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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便道:“也叫上林妹妹,倒是四妹妹,睡着了,也就罢了。等晚上天气凉快了,让二嫂子带她回去便是。”

两人就一起过去找邢夫人,说了天热,想随薛姨妈回家一事。邢夫人虽然跟薛姨妈没亲戚,也不喜欢她身为王夫人妹妹这一污点,但论脾性,薛姨妈常年笑脸迎人,又会察言观色,还是很会讨人喜欢的,最重要的是,薛家巨富,每次出手都大方的很。邢夫人爱财的毛病是再改不掉的,薛姨妈三天两头找借口孝敬她些宝石头面、翡翠镯子、金银项圈等事物,相当能衬她的意。因此毫无反对,还主动托付薛姨妈道:“我这几个姑娘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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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满口应承,拉着迎春不松手的摩挲:“不是我奉承大太太,从金陵到京城,我见过多少人家的姑娘,加起来也比不得大姑娘,这样温柔平和,又乖巧能干。不是我吹嘘,我家宝丫头素日在家就是极能帮衬我的,可也比不得迎大姑娘掌管诺大一个侯府,也不出半点差错。只说当然宁大将军出战海疆,那份闭门锁府的果断坚决,就不是寻常姑娘能有的。大太太有了这么个女儿,可比十个儿子都强呢。”

邢夫人笑道:“她大哥哥器重她,特特请了嬷嬷来教养,我竟也不大管的,总归还是自己立得住,只是她年纪还小呢,偶尔做事有模有样,可也有倒三不着两的时候,经不得姨太太这般夸赞。”

两人你来我往的夸着对方的闺女,里子面子都顾全了,才告辞离去。薛姨妈坐一乘四人轿子走在前面,宝钗黛玉和迎春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紧随在后。贾珍机灵,让贾蔷带几房可靠下人护送,又有薛家自己的家人陪在后边,一路倒是平安无事进了荣府。

过了二门,薛姨妈下轿,姑娘们下车,宝钗趁机邀请道:“家里没人,你们单独呆着也是无聊,不如到我家去坐坐。”薛姨妈也拉着黛玉道:“后儿初三,是你们薛大哥哥的生日,那古董行的程日兴,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们薛大哥哥孝敬了我,又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都送了些去。只怕人数太多,分薄了,今儿你们姐妹随我家去,也尝个新鲜。”

第95章 梨香院中

贾家的亲戚关系一向就是乱七八糟, 因此众人之间的称呼也是彼此随意的,怎么方便就怎么叫着, 薛家跟大房好歹还能靠着王熙凤扯上关系, 但跟林黛玉可是没半点关系的,只是黛玉在史太君身边养了好些年, 也习惯了随着喊薛姨妈,宝姐姐等, 听她提起薛蟠, 也没多想,只看迎春的意思。

迎春因为有宝玉败坏姑娘们闺誉在先,对男女大防看的极重, 此时不觉微蹙眉头, 道:“薛大哥哥孝敬薛姨妈的东西, 我们怎么好分享?”

宝钗知道她担心什么, 急忙拉着笑道:“我哥哥就是那没笼头的马,白日里就没有个在家的时候,你们过去了不妨事的。”

听说薛蟠不在, 迎春倒觉得好些, 只是仍旧不大想去, 自从薛家来了, 她还是好几年前跟着姐妹们一道去过一回梨香院呢。因为那时候她不受重视,薛姨妈讨好史太君,多是捧着宝玉和黛玉这两个的,对她们三春姐妹并不大热络, 只是,薛家世代皇商,自有一份待人接物的体统习惯,饶是不受重视的贾府姑娘,薛家款待起来仍比旁人周到许多。相比之下,史家、王家的当家太太,素日见了她们三姐妹就跟没见着一样,只会搂着宝玉疼爱。由此可见,宝钗会做人会来事儿,着实有薛姨妈的好榜样在前,就是不知道薛蟠是怎么长歪了的。

