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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身体还好吗?”

孙嬷嬷穿了一件酱青色的褙子,面容看起来有几分苍白。一场风寒可是大伤了她的元气,又在路上赶了几日,休息不好,气色也难以恢复。不过见到宋琬,她倒提了几分精神上来,和宋琬唠叨道,“老夫人身体一向康健,好着呢,夫人尽管放心。”

“就是有几件事情,夫人定然还不知道。”孙嬷嬷顿了一顿,笑说道,“衾姐儿说中了一门亲事,夫人以为是谁?”

宋琬愣了一愣,“衾儿这么快就和蔺王爷定下婚事了吗?”

唐云芝带着罗衾回去还没几日,她记得当时只是略有苗头,怎么这么快就定了下来?唐云芝和罗谓也答应了么?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了。”孙嬷嬷又说,“婚事倒还没有定下,只是八字刚刚有了一撇。”

蔺王爷的奶嬷嬷很是喜欢罗衾,久了便生出了别的念头。她虽不是蔺王爷的亲娘,但奶大了蔺王爷,在王府里算是半个主子。李骏没有正妻,她也不免多操劳几分。

每每见了哪家的好姑娘,她就会暗地里要了人家的生辰八字,和李骏的合上一合。罗衾自然也不例外,那嬷嬷拿了八字去问菩提寺的无尘师父,没想到李骏和罗衾两人的八字竟真的合到了一起。

李骏的八字极硬,能和他合到一起的,寥寥无几。那奶嬷嬷哪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便三天两头的请罗衾与王府里的女孩们来玩。

这正合了罗衾的心意,日子一长,那奶嬷嬷便看出了罗衾对李骏的情意。李骏见罗衾不少次,倒也十分喜欢她的性情。只是他觉着自己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便不让奶嬷嬷再提这件事。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八字合适的,那奶嬷嬷怎会放弃。她告诉李骏,罗衾对他有情,一开始他还不相信,后来他无意间看到罗衾的锦帕,上面绣了一个小小的‘骏’字,他才信了。

他都三十而立了,知道这个消息后竟激动了好半天,如同刚懵懂的青涩少年一般。

隔日他便请了成阳伯家的老太君去罗家保媒。老太君年过七十,小脚走起路来还颤颤巍巍的。唐云芝听明来意后,很是犹豫,但又不能驳了老太君的面子,只说要问问衾姐儿的意思。

宋琬笑了笑,心想青州的信笺定是不日就要到了。果然,傍晚的时候,小厮送来了一封信笺。

宋琬连忙拆开来看。唐云芝在信里说,罗衾很是欢喜这门亲事,但罗谓却头一次大发雷霆。

晚上的时候,宋琬和孟阶说了这件事情。

“罗伯父生气倒也在意料之内。”李骏比罗衾大了将近一旬多,只要是真心疼孩子的,谁会舍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人。

况且罗家家底丰沛,根本用不着攀高枝。

孟阶拢上帐帘,又道,“不用担心,这门婚事会成的。”

宋琬自然是知道的,她拱到孟阶怀里,神色有些黯然。既然两人的亲事不会改变,她只希望这一世蔺王爷能够再多活几年,多陪陪衾儿。

她在深宫里久了,太熟悉蚀骨的孤寂滋味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四更下起了雨, 起先只淅淅沥沥的, 接着越下越大。风吹的外面的树叶哗啦啦的响, 孟阶便醒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儿,嘴角有微微的笑意。宋琬睡得很熟, 呼吸声极是平稳。他又抱着宋琬躺了一会, 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外面还很黑,孟阶推了门出去。雨丝斜吹,打在他脸上, 有微微的凉意。他站了一会,从廊下过去进了书房。

桌案上摆了两叠奏报, 孟阶坐下又仔细翻了一遍。此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洗墨套好了马车, 就过来叫孟阶。

“公子, 咱们是去中城都察院还是西城?”

孟阶将奏报收了,放在一方小匣子里,才说,“今儿用不着我去上朝,咱们去一趟老师那里。”

雨水收了势, 天也亮了许多。他望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又说, “倒也不急,等会子再去。”

明月打了珠帘进去,就看见宋琬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连忙吩咐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宋琬掩面打了个哈欠, 坐在妆奁前任由梳头丫鬟给她挽髻。

“夫君何时走的?”宋琬随口问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人。宋琬从镜中看到是孟阶,诧异的道,“五更早过了,你怎么还没去衙门?”

