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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告罪一声,这才坐下道:“娘娘多礼了,下臣可不敢当娘娘一句劳动。刚那位妹妹臣已瞧过,不是什么大病。”
淑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女医心里十分敞亮,她忙细细说来:“那位妹妹许是冬日里冻过腿,后来没有用对药拖了些时日,导致她体寒不发,这一年里多少有些怕冷。这次病倒多半是寒症发了出来,到不是多大的事。她身子底好,看起来也是个乐天知命人,除了有些体寒旁的是没甚毛病的。”
淑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轻轻看了一眼沈福,便听到沈福问:“那这事是否妨碍子嗣?”
女医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那小宫人长相如此出色,果然是淑妃给儿子预备的。
这牵扯到皇嗣的事,就是大事了。女医仔细回忆了一下付巧言的脉案,这才肯定道:“如果这般下去经年不调理,以后是会有些妨碍子嗣。不过她还是年轻许多的,要是现在就调理,两三年便能治愈。她身子底好,到时候怀孩子也不会太艰难。”
这也就是说伤寒入体还是对子嗣不太好,不过如果要调养就要两三年不断,等调养好了便能好生生养个胖娃娃。
淑妃一听这个,心里更是高兴,忙道:“她才十五呢,二十再有娃娃也不晚的。”
女医笑笑点头:“娘娘说的甚是,女子二十身子已经十分结实,那时候对大人孩子都是极好的。”
淑妃笑笑,冲沈福点点头。
沈福忙把准备好的红封塞给她:“多谢张大人细心,宫里头还有十几位小宫人,劳烦张大人都去瞧瞧。”
张瑞芳忙起身推拒:“这可使不得,给娘娘办事是臣应当应份,怎么能收娘娘的赏赐。”
淑妃没说话,倒是捏起针绣了起来。
沈福揽着张瑞芳往外头走:“话不是这般说的,我们这景玉宫大小十几号人都要瞧一遍,大人也是劳心劳力的,这劳苦费是不能少的。”
张瑞芳听出她画外音,这才收下红封。
等到了中午付巧言回了屋子,就听双菱同双莲聊天:“我就说姐姐日日在那屋里坐着,对腰不好哩。”
双莲白她一眼:“要不我们能怎么办,跑着绣花?姐姐那是为娘娘办事,怎么能说差事苦!”
付巧言笑着推门而入,问:“两位姐姐这是打什么官腔,桃蕊姐姐怎么了?”
双菱推开双莲,跑到付巧言身边跟她嘀咕。
原来桃蕊日日都趴在那里刺绣,劳累的腰不是太好,这冬日里又受了冻,就有些难过了。
今日里那位女医神的很,把脉就能摸出桃蕊姐姐静脉受阻,叫她每日多动动,不要一坐就是一整天。要不然过不了多久就坐立都不行了。
付巧言一听,也跟着说:“那位大人医术确实好,不过姐姐也是辛苦,以后你们赶工时都多起来走走,帮姐姐松快松快也是好的。”
双莲道:“你说的对呢,多走走也不妨碍什么。”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午膳时候,付巧言去领了来,见今日里居然有道红烧茄子,欢喜极了。
正用着午膳,桃蕊就小声道:“今日里娘娘倒是心情好,我给送了大礼服去这次就没叫改了。不过今年许是因着皇上……娘娘才让改这多回。”
淑妃是很好伺候的,衣食住行很少挑剔宫女们的不是,但今年的大礼服她却有些上心,不能太过花哨也不能死气沉沉,要端庄大气还活泼一点,可愁坏了桃蕊。
加上双凤儿三个人好生忙活一个多月才改完,还得在细节上绣上彩云,这才忙的腰病都犯了。
“姐姐辛苦了,近日里娘娘也总抄经书,十分心念皇上的。”付巧言道。
她吃下一个八宝馒头,又去端了一碗红豆粥。
红豆粥软糯糯甜滋滋,热气腾腾暖人手,一口下去浑身都舒畅了。
桃蕊听了讲,叹了口气:“娘娘也是不容易。”
其实她挺想说娘娘可怜的。
宫里的大小主位们旁人她们不知道,倒是淑妃娘娘看起来对清淡日子甘之如饴,其实每每皇上来了的时候,她也是能高兴好些天的。
最近皇上病了,前头又那个局面,淑妃去不了乾元宫,只在自己书房里抄经。
这事儿她没宣扬,也没拿着求好处。
她是实实在在诚心诚意为皇上祈福的。
宫中女子人人看似都关心皇上,里面又有多少真心呢?
可哪怕淑妃娘娘这样品貌出众温柔多情,养育儿女尽心尽力,皇上也没有多热情一份,没有多看望一回。
这实在是让人难过的。
桃蕊知道寒烟说要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出宫嫁人,多半是对男人寒了心。
她自己不想归家,多少也是因为这个。
伺候谁不是伺候呢?在娘娘这里她能当大宫女,有正式品级,手下有两个小宫人供她差遣,娘娘还那样慈善,怎么不比回家伺候那一家子老小舒坦。
还不如好好伺候娘娘来的正经。
桃蕊这样想,便说:“娘娘心慈,还能念着我们请女医来瞧瞧,我们便应当越发忠心孝敬娘娘,听到没有。”
三个小宫人对看一眼,齐声称“诺”。
第39章 文惠
十二月二十八那日隆庆帝早早就醒了来, 他如今是睡得越来越多, 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可这一日他实在是心中沉闷, 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
这一日,便是护国公主“出嫁”的日子。
被封为护国公主的卓文惠自由聪明伶俐, 是他的长外孙女,是他早逝长女唯一的孩子。
他如何不疼她呢?