不便驳了薛姨妈的面子,加上黛玉小时候也是常去梨香院坐坐的,姐妹俩也就没再推辞,答应了过去小坐片刻。薛姨妈并宝钗心中欢喜,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好生照料她两个。宝钗早就献计给薛姨妈,道迎春和黛玉都是自幼失母的,只怕从这一点上容易打动她们。薛姨妈当下摆起全副慈母心态,只当是待自己的宝钗一般对待迎春黛玉姐妹两个。

一时宴席还没收拾妥帖,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来让她们吃茶,因着天热,唯恐之前出去一回中了暑,还特地让丫鬟们熬了解暑的香薷饮来。黛玉是素来吃药习惯了的,也知道自己体弱,倒没推辞,端起来就喝了。迎春却不大喜欢那味道,推拒道:“我没中暑,很用不着那个。”

薛姨妈赶上来,贴着迎春坐下,一面亲手打着扇子,一面搂着她笑道:“我的儿,那不过是味解暑的汤,算不得药。你瞧妹妹喝的多痛快,你做姐姐的,反而怕喝个苦汤子不成?”

薛姨妈并宝钗赌对了,迎春和黛玉确实羡慕有母亲的姑娘,眼前能见着的,除了三姑娘探春的亲娘赵姨娘那么个反例,就属宝钗有亲娘。薛姨妈生的又慈和,这般当自家女儿似的搂着说话,两个姑娘都很受用,迎春遂乖乖端起来喝了。

旁边宝钗早叫丫鬟莺儿端来了一匣子配药的甜点心,迎春一放下那银白点朱流霞花盏,宝钗马上拿帕子捻起一小口清凉的甜橙糕喂到她嘴边。迎春急忙张口噙了,只觉一丝甜凉在口中扩散开来,顿时冲淡了药味。薛姨妈则顺手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抹抹嘴角,动作熟练又自然的就像她们真是一家子母女姐妹一般。

开了好头,后边就容易多了。薛姨妈和宝钗净捡着迎春和黛玉会喜欢的话说,先是关心了一下黛玉的身体,听闻她要吃药,直说自家有药铺子,许多上好的有年份的药材多得是,若有需要的只管来拿。一面说,一面就让丫鬟拿自家药铺子里做的香雪润津丹来。此物是夏日常备的解暑生津丸药,富贵人家都有自己的配料方子,薛家用的是金陵常用的方子,和京中有些许不同,且自家药铺出品,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两人含了一丸,觉得确实好吃。薛姨妈不由分说让丫鬟给盛了一小匣子,交给两人的丫鬟,让带回去吃。因着是些小东西,又是长者所赐,不便推辞,两人都道了谢,接下了。

宝钗接口聊起了今日的戏文,三人都是闺中才女,说起诗词歌戏各有见地,颇为投机。薛姨妈就不懂这些了,便只安排厨下做了好酒菜来,除了薛蟠孝敬的四样新奇东西,又额外做了醋渍葫芹、橙香芦荟、鸡油笋丝、松花鸭卷两荤两素四样凉菜,都是夏季里爽口又开胃的,又有木莲豆腐、什锦蔬菜、樱桃鸭肉、梅花冬瓜这样又好看又好吃又是小姑娘们喜欢的热菜,夏日里一向胃口不好的迎春和黛玉难得畅快的吃了一回。

饭后又上了玫瑰乳酪,酸酸凉凉的,且玫瑰利肺健脾,有益肝胆,芬芳甘美,又能养颜,正适合闺中女儿。迎春和黛玉见薛姨妈安排一顿小宴都这样细心周到,且毫不藏私的一边教导她们什么场合适合什么菜品,真如母亲教导女儿一般,心中各是五味陈杂,却丝毫不生反感。

待到晚间稍凉,薛姨妈主动提出让宝钗陪着她们回栖霞苑去。迎春十分推辞,只道她们自己走就是了,不必劳烦宝姐姐一回。宝钗却笑道:“你们今日见了我的闺房,却不给我瞧瞧你们的屋子么?”说着,一手挽上一个,笑着辞别薛姨妈,一径去了。

三人回到栖霞苑,迎面看到揉着眼睛还在犯困的惜春,和陪着送回来的凤姐儿,宝钗当先打招呼道:“凤姐姐,四妹妹,可用过晚饭了?”