孟阶便道,“今儿不用我当值,陪你用了早膳再去。”

夏冕从宫里回来,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旁边站着一人,是孟阶。他踩着脚蹬下了马车,孟阶便走上前来与他行礼,“老师。”

夏冕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进去等着?”

“学生也是刚来。”孟阶淡淡的道,并不多说一句话。

他既亲自前来,那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夏冕扭头看了孟阶一眼,领着他进了正院的书房。

书童捧了两盏新沏的茶水进来,夏冕接过一盏啜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道,“说吧。”

孟阶将茶钟放在高几上,问道,“老师可还记得郭颂?”

“自是记得。”

郭颂与夏冕都是天兴乙未科的进士,夏冕是第二甲第一名,郭颂是第三甲第二名。两人的制艺学问都不错,一同拜在杨成礼杨翰林的门下。

永隆十四年发生‘大礼议’的事时,郭颂远在贵州,并没有波及到他多少。过了两年,他被永隆帝召回,任职南京翰林院学士。现在他被调到浙江任布政使司布政使兼按察使司按察使。

他在清流派中虽没有像夏冕一般举足轻重,但也占一席之地。

孟阶犹豫了一下,说道,“学生怀疑他通敌。”

夏冕愣了愣,问孟阶,“你从哪里发现的?”

孟阶起身,将书房的门掩上,这才递给夏冕一本奏报。这本奏报是底下交上来的,上面记了郭颂这几年里的工作。

“我瞧着没有哪里不对。”夏冕细细的看了一遍奏报,上面清清楚楚的记着什么日期郭颂做了什么,就连掺和的人名都记得明白。

孟阶点点头,又递过去一张纸条来,“老师瞧瞧这个。”

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小楷:陛下发兵,尔且暂避海上几日,风头过后,再做商议。

夏冕和郭颂曾在杨成礼手下一同做事,自是认得他的字的。夏冕惊愕的看向孟阶,“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老师不必知道这个。”孟阶只拱手道,“学生告知老师这件事情,是让您好有个心理准备。一旦事发,清流派必会遭受非议,老师还是想想怎么稳住阵脚为好。”

夏冕瘫坐在凳椅上,“我竟不知他有这个本事,这个罪名,恐怕谁人都担待不起。”他顿了一顿,又问,“你想怎么做?”

孟阶没有接话,书房里一时又沉寂了下来。夏冕皱了皱眉头,叹气道,“罢了罢了,这样的人也不必袒护他,你且做你的打算就是。”

孟阶还年轻,突然被推到一个高点,必然需要一个助力帮他站稳脚跟。只是要拿清流派的人开刀,夏冕还是有些犹豫的。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任由孟阶去做。

永隆帝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怕是明年都撑不到。那时新帝登基,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谢光既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必然会有所行动。倒不如在他之前,先发制人。

谢光难动,但他手下的人可就容易多了。只是要搜集证据,就有些难处了。夏冕想了想,与孟阶道,“让你手下的人多看着些刘祯,还有……我看你和太子似乎走的很近?”

孟阶淡淡的回道,“倒也不算熟悉,只是在英国公府见过几面罢了。”

“是了,你舅父是英国公。”夏冕笑了笑道,“你与他走近些也好。往年,陛下对他颇有微词,老师……也不敢多与他亲近。再加上陛下让我教导睿王,便与他日渐疏远。可现在也由不得咱们不考虑以后了,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你我的性命可都是握在他的手里。”

当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李崇庸十二岁那年在猎场亲手射死了自己的兄弟李崇序,虽是误射,但毕竟是死了人,更何况李崇序是皇室子弟。

永隆帝大怒,一纸诏书就要废掉李崇庸的太子之位,杨成礼率众位大臣上疏,在太和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永隆帝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自此之后,李崇庸就被禁在了东宫里。

