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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长公主过世时,她甚至带病坚持处理宫务,没有荒废一日。

隆庆帝有时候想,这个女人真像他自己。

他不算很喜爱她,却放心把后宫交给她,对她总是莫名信任的。

就算是苏蔓,他都不会跟她多说半句国事。

人到暮年,大病一场,遭逢外敌入侵之时,他才慕然发现自己的皇后竟然也有软弱的一面。

她也会伤心落泪,也会害怕未知的未来。

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这就足够了。

隆庆帝低声哄了几句皇后,想了想道:“锦棱少时在沈家军历练过几年,此番沈长溪过世,边关不可一日无帅,朕明日便要下召命陈明栋领兵出征,便让锦棱随军出征吧。”

王皇后又呆了呆,隆庆帝虽然会跟她说几句国事,可军务却是从来不会提的。

“锦棱那孩子,不太适合……”她喃喃说了一句,突然醒悟过来解释道,“他不是沉静性子,边关又太危险。”

隆庆帝政事繁忙都了解自己的儿子,王皇后只会比他跟皇子们相处更长。

未开府的皇子日日都要去她那里请安,开府的皇子每三日也要进宫关心母后,二皇子是什么性子,被他顶撞过很多次的王皇后深有体会。

王皇后虽然素来喜欢端世家大族嫡女架子,可却也没多少坏心。世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不会使见不得光的手段。

哪怕年初那一回她急了,说起来做的事也不算太过难看。

隆庆帝知道她没有多余的心思,确实是认为二皇子不合适,可这一次二皇子不去是不行的。

贵妃太过尊贵,她有两个养成的皇子,三皇子是必不能沾了军事的。

而四、六、七三位不是书呆子就是木讷不爱说话,剩下那个还不如老九懂事,根本不堪大用。

老八……暂时还是放在身边为好。

即使二皇子太过冲动,却也是有勇有谋的,只要他这一次能稳住阵脚,日后还不好说。

当然,这一切都是隆庆帝自己日夜所想,将来到底如何谁也不知。

夫妻两个说了好半天话,直到隆庆帝吃了药困倦难挡,王皇后这才回了宫。

景玉宫,正殿。

正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宫里的宫门早就落锁,今日皇后特下懿旨让未弱冠的皇子公主们陪伴母妃,所以荣锦棠此刻便也在这里。

母子两个一同用过简单的晚膳,淑妃便屏退宫人,独自留了荣锦棠在身边。

一盏茶过后,淑妃才沉沉开口:“棠儿,今日娘娘的意思,怕是有些深了。”

荣锦棠把手中茶盏放到几上,温言道:“母亲不用太过担忧,娘娘之前兴许是犯了昏症,今日她一番言行像是明白过来了。”

淑妃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秀美的脸上满满都是不舍。

这孩子在她膝下养育十几年,她是全心全意待他的,他非她所生,母子两个唯一的维系便是宗庙里单薄的那一行字。

她不想连这点关系都没了。

荣锦棠见她有些慌神,面容又满满都是疲累与哀伤,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沈长溪常年驻守边关,只有年节十分才会归京。每每进宫看望淑妃,总是不会忘记给他带些男孩子喜欢的礼物。

不是弓箭刀枪就是火器图谱,要么就是世间难寻的宝典,几乎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

沈长溪能这样清楚这个见都没见过几次的“外甥”,肯定是淑妃用了心的。

沈家对他不薄,他自然心中感念。如今沈长溪这个舅舅为国捐躯,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可母亲如今还要靠着他,他不能先倒下。

“母亲,舅舅为国捐躯,是功臣、是忠良,他心里多爱大越,多爱他边关的将士们,您应当比谁都清楚。”

淑妃紧紧闭上眼眸,眼角也开始爬上了浅浅的皱纹。

她如今,也是四十几许的年纪了。

荣锦棠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很能安抚人心:“母亲,舅舅死得其所,他不会遗憾,只会期望他用命保护的我们能好好活下去。”

“嗯,我知道的。”淑妃轻轻答应一声。

荣锦棠松了口气,他继续道:“我少时才人就没了,几个月大就被饱来景玉宫,年幼时发寒生病都是母亲亲自照料。在我心里,您便是我的母亲,无论未来如何,都不能改变您在我心里的位置。”

星星点点的泪水从淑妃眼角花落,她无声地哭泣着,为了儿子一句承诺。

淑妃哭了多久,荣锦棠就默默陪了她多久。

终于淑妃擦干眼泪,睁开眼睛看着他:“棠儿,你告诉我,你想不想?”

