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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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我辩不过你。”萧君默抱拳告饶,“你还逛不逛街了,不逛我可一个人去逛了。”

“我没心情了。”

“怎么就没心情了?”

“我不想一个男人陪我逛街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桓蝶衣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君默怔怔站在原地,直到桓蝶衣离开许久,还是没有回过味来。

李泰自己都没料到,明明不想再来栖凰阁了,可到了苏锦瑟跟他约定的时间,居然鬼使神差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栖凰阁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莺莺燕燕们依旧站在厅堂里搔首弄姿,老鸨见到他依旧是满脸堆笑、殷勤备至,可李泰一走进来,心里却立刻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酸涩与陌生之感。

苏锦瑟看到他出现在雅间门口的时候,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仍旧像往常一样笑靥嫣然地迎上来,轻轻搂住他的胳膊,然后把香唇贴在他耳旁,说着两人之间常有的那些私密体己话,仿佛三天前的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一个如此优雅又风情万种的女人,变得如此神秘又令人心惧?

李泰想,一定是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再次吸引自己来到了栖凰阁。

“殿下今夜能赏光,就说明您不怪罪奴家了,是吧?”苏锦瑟陪他走到榻上坐下,给他斟了一盅酒。

“快让你的娘家人出来吧,别耽误我的工夫。”李泰冷冷道。

苏锦瑟眼中掠过一丝感伤,似乎因李泰的冷漠而心生怅然,但旋即恢复了笑容:“也对,殿下日理万机,奴家是不该跟您多说话。”说完便径直走到珠帘前,轻声道:“先生,魏王殿下到了,您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处,一个五十多岁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拨开珠帘走了出来。此人身材颀长,面貌儒雅,但眼中却有着一种儒者和商人都没有的凌厉和威严。他面带微笑,直接走到李泰面前,拱手一揖,朗声道:“在下王弘义,祖籍山东琅玡,乃苏锦瑟养父,行商为业,云游四方,今日初入京师,便能得见魏王殿下,实乃三生有幸!”

苏锦瑟若有若无地看了李泰一眼,悄悄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李泰上下打量着这个叫王弘义的人,口气并不太客气:“阁下既然是琅玡王氏,那也算是世家大族了,怎么就沦落成商人了呢?”

“殿下说得是。”王弘义并未理会他的揶揄,淡淡笑道,“若说三百年前,从中原到江左,琅玡王氏的确都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但经此多年离乱,早已不复昔日荣光。如今一无权,二无势,空有郡望而已,若不经商自存,何以安身立命呢?”

“是啊,想当年,‘王与马,共天下’,那是何等风光煊赫!王氏一族的权势,可是连晋朝皇帝都要敬畏三分哪!”李泰哂笑道,“可惜今日却湮没无闻,这是不是要怪你们这些后人不肖啊?”

李泰所说的“王与马,共天下”,是著名的历史典故,指的就是东晋初年,琅玡王氏一族与晋朝司马皇族共治天下的局面。当时西晋经“五胡乱华”“永嘉之祸”而灭亡,衣冠南渡后,晋元帝司马睿依赖大士族王导、王敦兄弟的鼎力辅佐,才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开创了东晋。当时,王导位高权重,联合南北士族,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政令己出;王敦则总掌兵权,专任征伐,后来又坐镇荆州,控制都城建康。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司马睿登基之日,竟惶恐地拉着王导的手同坐御榻,一同接受群臣朝贺,表示愿与王氏共有天下。此后,王氏家族的权势达于极盛,“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在江左维持了二十余年。即使后来庾氏家族代之而兴,王氏家族的政治势力、社会地位和文化影响仍是经久不衰。一代书圣王羲之,便是王导的堂侄。

“殿下所言非虚。”王弘义听到李泰冷嘲热讽,却不以为意,“家道沦落,我等不肖子孙自然是愧对先人!只不过,世事无常,时运轮转,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兴亡之间自有定数,盛衰更迭亦是常理。以此而论,我王氏一族既已沉寂二百多年,有朝一日因缘际会、否极泰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泰闻言,终于收起嘲讽的神色,看着王弘义道:“阁下既有此抱负,可见不是一般的商人,那么阁下究竟做何营生,可否告知呢?”