凤姐儿扶着惜春笑道:“快别提了,都是老太太闹得。咱们只说是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

迎春忙问:“这话怎么说的?”老太太叫了她爹进去,难道不是为了拉拢策反他吗?怎么会出别的状况?那她爹是上当了还是没有?

凤姐儿看着丫鬟们服侍惜春在榻上躺下,才拍手笑着道:“你们才走,那冯紫英家听见咱们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跟着赵侍郎也有礼来,及至后来,凡一应远亲近友,听说咱们家在庙里打醮,从老太太开始女眷都在,全来送礼。我们都忙着赶着的接,又有各家婆子去给老太太请安,竟是流水般的接见不停,别说吃饭了,连茶都来不及吃一口。”

黛玉笑道:“说的这样可怜,紫鹃你还不快给二奶奶倒茶。”

凤姐儿接过去,继续笑:“老太太抱怨天抱怨地的,只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因此明天是不打算去的了,你们怎么说,可还要去?”

迎春道:“今日都坐不住了,哪里还会再去?”

凤姐儿吃了口茶,道:“打墙也是动土,横竖已经惊动了人,我明儿却乐得还去逛逛。”又问宝钗:“姑妈可还要去?”自打两房分家,王熙凤就改口喊薛姨妈为姑妈,对着王夫人却喊二太太,生生气得她肝疼了好几日。

宝钗见状,便也叫凤姐儿为表姐,道:“不去了,天热得很,我妈妈怕中了暑,倒麻烦人。”

凤姐儿撇撇嘴,嫌姑娘们都没趣儿,只说:“这样闷的天气,还在屋里闷着,有什么趣味儿,我是不懂你们的,不如去听戏。”说着,抬脚走了。她忙活了一天还没吃饭,饿得很了,可不空着肚子跟她们瞎扯。

迎春跟进屋里去看惜春,见她睡的香甜,虽一餐未用,料想也不妨事,只叫丫鬟们备好茶点,一房夜里醒了肚子饿,便出去了。黛玉同迎春一道住在东厢,这时候正领着宝钗参观,见迎春回来,宝钗就自觉告辞,穿过梨香院,又跟薛姨妈嘱咐了几句话,便回大观园自己的住处缀锦楼去了。路上碰见正往秋爽斋走的探春,彼此招呼了一句,又撞见回去蓼风轩的李纨,三人行了礼,问过晚膳,随意聊了两句就没什么话可说,便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除了王熙凤,居然只有贾赦又去清虚观了。原来昨日他提防了一天,思考了各种应付史太君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料到老太太人缘还不错,许多人家都派了婆子来请安拜访,让史太君根本没时间拉着他单聊。贾赦乐的不行,抱着胳膊看史太君强撑着笑脸应付各家的婆子累的直不起腰来,不得不宣布第二天不去了。

贾赦乐颠颠的自己去了,王熙凤到了清虚观才知道大老爷也来了,吓了一跳,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安,便见尤氏撞门进来,对她道:“我家大爷带着蓉儿、蔷儿陪着呢,我来你这里坐坐。”妯娌俩便坐在一起看戏,中间又用了一顿干干净净的素斋,直到晚间才回去。

史太君一大早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贾赦今儿又去听戏了,心中气闷,可碍于自己亲口宣布了不去,只好独自生闷气,并叫人留意着,看贾赦几时回来。

结果贾赦回来的时候,连定省的时间都错过了,这么晚的时间点儿了,就算是亲母子,又都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法单独相处呢,只好白白错过一天。

如此便只剩下第三天了。

第96章 母子对谈

贾赦也在琢磨, 今儿老太太是去还是不去。若她去, 自己肯定要躲开, 若她不去, 那自己还是去的好。母子俩都在试图猜出对方的想法, 还是贾政直接,一大早就上门, 堵着要去上朝的贾琏,劈头就问:“大老爷今儿可还去观里?”