直到李崇庸及冠后,永隆帝才免了他的禁足,但又不允众臣亲近他,所以李崇庸和朝里大臣的关系都不是特别好。倒有两个例外要提一提,就是陆芮和英国公唐照。

永隆帝再生气,也不会真的不管李崇庸,依旧给他请了老师。文臣杨成礼,武将唐照。两人每日都会来给李崇庸授一个时辰的课。

杨成礼在‘大礼议’事情发生后就致了仕,此后李崇庸就只有一个武将老师唐照。所以他被免了禁之后,才常与英国公府打交道。

永隆帝也意识到李崇庸身后没有大臣支持,对他和英国公府的亲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芮则是从小就陪在李崇庸的身边,两人的感情犹如兄弟一样。

前些年,永隆帝还被谢光怂恿着另立新王。今年年初却一改常态,愈发坚定了让李崇庸做太子。

众臣再与李崇庸亲近,便有些刻意而为了。像夏冕这种清流派,自然也不会轻易拂下面子来。

他们虽没有动作,但心里可是早就痒痒了。如今,孟阶和李崇庸走的近了一些,倒是合了夏冕的心意。

谢光也正为这件事情烦恼着,他想和李崇庸拉近关系,但李崇庸似乎并不怎么想和他亲近。

“严儿,你说不让父亲动孟阶,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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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严刚从外面回来,还一身的酒气,丫鬟捧了醒酒茶过来,他一仰头喝了下去,才道,“父亲不知道吗,孟阶可和李崇庸的关系好着呢。”

“再好又能如何,他始终是夏老头的人。”谢光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又看向谢严,“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靠孟阶拉近咱们和李崇庸的关系?”

谢严将茶钟放到高几上,点了点头道,“孟阶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定然不会被清流派的人给束缚住了,咱们何不把他给拉过来。”

谢光有几分疑惑,“这能行吗?”

“试试看呗。”谢严敛了脸上的笑意,眯了眯眼道,“若他真的不能为我们所用,到时再解决他,也不晚呐。”

孟阶从夏府出来,便去了中城都察院。房牧昨天交给他的这些奏报,他今日还要一一回明。

尤其是郭颂,宜早不宜迟。若是他有所察觉了,那可就难办了。

二日上朝,孟阶便奏明了此事,永隆帝大怒,让锦衣卫立即捉拿郭颂关到了昭狱里。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孟阶的眼神都变了样,有惊诧,有错愕。许多人都以为夏冕提拔了孟阶上来,是要打击谢光手底下的人,没想到第一个开刀的却是自己人。

夏冕攥了攥汗湿的手掌心,突然跪在地上,“皇上,郭大人一介文臣,怎么会和倭寇通敌,此事一定有蹊跷。”

他是在和郭颂求情。

站在夏冕身后的众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夏冕跪下,也都纷纷跪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夏阁老并不知情?

众人一时都迷糊了起来。

孟阶站在前面,一低头还能看到夏冕跪伏在地上的肩膀。他敛了敛眼眸,没有说话。

夏冕又磕头道,“请皇上一定要明察此事,不能冤枉了郭大人啊。”

坐在龙椅上的永隆帝眯了眯眼,“夏老,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和郭颂可都是杨老的学生。你觉着他,没有这等心思吗?”

夏冕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高台上坐着的人,“回皇上,老臣与郭大人同朝为官二十余载,对他的品性再是了解不过,他不可能通敌卖国的。”

永隆帝冷笑了一声,将高台上的一本账簿扫在地上,“你瞧瞧,这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账簿里夹着几封信笺, 全都洒了出来。夏冕颤抖着手打开信笺, 读了两行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又跪伏在地上, 磕头道,“还请皇上看在郭大人年岁已高的份上, 饶他一命。”

站在夏冕一旁的谢光突然发话了, “我看夏老是真的老糊涂了,通敌卖国之罪罪不可赦。就算他是你的同门师弟,你也不该这般袒护他。”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但夏冕却听得清清楚楚,“你既与他熟识, 难道就不晓得他干这档子事吗?夏老,你不会说你一点都不知情吧?!”

“你……”夏冕猛然看向谢光, 双目愤怒。

谢光却笑了笑, 拱手道,“皇上,对这样的人你可不能心慈手软。幸得孟佥事发现的早,要是晚了一步,咱们大宁的江山岌岌可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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