荣锦棠愣住了。

他微微张着嘴,看起来难得有些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傻气。

淑妃浅浅笑了。

荣锦棠从小就稳重懂事,他懂得努力,勤学馆的课程他比谁学的都认真,治国理政典籍私下里也看了不少,可他却也不是不通俗务的书呆子。

每日清晨他都会打半个时辰的长拳,会在旬假时出宫走访,看看市井人情。他本身已经优秀到令淑妃做梦都要笑醒,却还头脑清明,懂得在兄长们面前藏拙。

除了淑妃,估计宫里的其他贵人们都会以为他只是寄养在淑妃膝下的可怜虫。

以前他看典籍时淑妃问过他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他沉默片刻,却说:“母亲,我身为大越皇子,将来新帝登基,我是必要分封一地的。哪怕是作为一个王爷,我也要懂得这些,好为封地百姓谋得福祉。”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淑妃便知道他早就没有那个念想。

可是现在,皇后却不知为何看中了她的棠儿,这就让她不得不多想几分了。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淑妃私心里觉得宫里的所有皇子都比不上棠儿一根手指,他能坐好那个位子,也确实能堪大任。如果就这样退缩让给别人,她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可她又怕他太累,怕这漫长的争斗太过危险,两种想法在她心里交织,已经惴惴不安了许久。

到底要怎么办呢?

她失神地想着。

荣锦棠倒了杯热茶放到她手上,在等到母亲终于回过神来之后,才对她笑了起来。

八皇子荣锦棠是隆庆帝膝下最英俊的一位,他面容是几位皇子中最肖似隆庆帝的,却又有些他亲生母亲温才人的娟秀。

他身量很高,年十五便比六皇子高了,如今已七尺有余。

光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便足够赏心悦目,实在是仪表堂堂。

他这一笑仿若春花绽放,满屋子都似带着温暖的香来。

“母亲,”他笑着说,“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要听父皇的便是了。”

淑妃呆呆看着他,学着他的话呢喃:“听你父皇的?”

荣锦棠又笑,说出来的话十分笃定:“母亲,你要相信父皇,他决定是谁,那便会是谁。”

第二日清早,在用过早膳及补药后,隆庆帝沉默听完了宁大伴的回话。

“听朕的吗?”他淡淡笑了。

第21章 景玉宫

边城战乱山河动荡,宫里各主位暗藏锋机,隆庆四十三年这个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然而这一切仿佛都距离永巷很远,大约是过了年后,付巧言才听说朗洲沦陷,二皇子已经随同征西大将军出征乌鞑了。

她刚去永巷时正生着重病,双腿受了冻,身上落了寒,几乎一整个月都是在炕上过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好”,原本管着永巷的曾大春曾姑姑因家中有事,竟离职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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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管永巷宫女的是当时她们在绣春所有过一月缘分的赵大宫女。

因着有那一段过去,所以如今的赵姑姑倒是对付巧言多有照顾,还帮着她拿银子换伤寒药。

这宫里哪怕吃食少些也不是不能活,就是药太难得。除了有品级的那些女官大伴,剩下的便只能咬牙撑着。

病了想要吃药,哪怕是用银子都很难求到。

付巧言知是赵姑姑给了面子,帮她走了太医院修习的关系,心里十分感激,想着以后的月银还是要照例孝敬上的。

说实话,她身无长物,那小包袱里的衣裳恐怕赵姑姑瞧都瞧不上,等到发了月银才是实在的。

选秀早就过了,永巷这会儿空空荡荡,通共也就五十来个宫人。一多半还是要有一把子力气的黄门,只剩下二十几个宫女,却要给宫里所有主子们清洗衣物。

不过宫里像王皇后那样的主子很多,她们嫌弃浣衣局的粗使宫女手脚不干净,多是让身边大宫女们亲自清洗。

会用得上浣衣局的除了下三位的小主们,便只有尚宫局的姑姑们了。

付巧言来了以后还住绣春所她住过的那屋,如今这里只有一个进宫后脸上生过疮留了疤的小宫人,两个人一屋竟是比进宫这大半年来住的都好了。

她有时候想,也不知这事是祸从天降还是因祸得福。

小宫人姓孙名小花,却是跟孙慧慧完全相反的性子。她说话慢吞吞的,人也有些胖,从来都不着急。但干活却很是麻利,这一个多月来也很用心照顾原本不认识的付巧言,两个人倒是处了些情分出来。

过完年后付巧言的病渐渐好了,只是身体却大不如前,冬日里畏寒得紧,不得已便比别人多穿一层夹袄。

她也要去浣衣局上工了。

这里跟坤和宫的扫洗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洗的衣裳没那么金贵,因着大多不是丝绸织锦不需要再经阴干熨烫,二十几个宫女有时候半天便能完事,付巧言干了两天便适应了。

要说的话,在她看来其实是比坤和宫要轻省多的。

皇后娘娘的衣裳自然不能乱洗,可这些下三位的小主们便没那么好命了。衣裳只求能洗干净,掉色得慢一些,其他的她们真在永巷说不上话。

别看她们永巷都是粗使宫人,在宫里的门面却很深。

付巧言对如今生活却是相当满足。饭菜不好不坏,吃饱就行,衣裳也不在乎破旧,保暖就好。活计比坤和宫要少一些,她们下午还能相互串个门子,一起做些绣活。

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她便十分知足。

孙小花偷偷跟付巧言说,那是因为赵姑姑人好。

付巧言回忆起当时那位曾姑姑尖酸刻薄的样子,不由心里感激上苍。

如果还是她管着永巷的宫女们,她来时病的下不了床,说不得都熬不过这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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