贾琏如今是正四品的郎中,有资格上早朝, 可没工夫跟这个闲空一大把的二叔瞎扯淡,便急急道:“我竟不知道,二老爷还是自己去问吧。”

贾政就等这句话呢,闻言一摆手,道:“那你走吧,我且进去。”说着抬脚就迈进荣侯府大门,门子见二爷亲口说了让二老爷进,哪里敢拦,贾政顺风顺水就走到了自己窃居多年的荣禧堂门口。

真是无限怀念啊!那些美好的日子,昔日里,正堂他住着,人脉他握着,印鉴他掌着,对外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周旋着···结果,熬到女儿封妃, 这些好事儿反倒没有了!不对,还是那个姓宁的小子回来才没有的。贾政愤愤然冲着假想中的宁珊唾了一口,四下看看,见没人发觉,才整整衣冠,昂首挺胸迈步进门。

贾赦见着贾政十分不虞:“一大早的就来堵门,你还有没有点子规矩?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贾赦昨晚想了一宿,为了躲避史太君,最终决定要起床去上早朝,结果却被贾政给堵在家里,生生耽误了。

贾政便邀请道:“既然错过了早朝,不如一道去清虚观吧,这也是娘娘吩咐的,还是坚持完三日好些。”

贾赦就烦贾政有事儿没事儿都提娘娘,顿时一口唾回去,道:“老子上朝是给皇上效力,怎么地,你那娘娘比皇上还大?”

贾政吓得噗通一声给跪了,朝着皇城方向连连拱手,道:“兄长勿要胡说,我一心为皇上效力,此心日月可鉴,万不敢有慢待狂妄之举。兄长还请慎言。”

贾赦一肚子不耐烦的躲开贾政跪着的方向,坐到一旁,随手拎起茶碗,道:“你待怎么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别横在老子跟前,伤眼睛。贾赦愤愤腹诽,只待贾政有一句话说不对,立刻喷他一脸。

贾政咬了咬牙,揣测再继续跟贾赦打马虎眼应该行不通,就索性说了实话:“母亲那里,有些事情想跟兄长商议。”顿了一顿,又加一句:“许是与娘娘有些关系。”

贾赦“嗤儿”的一声笑了,撇掉茶碗,指着贾政道:“老二啊老二,这么多年了,你最会装,如今也是这么着,自己的闺女有事儿要求爷,也得拖上老太太心里才有底是吧。”义正词严的仿佛他自己不是靠着大儿子耍威风似的。

如果想攻击贾赦,贾政也有的是话,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忍没办法,只能任由贾赦奚落个痛快,末了,人家抹抹嘴,道:“就走一趟吧,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

贾政急忙领路,带着好不容易肯松口的贾赦直接从大观园侧门连通荣侯府的小路进了园子,走最短路线,直扑蘅芜苑。贾赦还很有心情的观赏了一下景致,如今刚入盛夏,外头一片闷热,独这处蘅芜苑,清厦旷朗。顺着云步石梯上去,满院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在盈盈夏日之中,显得清凉可人。

进了屋,贾赦正欲行礼,未及弯腰,便被满面笑容的史太君叫了免礼,内心冷笑一声,面上倒做出感激的样子,走到左手边坐下了。贾政在对面坐下,挥手叫退所有丫鬟,这次连鸳鸯都没留下,屋中只有他们母子三个,静坐说话。

史太君先开了口:“珊儿那孩子,算算日子也快抵京了吧。”竟是直接了当把今日聊天的主题人物点明了。

贾赦倒一愣,随即警惕道:“老太太还想做媒?我早说了这事儿不成。”

