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二百四十抬的嫁妆还没有完全盘点好,风家又雷厉风行加了六十抬,大张旗鼓送到了方家。
这个举动所有人都看着,出阁未出阁的年轻女子都在暗暗羡慕蔻儿,自家父兄疼爱,还有这样一个不计一切给她撑腰的外家,三百抬的嫁妆,有的人家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不会去给女儿真的置办这么多罢了。
可是真的有人拿出来了,这种羡慕,对于她们而言就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蔻儿一跃成为全京城少女们的艳羡对象。
她没有出去,不太清楚,只知道上头有人闹了些什么,她的嫁妆就又多了不少。然后来了几处人来检查她的嫁妆,一抬一抬打开了来看,一样一样过了眼,全部又装好了之后,她就得知吏部尚书请辞,空缺当天就由吏部侍郎补上,六部因此也顺便调整了不少大小官职位置。
这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就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嘴,随便听了听就放开了去,她更在意的时,春天过得越来越快,期间宗正卿与吏部使者已经过来走了走流程,她因此一直待在方家,就清明去给母亲上了香,中间就整理房间也没出去,仿佛没几天就已经是谷雨了。也就是还有整整十五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蔻儿越怕什么,什么来的越快。三百抬嫁妆强行塞进了刚刚做好的一百五十抬加宽加深的箱子中,底下陪嫁的丫头一个个问了属相去挑,风家外祖父母前来与她作陪了几日,几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过去,还有五天,就是她的出嫁之日。
这天尚宫尚功一起前来,给蔻儿送了婚服,几个女官服侍着她换上,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左右看了看,大小也算合适,从头到脚全齐,只是没有点妆。
镜中的少女纤细,身上穿着层层礼服,端庄而隆重,依稀有了两份威严。
蔻儿看着镜中的她,抿了抿唇,脱了衣服,笑着赞赏了一番,给了女官们打赏。
方父来迟了,没有看见女儿换装,不过也看得开,他担心自己提前看见了,心里头难受,看不见还好,还能憋一憋。
转眼就还有三天时间,方家的姊妹风家的姊妹都来了给她添妆。方家姐妹们再大方,送出来的东西在风家姐妹面前都有些失色。她们有些艳羡,又不敢乱说话,怕惹现在的皇后妹妹不快。风家的姐妹就少了许多顾虑,拉着蔻儿的手坐在榻上,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口干舌燥,丫头都来来回回添了五六趟水。
过了中午,又来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与她不太熟,就是前来和皇后这个身份攀关系的,不敢多待,添了妆说笑了几句略坐了坐就客气地起身离去。这些是好打发的,没多久,在京中的几个郡王亲王的王妃,并几位成年出嫁了的公主都来了,熙熙攘攘也挤满了一间房。她们都是以后要和蔻儿常来常往的,彼此之间说话也小心客气,年纪小一些的还要靠着帝后生活的,就特别给蔻儿卖好,谈笑间几乎比她亲姐妹都亲。
她们在蔻儿这儿一玩就是大半天,等风家姐妹要走时,她们才跟着离去。
蔻儿陪着说了一天的话,把姐妹们送走,回到房间趴在榻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怎么这么累啊……
蔻儿缩在被子无声哀嚎,只恨不得时间定格别再往后走了。
只可惜,时间不听她的,晃眼就是她在方家的最后两天。
到了大婚前一日,外祖母思来想去,把蔻儿在风家时比较交好的五舅母送过来,让陪她一夜。
说是陪,这个五舅母身上也是带着任务的。白天陪着她说笑讲了一些夫妻相处事儿,夜里安寝时,五舅母迟疑了片刻,把随身带过来的一个小匣子递给蔻儿,说话有些吞吞吐吐:“……阿家说,小姑去得早,怕蔻儿没有人指导,特让了我来。”
蔻儿已经换了一身内衫,坐在榻上呆呆看着五舅母拿出来的东西,好像有两分知道五舅母要说什么了。
“女儿家出嫁,大抵都有这么一遭……”五舅母人也年轻,害臊,说话磕磕碰碰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只劝了句,“到时候,你听话些就好受了。”
说完,她把匣子递给蔻儿,让她自己去看。
蔻儿捧着匣子,仿佛发现了新得玩具,眼睛里亮着光,充满了趣味。
听话点就好受了么?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听她的话啊?
