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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他们的中班里呢。”顾关山嗤地笑了起来:“我就像出不去了一样。”

丁芳芳:“……”

顾关山起来伸了个懒腰,背起自己的画板,向教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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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芳芳震惊地跟了上去:“你还在他们的中等班?!”

“对。”顾关山说,“我的色彩太差了,人像也不行,出不去。”

丁芳芳:“……”

顾关山对她随意地一挥手:“我走了,再见。”

顾关山背着画板下楼,零零星星地有几个和她同去江北画室的艺术生跟上,在楼梯口喊她‘关山姐’,他们并排一起往下走。

丁芳芳目送着顾关山离去,一脸懵逼,只觉得这名为联考的考试肯定哪里有点问题,但是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又说不准。

画室外藤萝生长,绽出嫩绿的叶子,阳光将影子打在地上,顾关山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发起了呆。

“发什么呆!”助教喝道:“色彩考试总共也就三个小时,哪里有时间给你们愣神儿?”

顾关山看着自己的调色板,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她进画室之前,觉得这一切都会再简单不过,画画对她而言几乎是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自然的事情,但是当她真的走了进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短板。

助教走了过来,奇怪地问顾关山:“你颜色是不是铺的太深了?”

顾关山愣了愣:“还——还行吧——”

“明度可以低,亮度不行,我记得你不还是,拿了什么凤凰奖的人吗?为什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那助教奇怪地问:“——你进来的时候还有点美术基础呢。”

顾关山低下头,低声道:“……是另一个角度上的基础。”

助教摇了摇头,走了。

“别太自我。”助教一边走一边教育所有人:“你们既然坐在这里,就没什么特别的,也别觉得自己拿了个奖就了不起了。”

顾关山:“……”

助教说:“拿了个奖又怎么样?是联考会为了你改变规则还是校考会为了你改变规则?你大可以继续自创流派,能考上——清美?”他看向顾关山,嘲弄地问:“——你的志愿是清美对吧?……能考上算我输。”

顾关山咬了咬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手将那张纸揭了,贴了一张白纸。

陈南声在画室那头大声笑了起来,然后整个画室都笑了。

为什么不好笑呢?那个狂妄的、尖锐的,用最冷淡的模样拒绝追求的顾关山,在十七岁的年纪拿了个凤凰金奖的顾关山——坐到静物前,竟然只有被羞辱的份。

——他们越嘲笑,顾关山拿笔的手越抖,调的颜色越乱,他们越笑,顾关山越是咬紧牙关,将眼泪憋在里面,撑起自己的脊背,却越觉得自己外强中干。

顾关山那一瞬间,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窘迫。

她那色彩画的差吗?并不差,顾关山的底子就在那里,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但是她所处的位置就是在走钢丝,哪怕再小的失误都会被放大一百倍,就像明星脸上长一个痘都会被挂去匿版讨论。

看到美人就挑着刺认为肯定是整了容,看到漂亮姑娘用个macbook就认为她有干爹——在戚风蛋糕里找着骨头,他们喜欢英雄狼狈滚落神坛,看仲永泯然众人,看美人沦落风尘,然后再重重踏上一脚:

“——不过如此!”他们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顾关山从来都不怕羞辱,那些羞辱过她的人——她的父亲母亲,和那些亲人,个个都比这些路人凶狠,她从那里挨过的刀把把都比这个尖锐,但是顾关山凭着一股狠劲和悍然,咬紧了牙,什么不是问题,从没有她过不去的坎儿。

——但是这个坎儿,她无能为力。

应试教育要的是一种磨灭个性的美,顾关山却是个极度自我为中心的人,她自我意识强盛又不愿退让,而那种强盛和傲气令她无法对这种教育低头。

可是画画不就是自我意识吗?她想。

美术最珍贵的就是个人的风格,照着画,画个差不多,这连小孩子都会,画个灰蒙蒙的东西又有多难?插画原画培训班三个月就能速成一个游戏公司员工出来,但是然后呢?

那个游戏公司员工能走到哪一步?

他能自成一派吗,他能走到哪里,他除了照着画之外还会做什么?

顾关山努力忍住自己的酸涩,她不是个会认输的人。

——撑过明年二月就好了,只要过了二月校考,一切都会结束了,那时候画画又会变得令人身心愉快,等六月结束就可以回到明天画室,和谭天向明老师一起玩色粉笔和油画颜料,可以在本子上给沈泽画小人了。

顾关山坐在太阳光里,屏蔽了外面的声音想,也就是十个月而已。

十个月而已,这么想想的话,高中实在是很短,但是也很长了。

凤凰奖并没有在顾关山的生活里激起太大的水花。

到了五月的时候,从六班到画室里,几乎已经没人记得顾关山曾经是个得过奖的人了。

五月绣球花姹紫嫣红,阳光钻了树缝,顾关山趁着中间的休息时间窝进高级班的教室里,抱着画板和柏晴她们聊天吹水。

柏晴好奇地问:“你以前那个画室闲下来都做什么啊?”