皇后那日哭得难受,他又何尝不是。
可他是九五至尊,他是帝王,哪怕心里头滴血,也不能流一滴眼泪。
他少时仓促继位,父皇母后伉俪情深,只给他留下两位年纪幼小的弟弟。可两位小皇叔一位身体不好, 如今唯一的世子才刚十八,另一位子嗣倒是不少, 不过却没个女儿,最大的孙女才十岁。
荣氏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女孩了。
他知道前朝有帝王把大臣家的女孩封为公主用以和亲,可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他荣氏是皇族, 享大越四方百姓岁供,理当护万民之安危,如今不但保护不了黎民百姓, 还要用平民女子和亲以换取喘息时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如果可以,他不想用女子单薄的性命换取大越平安,可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除了踏着尸骨翻山越岭,实在也别无他法。
年根底下,冬日深漫,百姓也想过个安安稳稳的年景。
是以在前思后想许久以后,隆庆帝还是决定和亲了。
这事在告诉王皇后之前,他其实是先问过卓文惠的。
十八岁的外孙女面容肖似母亲,有着长公主那般俏丽的容颜,她穿着绯色祥云纹锦缎袄裙,腰肢纤细得仿佛蒲柳。
就是这样一个羸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定定站在大殿里,同他讲:“皇祖父,我身为皇室郡主,荣氏血脉,今若能以一己之力换大越百姓平安,惠心甘情愿,绝不生怨恨之心。”
少女嗓音幼嫩,说着掷地有声的话语,可她颤抖的双手依旧出卖了她内心的忐忑。
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北地荒芜,鞑子野蛮,她一个外族公主去了绝不可能有什么厚待。
可她却不得不去了。
她的祖母出身琅琊王氏,她的母亲是大越长公主,她满身荣华锦绣,快快乐乐过了将近二十寒暑。哪怕幼年丧母,但在皇后宫中长大的她也没有受到任何欺凌薄待。
至今她都记得幼时被皇祖父背在身上逛御花园的情景,即使她不姓荣,也是帝后放在心上疼爱的小郡主。卓文惠想着那些天真快乐的幼年时光,最终给隆庆帝磕了三个头:“皇祖父,惠此番一去山重路远,有生之年怕难以再回中原,遥遥北地,惠会以诚心祈福,愿我大越繁荣昌盛,愿皇祖父皇祖母康健长寿。”
隆庆帝狠狠闭上双眼。
他挥了挥手,让护国公主出去了。
孩子一席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人都说帝王无情,可他到底有没有情,便只自己心知肚明。
他紧紧攥着手,闭着眼,没有叫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只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锦被,染红了他斑白的鬓发,那仿佛是帝王血泪,无声而沉默。
隆庆帝慢慢睁开双眼,他愣愣看着飞着金龙的床幔。
关于公主和亲一事,他是询问过几个儿子的。
老三说:既父皇有意和亲,便是再好不过也再英明不过,以和亲换取几年平安,等大越休养生息再起兵平乱才是上策。
老四说:史书多有记载和亲之事,只要寻了朝臣千金封为公主,便就能成事。
老六说:父皇、父皇已允,便可。
老七说:二姐三十多了,虽说驸马已经没了,也万万不能叫二姐去。
老八说:如国库能以支撑,则应以火凤卫除夕急攻颍州,先用火器破阵,攻乌鞑措手不及,再用骑兵与重步兵压阵。如父皇允诺,儿臣愿往。和亲终不是久计,今日乌鞑要粮药布匹牛马,要大越公主,明天说不定就来要长信宫了,父皇。
最后一句父皇,几乎是压在嗓子里说的。
而老九年幼,隆庆帝压根就没有问。
其实三皇子说的跟他想法一致,但老三说这话时斯文有礼,一点都不像家国被侵之人,而他字字冷酷,不过因为和亲之人不是他自己。
老四是书生意气,老六话都没说利索,老七……只想着他的三哥和二姐,倒是老八说到了他年轻时的一腔热血。
乌鞑不除,北疆不平,是他心中最惦记的事。
老八说的其实很对。
乌鞑的野心太大了,只要大越一步步退让,早晚他们就会杀到上京,要来拿整个大越的千里沃土。
然而老八还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他敢于自己亲至战场,却不想他不过束发年纪。他既没亲手杀过人,也没上过一天战场,他自己是打不了胜仗的。
且说大越今年天灾不断,宫中储君未定,临近年关百姓们也都想过个好年,熬过一年便是一年,大年根下的实在不易动武。
就连乌鞑都老实下来,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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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儿子里他原先是在老二和老三之间游走不定的。老四性格实在呆板,之于国事俗务一窍不通。老五身子不好,去岁还是没了。老六生来有口疾,是不能立储的。老七孩子心性,有些随了苏蔓性子,坐都还坐不稳当,更何况别的了。老八和老九都比前头的哥哥们小上许多,其实一开始他是并未想过的。
只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不济,朝廷里面乱成一团,这才发现再不立储君就要坏事了。
然而老二将近四十的人了却有勇无谋,只是个莽夫性子,他想磨炼他一番送他去了朗洲,却失去了这个长子。
老三……这阵慢慢看来,比他哥哥还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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