史太君摆手道:“上次不过顺口说说罢了,只看那孩子如今年纪也大了,还不成家不像个样子。你若不喜欢也就算了,何必动气?前儿去清虚观里,张道长还给宝玉说亲呢,也没见政儿怎么着不是。你呀,就是这脾气,太坏了些,没得净得罪人。我是你娘,自然不跟你计较,若是在外头,又有几个肯让你的?”说的有理有据,又温馨又体贴,就跟教育垂髫幼童似的。

贾赦冷哼一声,不屑道:“现在在外面,没几个不让着我的。政老二不敢发脾气,那是他没有能耐儿子给撑着,可是靠着贵人女儿,他不也没少得瑟么?当初建这个园子,不但动了外甥女的家产,连我闺女的嫁妆都给没下了,至今没个说法,还想怎么着?”

贾政被说的脸皮青紫,他是知道王氏那女人东挪一笔,西借一笔的,弄了旁人不少银两,可这也不是他干的,凭什么指着他的鼻子骂。

史太君也暗恨王夫人坏事,只好自己揽过来,道:“迎儿那孩子也是我孙女,将来出门子我自有体己给她,差不了的。”

贾赦毫不通融:“能给她三十万两的体己?我看老太太统共也只有这些吧。”其实老太太的体己到底有多少,除了她自己和管着账房钥匙的鸳鸯谁也不清楚,贾赦也是混猜的。

史太君便是有三百万两体己,那也都是要留给宝玉的,怎么可能拿出三十万给一个庶出丫头?“老大,不是我说你,迎丫头是个庶出,怎么能陪那么多嫁妆出门子?也太过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正该低调勤俭,你那样太过张狂了。”

贾赦笑道:“我也知道,我没个嫡出闺女,比不得老二,可谁让我儿子出息呢,实权侯爷,官封二品,他心疼妹子,要多给些私产,我能说什么?”说着转向贾政,道:“老二,你媳妇拿走的那些东西,可不是我的,等大军回来,我把珊儿叫来,你自己跟他说?”

贾政见自家闺女都要提前请清客写好稿子,背诵下来才能不怯场,如今哪儿有底气去跟得胜大将军对话,急忙哀求史太君道:“老太太,这事儿都是王氏那女人做的,我可一点儿都不知情。老太太千万同兄长说清楚,没得辱没我的名声。”

史太君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贾赦截了过去:“老二,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我这个老纨绔都懂得的道理。你如今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操心不齐,还想做官?”贾政的脸皮更加青的发亮了。

贾赦打定主意用一件事赖掉另一件事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脑子不好使,同时做两件事容易被坑,那就一个一个来。

两手一摊,贾赦将无奈和无赖一同表现的淋漓尽致:“老太太,政老二,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珊儿立了功,想让他拉拔娘娘吗?不是我说你们,一边坑着我闺女,一边又算计着我儿子,你们自己想想可能不可能吧!”

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贾赦继续气人:“我也不明白是怎么着,横竖珊儿那孩子就是看迎丫头顺眼,就是疼她。三十万两眼都不眨就给出去了,你们摸摸心口,自问做不做得到?我家迎丫头将来也是要选秀的,珊儿留着那功劳去支持自己妹子不是比照拂你们二房的娘娘强得多?”

史太君和贾政同时变了脸色,他们怕的就是宁珊用军功送迎春入宫,帮她得宠。一家子资源有限,捧了一个人,就顾不上第二个了。若是迎春真的进了宫,身后一个宁珊一个贾琏,一文一武的帮她撑腰,元春怕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在攸关自身利益的时候,贾政的脑子转的十分快:“这话不通吧,不是给了三十万两嫁妆,要送二丫头风风光光做正头娘子夫人么?怎地又要入宫?兄长可要想清楚,如今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好好的立在那里呢,二丫头若是入了宫,可就一辈子不能穿红了。”

贾赦撇嘴道:“我想清楚有什么用啊,得你和你媳妇想清楚,我闺女的嫁妆都给你们挪用了,还怎么嫁人呐!没别的法子,将来也只好往那不需要嫁妆的宫里送了。”

贾政急忙担保道:“回去我就催那愚妇将二姑娘的嫁妆点齐送回去。”

贾赦一拍手:“着啊!你几时送回嫁妆,咱们几时再谈下话。老太太,儿子这话可公平?”