“我们很少闲下来……”顾关山想了想,“不过有时候会做点什么小游戏什么的,谭天老师最喜欢的是让我们一起画三分钟和五分钟的速写,你们做过吗?”

柏晴一愣:“三分钟速写?”

顾关山笑了起来:“国外比较流行的,很好玩!掐表三分钟,给你一支笔一张纸,你把你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只能画的非常潦草——毕竟三分钟嘛,所以非常考验你的总结能力。”

柏晴不无羡慕地说:“你们那画室好好玩啊……能遇到你们那样的老师,画画肯定可开心了。”

“是很开心的。”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等你高考完了,跟我一起去玩呀,他们说让我去当助教——但是没有工资。”

柏晴笑道:“好——”

顾关山跟着柏晴一起笑了起来。

她手机微微一震,顾关山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柏晴问:“是谁发的短信?”

顾关山掏出来看了看,她本来坐在绣球花的影子里,眉眼都懒洋洋的——她在自己的班级里神经永远都太过紧绷,来这个房间时就放松得像是一只被摸了肚皮的猫科动物。

但是顾关山看到那条短信时,脸色却微微变了一下,刹那浑身一僵。

柏晴意识到顾关山的脸色不太对劲,关切地问:“怎……怎么了?”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我爸,让我现在去一趟车振国的办公室……”

“——他说他现在在那。”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阳光沿着窗棱落下, 灰尘在空中漂浮,顾关山的脚印踩在斑驳的阳光上, 她站在门前犹豫片刻, 似乎下定了什么可怕的决心, 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她爸爸冷冷的声音:“进来。”

那句话由他来说其实不太合适,因为那是车振国的办公室, ‘请进’不应该由顾远川开口, 顾关山明显地听出她父亲的的不耐烦——甚至不耐烦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了。

顾关山推门走了进去,车振国正和顾远川两个大杀器站在一个房间里,顾远川冷若冰霜地看了顾关山一眼, 顾关山被他一看, 那一瞬间,说真的,有点想死。

顾关山有点怕顾远川看不起她。

她手心出汗, 战战兢兢地站在了两个人面前,阳光洒在前头,顾关山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怎么办才好?画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就算顾远川现在站在这里,说“你别画了, 跟我回去, 以后学艺术这件事说都不要说”——她都无能为力,顾关山的一部分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然就跟着回去算了, 现在回去学文化课还来得及。

但是另一部分, 那个原原本本的顾关山却不愿意认输。

再屈辱也没关系, 不要脸了也没关系——这是终究她想走,为此流血流汗的那条路。

顾关山咬了咬牙,抬起头望向坐在凳子上谈话的两个人。

车振国道:“你女儿不能说没有基础,但是各方面来说都非常不服从我们的管理,所以为了她的将来,我希望你们能在高三的时候让她去北京集训,我们这里无法帮助她考上清美。”

顾远川没有说话。

她握住了拳头,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车振国想了想,又道:“小顾,你说说看?说真的,我们也算这市里的老牌画室,养出不少优秀艺术生,去向都不错,我们都敢保证江南美院保底的。你女儿明明那么有底子的孩子,在我们这里就总有些问题,为什么有问题吧,我们又说不明白……”

顾关山咬了咬牙。

她眼睫毛微微颤抖了起来,低下了头。

“问题我已经听过了,不服从管理——”顾远川接了话茬,“一下课就往别的班跑,心散,怎么画都不见进步?”

顾关山咬了咬嘴唇,眼睫毛微微颤抖,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所以,”顾远川慢条斯理道:“车老师您是来找我告状来了?还专程打电话叫了我一声。”

车振国微微一愣。

顾关山听了那句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爸爸的重点在于打扰了他的时间。

自从顾关山的父亲和沈泽聊过那次天,就再也没管过顾关山的学习: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甚至到后面的获奖,顾父都只做到钱给够,别的一概不管,所有的事情统统和他没有关系,仿佛顾关山只是一个和他同姓的陌生人。

顾远川说:“开家长会,我可以理解。”

“我也理解你教一个孩子,教了半天都扶不到路上的愤怒——”顾远川平静地说,“我以前就是个老师,教个朽木不可雕的熊孩子,确实是让人挺生气的。”

车振国说:“家长您明白就——”

“但是,”顾远川嘲讽地道:“车老师,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说的是‘朽木不可雕’的孩子。”

顾关山那一瞬间愣住了,阳光洒在地上,那两个成年人在地板上留了个剪影。

顾远川平平道:“这话我就给你挑明吧,顾关山这孩子我确实生的不好,没生出我们夫妇那种聪明劲儿,这么多年我逼她学习也逼明白了。——但是‘朽木’?算不上,老师如果教不好这种小孩,还是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我花钱让她来你们画室的时候,她宁可被我拖着在地上揍,都一定要画画——”他说。

顾远川犹如在谈什么让他极为不快的事情,嘴唇抽了一下:“——我撕了她的本子,她还是要画画,宁可和一个毛头小子借电脑借设备,都要把她那个漫画画完。”

顾关山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最后呢?那个漫画拿了什么奖,你清楚。”顾远川望向车振国:“我把这样的孩子交给了你们,你们给了我什么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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