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夏荷问:“主子可是烫着了?”
叶重锦把玉白瓷碗放下,漱了口水,道:“这哪里是甜粥,是咸的,咸的!隐约有一股辛辣味,还有醋酸味……把姚珍叫来。”
姚珍双目无神地走进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说绝情话的人是他,如今心如死灰的人也是他。
叶重锦懒得跟他说废话,直接把一张地契扔到他脸上,姚珍捡起,一脸迷茫。
“这茶楼位于明月湖畔,地段上佳,但一直赚不了钱,我现在交给你,如果你有本事让它起死回生,就当我送你的,如果不能,你就把它卖了,拿去讨媳妇。”
如果是从前,姚珍必然是不肯接受的,可是现在,他想到自己的无能,想到叶若瑶失望的眼神,想到往日种种,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喷薄而出。他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能争取?
他跪下,朝叶重锦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主子,我会让这茶楼起死回生,然后用双倍的价格,从小主子这里买下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叶重锦好似看到了前世的那个姚珍,那股狠劲,原来一直藏在内里,须用外力将它逼出。
不枉他让人通风报信,撺掇叶云哲救人。
那晚的种种,其实他早已预料到,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春意并非顾琛的死士。可是能潜入西院送信,而不让人发觉,至少会点轻功,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是他算漏的。
他又吞了口茶水,还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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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一堵围墙边,一个粗使丫鬟坐在枯井旁,正是被叶重锦赶走的春意。
她这几日精神颓靡,早已没了往日的沉静从容。
在外院住了几日,才知道,原来为人奴婢也是各有不同的,外院的婢女做梦了都想往内院里钻,小少爷身边的一等丫头,吃穿用度比得上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是她不惜福,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过了片刻,一个锦衣罗裙的婢女匆匆赶来。
“春意姐姐。”来人笑道。
“我如今哪里当得起你一声姐姐,说起来还要感谢你,那日替姐姐我送信去西院,这才把叶若瑶送回津州。”
那人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春意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小主子赶我走的时候,说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他的语气很笃定,我一直在想,小主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想。”
“小主子许是糊涂了……”
“小主子是何等精明,又怎会糊涂!还是说,他怀疑错了人,太子派来的人,是你吧。”
那女孩咯咯直笑,好似听了什么笑话,道:“春意姐姐真会说笑,我怎么会是太子的人,我的主子只有一个人,就是小主子。”
春意早料到她不会承认,蓦地起身,扯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腕,往福宁院走去,冷笑道:“既然你不是,不如我们去小主子面前辩驳,小主子自有公断。”
“春意姐姐,”那女孩握住她的手,轻轻松松制住了春意,歪着脑袋轻笑:“这样一来,可就不好收场了。小主子说得对,你太聪明了,你这样聪明的人,真是留不得。”
春意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慌,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那女孩却直直上前,道:“知道吗,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你……你要做什么……”
“我本不想杀你,毕竟你对主子还算忠心,可惜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春意姐姐,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就是不能被人发现,一旦被人发现,总是要有人死。不杀你,死的就是我,所以,原谅妹妹好不好。”最后一句,甜美的嗓音,已然变成男人的清润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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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栗县的灾民大量涌入京城,尽皆被拦在城外,叶岩柏作为清流之首,自然要带头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叶重晖亲自领着一众家仆,在城外搭建粥棚,与相府交好的几个府邸,例如镇远侯府,罗尚书府,以及晟王府,也都效仿施粥,在如此情形下,其他府邸哪敢不随大流,回头御史台的折子就能递到御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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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达官贵人,为此番救济灾民的确出了不少力。
叶重锦悄悄跟去一次,他哥哥让他待在马车里,帘子盖得严实,相府的侍卫守了三层。他就透过细缝往外看,只一眼,便看不下去了。
天灾人祸,受苦的总是黎民百姓,快入冬的天气,出了这样的事,可见天不悯人。
叶重晖忙完,回马车里,看弟弟趴在大猫身上发呆,以为他是吓得,忙把小孩揽在怀里,小声安慰道:“朝廷的赈灾银已经批下,栗县的堤坝正在重修,房屋也在重建,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叶重锦问:“谁去的栗县?”