蔻儿抱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寅时刚过, 蔻儿还感觉自己困得眼睛睁不开,就被五舅母并几个丫头连声哄了起来。
蔻儿呆呆得坐在梳妆凳上任由一群粉裙妇人在自己的脸上折腾来折腾去, 她身上已经在女官们的服侍下换上了袆衣, 一应全部穿戴整齐,她披散的长发被一圈圈盘绕起, 堆作两博鬓, 上有首饰花十二树,十二钿。
前来给她点妆的是命妇, 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脸上堆着笑, 可劲儿夸着:“皇后肌肤细滑白皙, 吹弹可破, 竟是连开脸都不用。”
她说的也是真的,蔻儿肌肤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 这位全福妇人也只是用两股红线在她脸上滚了滚算是了事。
蔻儿抿着唇,只感觉口干舌燥, 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却把口上的口脂吃了一些进去。她呆了呆,立即又伸舌舔了舔。
这口脂中像是加了甘蜜, 好甜。
在蔻儿身侧服侍的几个丫头没有经历过京香的绝望,只以为是蔻儿不小心舔掉了,见唇上没有了色彩,又给补了上去, 还笑道:“姑娘可要记得唇上有口脂,吃下去就不美了。”
蔻儿一本正经道:“嗯,我记着了。”
她也小心,怕把身边的丫头都变成对她戒备很深的京香,等花香给她涂了一次之后,她刻意等到尚竹在她身侧忙碌的时候舔了去,然后笑眯眯对尚竹道:“我的口脂好像不小心吃到了。”
“姑娘可小着点心吧,让奴婢看看,牙齿上可沾了颜色?”尚竹格外细心,检查了一下蔻儿的牙齿。
蔻儿对牙齿也一直很保护,洁白的一口贝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但是尚竹却叹了口气:“姑娘,您的舌头上都染红了,怎么办,要漱一漱口么?”
她现在一身沉重的袆衣,头发也梳了,脸上也点了妆,动一动都是麻烦。可不漱口也不行,蔻儿只能在丫头的服侍下艰难地弯了弯腰,咕嘟了几口,漱口后伸出舌头给丫头们检查了,确定口脂已经不见了才作罢。
一番折腾,蔻儿的困意也没有了,她肚子开始哗啦啦响。
从寅时起床,忙忙碌碌到现在,已经快辰时了,她还除了漱口之外滴水未沾。
窗外来来去去都是人声脚步声搬运东西的声音,吵吵杂杂,蔻儿摸着肚子忍了忍,扭头问尚宫:“我可以进食么?”
尚宫还在统筹着宜明苑的一切事宜,听见主母这样问,立即弓腰回答道:“主母可进食,只是要易克化的才好。”
能进食就算不错了,外头小厨房很快就给蔻儿端来了一碗粥,蔻儿她不方便动,浓香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着她,中间又有其他事情打断,断断续续的一小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蔻儿并不满足,只是她也不能再多吃,尚宫不同意了。
蔻儿房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方家此刻最忙,大太太二太太都忙不过来,抓了几个婶娘一起去在前院,如今家中女眷几乎没有长辈,只有已经出嫁了并且儿女双全的几个方家姑娘前来她房中说笑。
这几个姐姐嫁时她还小,几乎没有怎么接触,也没有什么争锋,蔻儿也能心平气和和这几位堂姐说说笑笑。不多时,风家的人也全来了,男客们全去了外头,外祖母带着几个舅母表姐来,一看见大妆的蔻儿,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蔻儿见不得外祖母哭,她淡淡了一早上的心一下子就泛起了酸,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哭意,眨着眼要起身,却被尚宫等女官按下了不许动。
蔻儿无法给外祖母见礼,只能坐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外祖母上前来,瓮声瓮气道:“外祖母可用了膳,蔻儿陪您?”
“我的乖乖儿,不用管外祖母,”满头银丝整整齐齐梳成一个纂儿,额上勒着勒子的风老太太已经是满脸褶皱的老人了,她一笑,脸颊的褶子一圈圈,却不难看,满满都是慈爱。她上前在抓住蔻儿的双手,打量着自己外孙女儿,细细问着,“我的儿,可累了?”