“公平!公平!”公你娘的平!如果贾赦不是史太君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真想把这句话摔到他脸上。他们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等凑齐了嫁妆银子再谈要求?海疆大军开拔近一个月了,就算押送了战俘贡品走的慢,这个月也该到京城了。若是不赶在宁珊受赏前把功劳挪给元春,等圣旨下来,哪里还有商榷的余地?

史太君这会儿连脑子不转筋的小儿子也厌恶上了,生的那脑袋就是个摆设不成?竟然能被老大套进去,也是越发的没出息了,这么多年的书,把脑浆子都念干了吧!就说念书不是好的,他的宝玉,可千万不能送到老二两口子手下去养,还是得她老人家亲力亲为,才能养出珠儿和娘娘那样的好孩子来。

自觉已经给贾政设下难题的贾赦十分满意的扭扭腰,松松筋骨,轻快道:“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一步了。虽说现在上早朝来不及了,但还能去衙门里坐坐,瞧瞧能搭把手干些什么。我在家歇了大半年,多亏部里的同僚们帮衬,也该表表感谢去。”

贾政只觉腿上一疼,深深受到了伤害。明知道他被削职了,还在他面前提衙门,大房父子俩果然都不是好的。

史太君也觉得应该送走贾赦,跟小儿子好好谈谈,教教他说话的艺术,别蠢到被老大套进去。“那你就去吧,好生做事,别没深没浅的,得罪了人,给家里惹祸。这一点上,你该学学政儿,从来不用我操心。”

“是是是,老二不用您老操心惹祸,只用您老操心他一个员外郎坐了二十年不挪窝。”贾赦斜乜贾政一眼,连惹祸都不会,你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史太君老羞成怒:“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等几时成了阁老重臣再来嘲笑你弟弟。”

贾赦懒洋洋伸着腰,道:“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也不敢想那么远,但横竖我不会把个从五品坐上二十年就是了。”如果大儿子不帮他升官,他坐够十九年就致仕,也能气死老二。

“老二啊,你回屋去,跟你媳妇尽快把那嫁妆银子凑齐了,也不是我着急,不过要是晚了,珊儿那孩子入了京,进了宫,受了赏,你那些小算盘也就全没用了。”临走前再戳贾政一刀,并抢在史太君翻脸要扔玛瑙枕之前敏捷的夺门而出,贾赦深深为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这阵子早睡早起,不喝酒嫖|妓,眼见着身轻如燕,康健如少,真好,继续保持,将来说不准能跟大儿子来一个上阵父子兵,也蹭蹭军功去呢。

第97章 众钗翻脸

听闻稻香村里爆发了震惊众人的争吵, 端方有礼的政老二和慈眉善目的王夫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扯头发甩耳光,撕衣裳扔绣鞋, 打的烟尘滚滚, 烽烟四起, 堪比边疆。

可惜贾赦没能亲眼瞧见,倒是邢夫人假借探病之名, 实则跑去狠狠奚落了王夫人好几次。至于贾政,顶着被媳妇儿抓花的脸,一连半个月都不肯出书房见人。

迎春嫁妆里, 但凡不是实打实的银子的东西都还回来了。大观园里众多屋子一时被搬了个十室九空,多宝阁全都空空如也,博古架上景况堪忧。史太君没法子, 开了自己的私库,搬出私产来, 把自己的屋子,宝玉的怡红院,黛玉的潇湘馆全给填补上了, 其他人的屋子要么自己想办法, 要么就是把没人住的园子封起来, 以免太过荒凉,既难看又难堪。

