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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掂量着他话中真假。
王为喜也不管他,径自喝茶。
赌输了,不过是带着容韵从这里杀出去,凭借着身上的法宝,应该不难;赌赢了,却是整个北方唾手可得……
陈致一瞬间下了决定,让王为喜取了块布料过来,装模作样地在容韵身边舞来舞去,然后在布料挡住王为喜目光的刹那,取下隐身符。
王为喜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取下隐身的法宝要这么多步骤?”
陈致:“……”
他转头对容韵说:“取下面具。”
第54章 绝世之念(四)
之前陈致说见到容韵就一目了然。一张脸哪来那么大的作用?所以, 王为喜猜到面具下的脸必与崔嫣有几分相似, 可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可是当容韵揭下面具,露出黑泥斑斑的脸时,他依旧倒吸一口凉气, 忍不住伸手帮忙去抹掉那些碍眼的黑泥!
容韵侧头让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有些“害怕”得往陈致身边躲去。
陈致还能怎样?只好拍拍肩膀告诉他,王为喜是情不自禁。
王为喜叫人打了盆水来, 盯着容韵将脸一点点擦干净, 兴奋得两眼放光,哪还记得不可轻信, 不自禁地就蹦出了两个字——
陛下。
陈致骇得心头一跳。
他绞尽脑汁编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就是为了证明容韵是容韵, 崔嫣是崔嫣。不提燕北骄那一世,他与崔嫣也是恩怨纠缠、误会丛生, 谁是谁非乱得说不清。如果容韵还是崔嫣,王为喜就会将过去据实以告,甚至千方百计地恢复他的记忆。陈致没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弑君的嫌疑, 要是真的纠结起来, 容韵会怎么做,他没有把握。
但是,如果将容韵当做崔嫣的儿子,情况又不一样了。他是容韵的师父,身份就占了先机。王为喜顾忌两人的情分, 说话处事必然会留下分寸——至少,与容韵熟悉起来之前,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这样,他就有了至少半年的时间来铺路。
大半年之后,他也就随着陈悲离的身份功成身退了。
好在,王为喜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声失态的“陛下”之后,他紧接着补了一句:“陛下有后,燕朝有救……陛下有后,苍生有救!”
陈致:“……”后面这句是为了押韵吧。不然对一个刚见面的人来说,这评价为免太盲目了。
容韵不愧是燕、崔转世的小狐狸,猝不及防地遭遇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已经沉稳地看着自己师父,水汪汪的小眼神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怀疑。
陈致很满意他的表现,对王为喜说:“你刚才说陈轩襄正在酝酿大阴谋?”
王为喜虽然很想好好与容韵聊一聊,但是眼下的局势也不能不顾,只好暂且按捺住激动,说:“你可曾听过……魂幡?”
陈致试探说:“混吃混喝混饭吃的混饭?”
王为喜说:“……是以人的魂魄来祭炼的法器。”
作为一个忽然升天的神仙,必须不知道。陈致虚心求教。
王为喜说:“将人的魂魄困在法幡中祭炼,炼制时间越久,困在里面的魂魄就越痛苦,怨气越大,法器威力也就越大。为了炼制魂幡,他正在四处征召青年。”
……这就与他们在离后村的遭遇对上了。西南王既不是选秀,也不是征兵,而是在找用来炼制法器的祭品!
离后村只是冰山一角,在湖广地界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真相的人被懵懵懂懂地推出来,成为西南王野心的牺牲品。
陈致说:“有什么办法阻止?”
王为喜叹气道:“我这次来长沙府,就是为了毁掉这张法幡,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他们祭炼的地方。而且,看陈轩襄在百美宴上有恃无恐的态度,我怕这魂幡已然炼制成功了。”
陈致问:“那怎么办?”
王为喜说:“我们先离开此地,之后或可请你的师门出手相助。”
陈致觉得自己之前对皆无还是太客气了,应该多讹诈一点法宝的。想到皆无,不免想起西南王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皆无,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他稍稍安心,坦然接受了王为喜的安排。
王为喜第一件事就是将容韵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伺候了一遍。陈致跟着沾光,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又饱餐了一顿。
换做其他人,趁着两人分开,必然会找容韵旁敲侧击一番,但王为喜没有,从头到尾都将两人安排在相邻的房间,用膳也是一块儿,将“坦荡”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倒是陈致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饭后,特意支开了侍女,与容韵待在房间内密谈。
之前有王为喜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故事编下去,如今剩下两个人,容韵信赖的目光让他无法理直气壮。
“师父。”容韵软软地催促。
陈致心中天人交战,终究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老老实实地说:“我骗他的。”
容韵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陈致将自己对王为喜说的那个故事,又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放心,你的确是容家的孩子。因为你与崔嫣实在太像,所以我才编了这么个故事出来。”
容韵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师父与崔嫣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活他?”
陈致语塞。
容韵说:“你与王为喜又是什么怎么认识的?”