若是以往,蔻儿总是要给外祖母撒撒娇的,但是今天,她却不能撒娇,怕外祖母难受。蔻儿扬着笑,宽慰着外祖母:“不累,昨儿休息的早,睡饱了的。”
风老太太以往偏疼蔻儿娘,后来偏疼蔻儿,养成了习惯,如今亲眼看着蔻儿大妆,即将出嫁,却像是剜了她的心般生疼。她也不敢哭出来,怕招惹蔻儿哭。
“我的儿啊,日后外祖母想见你,都见不到了……”风老太太特别委屈,本以为能把心尖儿外孙女嫁回自己家中,守在面前一辈子,何曾想到,外孙女儿外嫁了不说,还是嫁给了帝王,以后若想再看一眼,就难了。
蔻儿吸了吸鼻子,搂着外祖母软声细语道:“见得到,见得到,日后外祖母想要见蔻儿了,蔻儿就来见外祖母,可好?”
“好什么好!”风老太太却嗔道,“嫁了人还不老实,你自由散漫惯了,日后可不能这般松散,晓得?”
蔻儿乖巧地点头:“晓得啦。”
几个舅母表姐察言观色,怕风老太太直接给她说教上了,笑着围上来岔开了话题。
不过午时,外头已经有人在说,奉迎使者已经从宫中出发前来迎亲。然后没多久,蔻儿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一片,方令贺身边的小厮挤到宜明苑中给小婉说了几句,小婉立即提裙进屋给坐在榻上的蔻儿行了礼道:“禀姑娘,公子说,从宫中出发的奉迎……并非是使者,而是陛下亲临!”
蔻儿一愣:“陛下亲临?”
房中挤了一屋子的女子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投向服侍蔻儿的几位女官身上。
尚宫虽然在宫中服侍了一二十余年,但是先帝时期未曾立后,帝后大婚可遇而不可求,她也是头一遭见着。只是帝王亲自迎亲……
“禀主母,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宗正卿封做使者手持金节前来奉迎,陛下亲来,史无前例。”
尚宫恭敬地说道。
蔻儿年纪小,没有什么阅历,她不懂得奉迎与陛下亲临之间到底有什么差距,只感觉着,好像宣瑾昱对此很用心。
对于那些命妇来说,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用心,这分明是捧在心尖子上的慎重!给蔻儿梳妆的全福夫人是历经过三朝的,她忍不住道:“皇后真真好福气!陛下如此待之,老身从未见过。”
先帝无正妻,先帝的先帝是有正妻的,不过也是先选入宫中封了婕妤,生了孩子之后册了昭仪,之后立太子时,才立的后。可以说当今陛下对待这位年幼的皇后,已经是史无前例的用心了。
蔻儿若有所思:“……哦。”
原来他这般把她看重么,那她是不是也要把他加重几分?
陛下亲临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整个京城,从宫中到方家巷子已经清路戒严,有些之前熬着不想去给皇后脸上添光的人家得知这个消息懊悔地捶足顿胸,街道已经戒严,他们根本无法前去方家,等于生生失去了一个在帝王面前露脸的机会。
方父从一大早就开始忙,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该忙什么,得知陛下没有派使者前来奉迎,而是亲至,立即回去抱了一搂蔻儿幼时的字帖,寻思着不好,又扒拉了她小时玩的竹蜻蜓,草编蚱蜢,装了一个小盒子搂在怀中,打算作为给女婿的见面礼。
天子的车驾从宫中出发抵达方家时,已经刚刚申时,此时正是太阳偏西,日头正晒,绵延车队从天子座驾起,停在方家巷子,左右随侍在侧,衮服的宣瑾昱下了车驾,从正门被迎入前院,方家家人与前来宾客跪迎,宣瑾昱一眼看见了自己岳父与大舅哥,笑眯眯走了过去,一脸喜气洋洋。他身侧的中书令亲自捧着诏书金册金宝前去宜明苑中。
蔻儿已经在女官们的搀扶下起来,设了香台,等中书令前来把代表着皇后身份的金册金宝颁布给她,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
小厨房一直熬着有粥,尚宫们有不许蔻儿喝水,她只能抽着点空抿几口粥,不许吃多,只要肚子不叫就行。蔻儿接了册印差点感动哭了,终于算是结束了,她不用再饿肚子了。
方母去得早,外祖母替代了方母的身份,抱着蔻儿忍着泪低声教导了几句,时候也差不多,不敢再耽搁,外祖母只能看着蔻儿给她们长辈行了礼,又给方父郑重其事行了大礼,憋着眼泪被方令贺背出了宜明苑送上了凤舆。