“明王殿下。”
叶重锦放心了,在这种关键时期,明王为了拉拢人心,只会尽心尽力。
他扯了扯叶重晖的衣袖,道:“哥哥,天渐渐冷了,他们吃得饱,却穿不暖。”
叶重晖略一沉吟,道:“我回去与母亲商议,备些棉被棉衣送来。”
兄弟正谈论着,忽然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阵跪谢的声音,掀开车帘,却见一名容色艳丽的女子跨坐白马之上,一身劲装,披着大红披风,腰间配着一柄兰青宝剑,乌黑秀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眸,竟比许多男儿多出几分英气。
安成郡主——顾雪怡。
她此时正在吩咐王府的下人分发过冬的棉衣,习武之人,直觉比常人敏锐一些,回眸一看,直直锁定到叶家的马车。
她骑着白马,踱到马车边上,叶家的侍卫不敢拦她,纷纷让道。
“敢问哪位在马车上,该不会是谁家的大姑娘,见不得人?”
叶重晖掀开帘帐走出去,道:“见过安成郡主。”
白衣少年披着黑色披风,面色清冷,冷眸如玉,眉骨微微蹙着,风姿出尘,让人一时连呼吸都给忘了。
顾雪怡不在京中久矣,许久没见到叶重晖,一时难以消受,嘴角一扯,道:“原来是叶家公子,回回见到你,都能叫本郡主大开眼界,吃的同样是人间五谷,怎么就你们家人身上散着一股子仙气。”
叶重晖只淡道:“郡主过奖。”
顾雪怡又问:“这马车里还有一人,莫不是叶家那位宝贝疙瘩?上次见着,还是在三年前,王府的元宵宴会上,只匆匆瞥了一眼,至今难忘,不知可有缘再见一眼。”
叶重晖挑起俊眉,刚要一口回绝,围观的几位公子哥都跟着起哄。
叶重锦轻笑一声,他知道顾雪怡为何针对他,这女人自小跟顾琛不对付,就喜欢跟他对着干,顾琛喜欢谁,她就为难谁。但实际上,每当顾琛遇到麻烦,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嘴硬心软,说得就是这位安成郡主。
他拍拍小白虎的脑袋,在它耳边笑道:“别急,这就让你出去溜一圈。”
小白虎被他拘在车里,正不高兴,忽然被放出去,自然撒了欢地闹腾,围观的几个公子哥见一头老虎窜出来,来势汹汹,吓得四散逃跑,安成郡主也被那猛兽张嘴咆哮的模样惊到,正要拔剑,被叶重晖伸手拦住。
“这老虎是我弟弟的爱宠,若是伤到,在下没法交代,还望郡主高抬贵手。”
顾雪怡怔愣半晌,却是一笑,道:“本郡主长见识了。”
第66章 过渡
顾雪怡一笑,在场的公子哥们各个腿脚发软, 急急忙忙往家仆身后躲。
寻常的大家闺秀, 笑起来是甜美可人,讨人喜欢的, 可这位,虽然相貌不差, 可满身的煞气藏都藏不住,非但瞧不出有多美, 只叫人胆颤。
叶重晖蹙了蹙眉, 正待开口,却见顾雪怡已经敛了笑, 不疾不徐地说道:“叶公子,本郡主是吃不得亏的性子,今日你兄弟二人下了本郡主的脸面,难道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收场?”
话音刚落,她骤然起身,脚尖轻点马背,一跃跳上旁边布置精简的马车, 径自夺过马鞭,一脚踹下车夫, 抬手挥鞭,就在几息之间抢走了叶家的马车,以及车上的叶家小公子。
顾雪怡大笑几声, 吹了个口哨,自己的白马跟在马车后面,一道往城外跑。
叶重锦被这变故惊呆了,顾雪怡这几年在军营里头历练,身上的匪气只增不减,说抢就抢,完全不计后果。他掀开车帘往后看,叶重晖不知夺了谁的马,正追赶而来,后面跟了大批叶家的家仆,还有别家看热闹的,马蹄搅得尘土漫天飞扬,场面乱的很。
他素来身子弱,受不得颠簸,何况这车速实在过快,晃得他头晕,胸口涌出一口酸水,好不容易才给憋回去。
叶重锦深吸一口气,对顾雪怡道:“郡主姐姐,马车比不得马匹,很快就会被我哥哥追上的,不如放我下去,这件事就当做一个玩笑,我们保证不追究,你觉得如何?”
顾雪怡又甩了一鞭子,那匹黑色骏马嘶鸣一声,疯狂奔跑,带起一阵风沙。
她扯了扯唇,道:“就凭叶重晖?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学了几年的拳脚功夫,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便是追到明天早上,他也只能跟在本郡主的马屁股后面,望尘莫及。”
叶重锦默了默,问:“郡主似乎觉得欺负弱质文人,和一个七岁小孩,很给自己长脸面?”