宝钗家资巨富,自己装扮屋子本来不难,但她不愿意家财露白, 再被王夫人惦记上,因此闺阁中雪洞一般,一色顽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插着时令鲜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梨香院里,薛姨妈也将值钱物件收的收,藏的藏,待王夫人过去套亲戚,想挪借的时候,却发现一无所有,根本无法开口。

贾赦熟知金石古玩价值,把贾政派人送回来的东西清点一番,发现价值大约有十五六万,差了一半,十分不满,派贾琏过去,力逼着还清。贾政只道还了东西便得,那些已经花用的银子,和装饰了的珠宝就算兄弟情分了,贾赦当即唾他一脸,毫不客气道:“政老二,老子几时跟你有兄弟情分?你抢老子荣禧堂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兄弟情分?告诉你,我闺女的嫁妆,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贾赦逼贾政,贾政就去逼王夫人,王夫人不想动自己的嫁妆,就拿宝玉屋里的东西充数。反正她知道蘅芜苑里那老东西有钱,又舍得给宝玉花,她拿了宝玉的东西,那老家伙必然再掏腰包补上。

史太君把王夫人叫去,当着众多丫鬟们的面儿狠狠责骂她为母不慈,王夫人跪在地上,一会儿哭贾珠,一会儿哭元春,也不承认错误,也不推卸责任。史太君给她哭出了偏头疼,又有贾宝玉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王夫人的大丫鬟急急跑来找他,说王夫人惹恼了史太君,正要罚她。一时孝心大发,冲到蘅芜苑去陪着一道跪,只说替王夫人请罪,让老太太千万消消气,别伤了身子。

最宝贝的孙子圆润的胖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满眼哀求的看着她,史太君还能如何,只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自掏腰包替王夫人抹平了此事。不过事后到底背着宝玉狠狠教训了她一番,又罚抄佛经,捡佛豆。王夫人都不吭声的受下了,横竖不破财便罢。

王熙凤带着羡慕的将迎春的嫁妆登记造册收进库房,回到屋里还在艳羡回味。贾琏教训她道:“那些东西你一手不许沾,谁也说不清大哥将来会不会查问,别到时候丢了爷的脸面事小,让爷没了差事爵位,看你去哪里哭去。”

王熙凤勉强扯开黏在册子上的目光,懒洋洋的回道:“难道我就那么目光短浅,连孰轻孰重这个道理也不晓得?”自从宁珊海疆大捷,虽然人还没回京,来讨好的人家就排起了长队。贾琏这一个月来收到的各种变着花样的礼物孝敬就抵得上旧年一年的俸禄并冰敬碳敬。王熙凤到时候,再蠢钝也算知道了手握实权的好处,再贪财,也不会坏了贾琏的官路。

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因为救主有功,很是得了些体面,她素日同宝玉就有些眉来眼去的,如今被王夫人正式赏到了宝玉屋里,拿了二两银子并一吊钱的姨娘份例,和原来宝玉身边第一贴心人袭人成对立之势。只不过袭人是史太君赏的,金钏儿是王夫人给的,两人身后各有靠山,斗得风生水起,互不相让。宝玉如掉进米缸的耗子,乐的在两人间奔忙,做小伏低,一时倒将宝钗黛玉都忘到了脑后。

宝钗趁这个机会频频回家,筹划着搬出大观园;黛玉则趁机在荣侯府里清清静静的调养身体。上次太医开的药好生吃完了一剂,如今又续诊一回,改了几味药,叮嘱继续吃着,只觉眼见着身体轻盈起来,心情也开阔许多。每日只同迎春、惜春一道学些规矩,念几句书,其他便是游园玩笑,十分快活。

时下节日繁多,待到端阳佳节,因为二房还清了迎春那三十万两的嫁妆,故而史太君在园中置酒,邀大房二房同聚,意为化解纷争,重归于好之意。贾赦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到底还是给个面子去了。邢夫人陪同,王夫人却因被史太君惩戒,仍在佛堂没有出来,薛姨妈便趁势招待姑娘们都往梨香院里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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