此时黄昏,方家的女眷们开始捂着帕子哀哀哭泣,风家的女眷更是抱成一团哭着蔻儿,方父不断吸着鼻子,眨着眼强忍泪水,方令贺送出了妹妹也是一脸黯淡。
起驾离开方家时,宣瑾昱怀中多了岳父递给他的见面礼,等方父方令贺依着国礼向他跪拜后,他又对岳父和大舅兄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珍重吾妻。”
有着这句话,方父勉强能忍住,宣瑾昱转身时,他终于低声道:“惟愿陛下仁厚,请善待小女。”
宣瑾昱闻言又转身对方父拱了拱手,这才出门上了龙舆。
帝王亲自迎亲,礼队扩大了不少,帝王皇后的凤舆后头礼官无数,女官随侍,绵延一眼见不到头。
蔻儿高高坐在凤舆上,她屏住呼吸,凤舆上有帷幔,她坐进去后,随侍的尚宫就把帷幔放了下来,除了眼前,之外都是一片红色。
她心中还有些忐忑,突然就高辕滚动,礼队开始往外走。蔻儿忍不住慢慢回头,尚宫立即懂得,小心掀开了一角帷幔,让她看见身后方家大门外跪着一地的亲人们。她最终没忍住,一滴眼泪落在了衣襟上。
她念念不舍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忽然感觉到太阳已经西斜,家人们远远的的影子在黄昏中拉的老长老长。
随着帷幔被放下,蔻儿只能扭过头目视着前方,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她的身前,在她之前的龙舆中,宣瑾昱高大的背影仿佛成了她的一堵可以依靠的墙。
前头是帝后驾辇,后头是皇后妆奁嫁妆,重新压满了整整二百抬,浩浩荡荡跟在礼队的后头,随着迎亲礼队从方家一路走向宫中。
皇后凤舆自正门而入,走过前殿,抵达交泰殿时,凤舆停下,女官请了蔻儿下来,守候在此的命妇宗妇们跪拜而迎,送蔻儿前往中宫——昭露宫。
中宫自下旨迎方氏女入宫以来,陛下亲自下令处处整修,如今蔻儿入住正殿时,此处已经是到处奢华无比,无一处不熠熠生辉。
蔻儿被命妇宗妇们送到正殿门口,她们都驻了足,在殿外在此跪拜,之后退下。尚宫上前迎着蔻儿踏入殿中,中宫早早拣选了属相相合的女官宫女们,蔻儿的身影刚刚出现,她们立刻跪拜而迎,口呼主母。尚宫引领着蔻儿上前坐在铺着百子帐的榻上,之后尚宫也退在一侧。
蔻儿终于能坐下,心里头先是松了一口气,却立即感觉不对,她坐着的位置特别硌。蔻儿反手一摸,就是一颗桂圆,几乎饿了一天的蔻儿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皇后且等等,”左右而站的尚宫只一眼就知道蔻儿要干嘛,轻声道,“等饮过合卺酒,皇后就可以进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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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儿听到这话,只能恋恋不舍地把桂圆重新扔开。
她的凤舆和宣瑾昱的龙舆在进了宫后分开了来,如今她干巴巴坐在这里,宣瑾昱还未到。只她一人在此,她顿时就有些迷茫了。
昭露宫中一片安静,女官们守在蔻儿身侧,宫女们垂手屏息,一动不动。殿中满满点着的烛台把整个大殿照的光亮无比,蔻儿无所事事,索性四处看着这所她可能要居住一辈子的宫殿。
只是没有人陪她说话,又饿又困的蔻儿坚持不了片刻,眼皮差点黏在一起的她昏昏欲睡。尚宫开始还没有去管,等到蔻儿头一歪,差点一头砸进榻上时,她连忙上去扶住了蔻儿低低道:“皇后且再撑一撑,陛下要去行礼,很快就来。”
好在这话也没有错,蔻儿强打起精神又等了等,等到坚持不住时,殿门外出现了宣瑾昱的身影,他大步跨进来,宫女掀起珠帘,他长驱直入走到刚刚闭上眼打盹的蔻儿身前,有些无奈低声道:“皇后,醒醒了。”
蔻儿迷迷糊糊一睁眼,看见放大了的一张无比俊隽的脸在她眼前,满眼都是笑意,终于清醒了片刻,坐直了身体,眨了眨眼小声问:“我要……妾要起身给你……您……行礼么?”
她还没有习惯这些转变,一句话说的磕磕碰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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