陈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容韵不气馁地抛出第三个问题:“王为喜叫你王爷,你到底是陈朝的王爷,还是燕朝的王爷?”
人果然不能撒谎,撒了一个谎,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陈致咬着指甲,差点将指甲盖咬秃了。
可是这次容韵丝毫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陈致不回答,就一直等着,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有耗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罢休之意。
终究是陈致先败下阵来:“因为我是陈应恪。”只要容韵继续和王为喜接触,这个秘密就是保不住的,与其到时候被揭穿,倒不如现在坦荡一些。
容韵震惊到近乎呆滞。他当然知道陈应恪是谁。可是,在陈致承认之前,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只有昏庸无能、贪生怕死。
可如果是师父的话……
他皱起眉头,难过地说:“师父一定吃了很多苦。”
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人攻入皇城,从宝座上拉下来,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吧。可是他的师父,他善良的师父,到最后担心的却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他突然感受到陈致让他一统江山、开创盛世时的心情。那不仅是对他的期待,更是对自己理想的延续与寄托。
容韵伸手抱住陈致,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陈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湿润,有些无奈地问:“你在哭什么?”
“师父不能哭,我替你哭。”容韵越想越难过。
陈致挠额头。自己不想当皇帝,只想让崔嫣当皇帝这种事……不说也罢。“好了,别哭了。”
容韵不肯动:“师父说过,回家就让我抱的。”
陈致说:“我说让你抱,没说让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泪。”别以为他不知道容韵偷偷地蹭了他好几下。
容韵猛然抬头:“师父放心,我一定会统一天下。”
陈致欣慰地点点头。
“燕朝夺走的每一寸陈朝国土,我都会抢回来。”无比坚定的口气。
虽然这句话用崔嫣的脸来说,有点微妙,但是微妙得很爽快!陈致继续赞许地点头。
容韵说:“不过,师父改名叫陈悲离,悲离的人是指崔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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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惯性地点头,点完才发现不对:“嗯?什么?”
容韵嘟起嘴:“师父的改名叫陈悲离……”
陈致舔了舔嘴唇:“战乱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追其根由,我难辞其咎啊。”
虽然师父不承认,可是容韵依旧感觉得出,他提到崔嫣时非同寻常的语气。
不过,不管师父和崔嫣以前是什么关系,崔嫣都已经死了,师父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
芙蓉山庄失火的事闹得挺大。西南王贼喊捉贼,将罪名嫁祸给陈致和容韵这两个“杀人放火”的通缉犯,下令全城戒严。
陈致问起过汤煊的下落。
王为喜说当日就抓到了,只是双方达成了协议,又将人放了。
陈致想:这天下,除了西南王,其他人都联盟了,这感觉真是不太好。他只能安慰自己,合纵的对象不一湖阳镇定是秦国,也可能是齐国。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既然他们一时走不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民宅被西南王的手下搜查过两次,每次都在进来之前就被摆平了,倒也安生。
王为喜恢复了黑甲兵军师时期的风采,或是挥着把扇子考校容韵的课业,或是挥着扇子将燕朝的情况详细地分析给他听。总之,扇子是一定要有的。
容韵知道陈致的第二重身份之后,就将自己当做了陈朝皇室遗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致没有孩子,他就要继承师父的志愿,反燕复陈!
陈致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他学习积极,与王为喜关系也处理得不错,很是欣慰。
七日后,长沙府突然解除了戒严。
王为喜怕是陈轩襄设下的陷阱,按兵不动。
到第九日,汤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打听到了炼制魂幡的地点,就在湖广与河南的交界,一个叫六合镇的地方。
第55章 绝世之念(五)
这话听起来, 更像是陷阱了。
王为喜对汤煊本就没有多少信任, 如此大事, 更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加上此行“寻回”燕朝继承人,收获满满, 无意横生枝节,便将消息放到一边,不予理睬, 依旧筹划着尽快回京城。
陈致倒是很在意, 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容韵知道后吵着闹着要跟着。他的想法不是无的放矢, 容韵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跑来试探。
当着他的面, 陈致义正辞严地表示听从王为喜统一指挥,绝不单独行动;但是一转背, 他暗戳戳地找到王为喜看住容韵,自己暂时离队,要过段时间北上。
陈致的身份在王为喜那儿, 依旧是个疑团, 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是上策,但他知道陈致花样百出,看也看不住,与其闹翻脸,不如顺其意, 好歹容韵还在手里,总算不虚此行。
瞒着容韵,两人私下达成协议。
到第十二天,王为喜将人化整为零,混在百姓中,分批离开长沙府。原本陈致打算单独走,拗不过容韵,只好与他一起躲在货箱里,用马车运送出城。
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
西南王好似真的放弃了对他们的搜查,从长沙府到岳州府,一路平安。
出了岳州府,陈致便准备与他们分道扬镳,却不知容小狐狸从哪里感知到不对劲,当夜非要在他房间里的留宿,说自己身份乍变,无所适从,需要灵魂上的指引。
陈致心说:可不是你的灵魂才能给你指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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