王弘义笑了笑:“既然殿下垂问,在下也就直言不讳了。在下经营的并不是物,而是人。”

“哦?”李泰眯着眼睛,“人又如何经营?愿闻其详。”

“说起人之经营,古往今来,最成功之人,莫过于秦国丞相吕不韦了。想当年,他不过是一介商人,虽腰缠万贯却地位卑微,而秦国公子嬴异人也不过是赵国的一个人质,可就是在吕不韦的苦心经营之下,嬴异人最后变成了秦王,吕不韦也成了国相。可见世间最大的营生,从来都不是物,而是人。”

李泰脸色一沉:“阁下的意思,是不是把本王当成嬴异人,把你自己当成吕不韦了?”

由于王弘义说的是“奇货可居”的典故,所以无形中就把李泰比喻成了像嬴异人一样的“奇货”,李泰自然是满心不悦。

王弘义连忙拱手:“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是打个比方,以此回答殿下‘人如何经营’的问题,绝无亵渎殿下之意。”

李泰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缓下脸色,示意王弘义入座,道:“阁下此来,想必也是有诚意的,只是不知阁下有什么能力帮助本王?”

王弘义在另一边榻上坐下,淡淡一笑:“在下的能力,还是一个字:人。”

“什么意思?”

“想当年,圣上在藩时,麾下可谓谋士如云、猛将如雨,秦王府中又蓄养了八百死士,因而才有后来的玄武门之事。今日殿下若欲效法圣上,岂可麾下无人?”

李泰微微一震,重新打量着对方:“那阁下都有些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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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有谋臣,可供殿下驱使;在野,有死士,可为殿下效死!”

李泰一惊:“你在朝中也有人?”

王弘义含笑不语。

李泰一边凝视着他,一边心念电转,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既然是琅玡王导的后人,那必定也是王羲之的后人了?”

王弘义微微颔首。

李泰又在脑中急剧搜索着最近获知的有关《兰亭序》之谜的所有片段,突然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一句:“先师有冥藏。”

他记得房遗爱说过,这是甘棠驿那支江湖势力的接头暗号,其首领的代号为“冥藏”,手下有人潜伏在朝中,代号为“玄泉”。

王弘义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李泰,从口中轻轻吐出了一句:“安用羁世罗。”

李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整个人从榻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道:“你……你就是冥藏先生?!”

李泰没有听见回答,而依旧只看见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曲江池畔,艳阳高照。

江上波光粼粼,岸边游人如织。

时节已是初夏,暖风熏人,到此游玩的红男绿女们虽已换上轻衫薄纱,但还是被明晃晃的阳光逼出了一头细汗。李承乾和称心都身着便装,漫步来到北岸的一处石栏边。称心显然很开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恨不得把所有的美景在一瞬间尽收眼底。

李承乾看着他,内心颇感欣慰。

称心的额头、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李承乾掏出汗巾,伸手要帮他擦。称心连忙要去接汗巾,李承乾却执意推开他的手,轻柔地帮他擦拭了起来。

一旁经过的路人无意中看见这两个男子的暧昧举动,无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称心羞涩,忙低声道:“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别让人家说闲话。”

“怕什么?”李承乾不以为然,“是他们少见多怪,一群田舍夫!”说完狠狠地扫了围观路人一眼。

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穿着便装,却自有不言而威的霸气。路人被他的目光一扫,果然心头一凛,纷纷走开了。

“殿下好威风!”称心笑道。

“这是当然!”李承乾傲然道,“他们要是再多看一眼,我就让封师进把他们一个个扔到江里去喂王八!”

封师进是太子左卫率,也就是东宫的侍卫长,当初正是他带人到伊州抓了陈雄的小舅子。此刻他也穿着便装,正与几名手下分散在四周暗中保护。待会儿游完曲江,李承乾正是要让他护送称心前往终南山,那里有一处李承乾几年前精心修建的别馆。

称心闻言,不禁捂嘴而笑。

李承乾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庞,忍不住又伸手在他脸颊上揩了一把。

此时的李承乾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距离他们不过数十步远的山坡上,有一座凉亭,微服的李世民正坐在亭子里,把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了眼里。李世民身边,是同样身着便装的李世勣及其手下。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蓦然闭上了眼睛。