顾雪怡无所谓道:“是又如何?”
叶重锦咧唇笑了笑,道:“难怪,难怪陆家叔叔瞧不上郡主姐姐你。”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寒刃,直接扎在顾雪怡的胸口上,疼得她几乎握不住鞭子。
叶重锦正在气头上,他两辈子都不曾被人如此冒犯,前世即便是顾雪怡她爹晟王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谁敢让他吃这样的苦头,回头就能让顾琛活剐了。而且,方才顾雪怡言辞间,多有对他哥哥的不屑,这让他尤为气愤。
自己的家人有再多不好,那也轮不到外人指责。
叶重锦扶住车沿,继续插刀子:“陆子延跟我说,镇远侯最喜欢温婉贤良的女子,敢问郡主姐姐,温、婉、贤、良这四个字你沾上哪一样了?别说陆侯爷那样的人中龙凤瞧不上你,便是一般的人家,谁敢迎娶你这样的女子进门,娶回家驱邪避鬼倒是不错,但后宅,是别想有一日的安宁。
眼看郡主姐姐已经双十年华,若是还嫁不出去,再过个几年,陆侯爷娶了妻纳了妾,再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到那时候,郡主您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住口!!”
顾雪怡怒吼,然后奔溃地喊道:“住口住口住口!你这口无遮拦的兔崽子,想被本郡主活活捏死吗?”
叶重锦哪会怕她色厉内荏的几句威胁,问:“为何要我住口,难道我方才说错了什么?”
顾雪怡气得脸色青白一片,正是因为他说的都对,才叫她如此愤怒。
她气极反笑,勒紧缰绳,驾着马车往山林里跑。
“不愧是叶家的宝贝疙瘩,果真伶牙俐齿,不知道把你扔到山里,你能不能自己走出去,好在龙址山也不大,就算你迷路了,你那位了不起的哥哥也能找到你吧。”
“你……你是认真的?”
顾雪怡道:“本郡主原只是想吓你一吓,谁知道你这小娃子生得瓷肌玉肤,比神仙都多几分灵气,嘴巴却毒得很,本郡主的心被你戳了几个窟窿,不出这口恶气,本郡主就不叫顾雪怡!”
叶重锦脸色一僵,掀开车帘往外看,进了龙址山好几里地,他哥哥已经被甩在身后不知多远,正焦虑,忽然听到一声虎啸,惊起林中一片鸟雀,接着,大猫矫健的身姿闯入他的视线。
叶重锦悲伤地想,关键时候来救自己的,不是阴魂不散的某人,也不是信赖的亲人,竟然是一直被他嫌弃的宠物——大猫,平时没白疼你!
顾雪怡眼皮一跳,回头看那只紧追不舍的幼虎,皱了皱眉,道:“它还没成年吧。”
小孩轻哼一声,言语间尽显得意:“即便是幼虎,也是认得路的,郡主不是说要把我扔山里吗,不必客气,尽管扔。”
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激得顾雪怡想甩他两鞭子,但不敢下手,怕被东宫那位知道,她那位表弟,一定会大义灭亲的。
她又是狠狠一甩鞭,想甩开那只小白虎,然而一头猛兽极力奔跑的速度是可怖的,很快,大猫已经越过他们。顾雪怡连忙停下马车,小白虎冲他们咆哮一声,套着马车的那匹黑马吓得一瑟缩,就连顾雪怡的爱驹都是往后避了避,眼前这头幼虎虽然个头不算大,但威风凛然,一股霸道的气势逼得人不得不怕。
顾雪怡不敢懈怠,紧握宝剑,只等老虎发难,她便亲手屠杀它。
一人一兽,四目对峙,恶战一触即发。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就在顾雪怡严阵以待的时候,小白虎嗷呜一声,窜上马车,往叶重锦怀里钻,一副呜呜呜你怎么把人家扔下自己跑了你坏坏的委屈姿态。
“……”真是丢人啊,小孩一脸惆怅。
安成郡主怔愣片刻,觉得自己今天被这玩意儿吓了两次,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她轻咳一声,拔剑砍断马车与黑马间的绳索,又是狠狠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那匹黑马嘶吼一声跑了。叶重锦从马车上下来,一脸不忿地望着顾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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