李世勣和手下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皇帝内心最为震怒的表现。

日近中天,一阵热风从江面拂来,李承乾顿觉燥热难当,便对称心道:“热死人了,到马车里躲躲吧,顺便吃点东西。”说着便牵起称心的手,钻进了停在一旁的马车里。

封师进正想走近马车一些,突然觉得腰部被什么硬物抵住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再抬头一看,李世勣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封将军,别乱动,刀子不长眼。”

与此同时,他的几个手下也都被李世勣的手下以相同手法制住了。

封师进大为惊愕,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李世民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封师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掉了下来。

李世民慢慢朝马车走过去。到了马车前,刚想伸手去掀车帘,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缩了回来,悄悄靠近一步,开始侧耳聆听。

此刻,马车里的李承乾和称心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两人正拿着糕点互相喂食,轻声嬉笑。

“殿下,你答应我的,要经常到终南山看我,你可不能食言。”称心道。

“当然不会。”

“你发誓。”称心撒着娇。

李承乾不假思索:“我发誓,若是食言,就让天打五雷轰!”

称心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发这么重的。”

李承乾想了想:“那我发誓,若是食言,就让父皇废了我的太子位!”

马车外,李世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称心歪着头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誓我接受,其实当太子也不见得多好,不当反而更自在。”

李承乾笑:“你倒是心宽,这世上的男人,有谁不想当太子的?就说我四弟魏王吧,拼了命都想谋我的太子位!”

“他想谋,索性就让给他好了。”称心道,“你跟我一起,咱们只当逍遥自在的乐人。”

李承乾苦笑:“既然生在了帝王家,身上便有一份责任,岂能像你这般逍遥快活?”

车外,李世民闻言,似乎稍觉宽慰。

“还有件事你也不能食言。”称心道。

“什么事?”

“将来你若做了皇帝,一定要还我爹清白。”

“这是自然。”李承乾想着什么,忽然道,“称心,你爹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车外,李世民眉头一紧,越发凝神细听。

“听我娘说起过一些,也没多少。”

“那你知不知道,你爹当年是说了一句什么话,才出事的?”

称心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李承乾目光一亮:“那你快告诉我,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称心眼中泛出惊恐:“殿下,我爹就是因为这句话被砍头的,你……”

“没事的,这儿就咱俩,又没旁人。”李承乾忙道,“你想让我日后重审你爹的案子,你就得告诉我实情,对吧?”

称心犹豫半晌,才嗫嚅道:“殿下真的相信,我爹他……他是清白的吗?”

“那就得看你爹说的是一句什么话了,所以,你必须告诉我。”

又纠结了片刻,称心才终于鼓足勇气,道:“我爹说,当年秦王不仅在玄武门杀害了兄弟,而且,在六月四日那一天,他还……”

“还什么?”李承乾睁大了眼睛。

“还……还囚君父于后宫。”

李承乾浑身一震,如遭电击。

至此他终于明白,父皇当年为何会不由分说地以谋反罪名诛杀陆审言了,原来玄武门事变只有一半真相被外人所知,另一半真相却被父皇刻意掩盖着,不料竟被陆审言的一句酒后真言给捅破了!

“囚君父于后宫”,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里面包含的东西却足以石破天惊。

在李承乾的记忆中,从小到大,父皇对外宣称的玄武门事变真相,一直都是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如何三番五次想谋害他,他为了自保,迫于无奈才发动政变,杀了太子和齐王。然而关于事变当天高祖李渊的情况,父皇却一直讳莫如深、语焉不详,只说事变爆发时,高祖正与裴寂、萧瑀等一帮宰辅重臣在海池上泛舟,直到尉迟敬德奉父皇之命,“擐甲持矛”入宫护驾,并奏称太子、齐王已因谋反被诛,高祖才如梦初醒,得知了事变经过。

对此李承乾一直觉得蹊跷,后宫的四大海池距离玄武门都不算远,为何秦王府部众与东宫、齐府兵两帮人马在玄武门杀得鸡飞狗跳,高祖竟然毫无察觉,而仍在海池惬意泛舟呢?宫里有那么多禁军士兵、宦官宫女,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事变爆发之初立刻向高祖禀报,而是等到事变已接近尾声时,才由尉迟敬德入宫奏明高祖,这符合常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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