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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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天,我去江对岸会见一名重要客户,已经快到目的地,对方却打来电话,声称有要紧事需要处理只能取消约见再约时间。我无可奈何,车子掉头之际,看到远处省人民医院的招牌,心中一动,驶了过去。

我想到了流产。

这是家大医院,远离我家与公司,碰到熟人的概率较小,解决问题然后返回公司继续上班,手术做得干净的话,几乎可以做到若无其事——这想法之冷血,令我自己都觉得全身掠过寒意。

我努力遗忘的往事涌到眼前。

就算到了三十四岁,我也并没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妈妈,希望她没有离开我。

妈妈去世之初,我十分悲伤,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做到情绪慢慢平复,我一直怀念她,但没有像此刻一样,强烈意识到我的人生已经有了永久的缺失。也许是重新置身于医院里,感受到压抑沉重的气氛,勾起那段折磨人的记忆,一阵空洞的疼痛让我的心抽紧,几乎想要痛哭出来,可就算在这种充满病痛折磨与生离死别的地方,每个人都努力控制着自己,我也无权失态。

我只能停留在外面,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何慈航过来跟我打招呼,才将我唤回现实之中。

我带她去子东那里咨询。路上我问张爷爷的情况,她告诉我:“他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治疗了几天,恢复了一点知觉,但医生说他还是有意识障碍,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唉,我想请假回去,我爸不让。他一个人守着太累了。”

“我记得上次周锐说过张爷爷成过家,还有一个儿子。”

她耸耸肩:“张爷爷的妻子早过世了,他和儿子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自从患上老年痴呆,没法给人算命做法事之后,就根本没收入,这十多年来看病买药全是我爸负责,他儿子根本不打照面。我爸打电话过去,也只是想让他儿子来看望一下,不过根本找不着人。”

我想起子东曾说过他在医院早已见惯亲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肯照顾病人的例子,可是何慈航小小年纪,讲到这种事语气平淡,没有任何义愤谴责,似乎完全不以为意,让我有些惊讶。我迟疑一下,还是问:“医疗费用方面有没有问题?”

“不知道,我没有问。”

我很想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可总觉得这话说得太冒昧,只得欲言又止,何慈航突然“扑哧”笑了:“许姐姐,谢谢你,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张爷爷不是头次住院了,我爸应该扛得住的。”

她十分坦然,我觉得自己的心思简直小家子气十足。

从子东那里咨询出来,我想送她回学校,她谢绝,却再次问我有什么问题。她实在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一眼看出我有不妥。我的生活中已经有太多掩饰,对着她,我突然不想撒谎。

“我怀孕了。”

亲口讲出来,哪怕对面站的只是对生孩子毫无兴致的少女,这件事也不再仅仅是检测单上的一连串数据,或者内心挣扎要不要尽早解决掉的麻烦。

我不自觉摸向小腹,那里平平的,没任何异常。

理论上说,只是一粒受精卵而已,尚未发育出性别,更别提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能力。可是一说到处理,就带着冷冰冰的气息,而一想到躺到手术台上,我更是呼吸困难,不是恐惧手术,而是恐惧自己最终变得彻头彻尾地冷酷,失去感知温柔情感的能力。

“如果不想要孩子,千万不要生下来;如果决定生下来,请好好对待。”——何慈航说她讲的只是一句废话,可是对我来说,这句话很重要。她不知道,我们这些成年人永远进退两难,患得患失,皆因想得太多。她保留着孩子才有的敏锐,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慈航是被丢弃的孩子,而我是妈妈不得已留下的孩子。

那个应该是我生父的男人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样的蹉跎,不会与我分享,也许对他来说,我意味着不愉快的回忆,他也许永远不会明确承认我,可我看得出,他待慈航至亲至厚,他们之间的父女感情让我深深羡慕。

我的母亲则以她的方式尽力善待我,关心我,指导我,就算留给我一个不明的身世。她过了辛苦而不愉快的大半生,得癌症早逝。我对她还能有什么怨言。

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选择怎么样生活,我哪有权利妄加评判。

我回公司,重新安排工作,等处理完手头事情,已经是晚上八点。我开车回家,上楼开门,发现孙亚欧正坐在沙发上,我们面面相对,他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有点工作才处理完。”

“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

“新工作还顺手吗?”

“还好。”

寒暄过后,室内有一种奇怪的静默。此刻看起来是最好的谈话机会,可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时他站了起来,伸手拿过我手里的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包倒过来一抖,里面的东西全倾倒在茶几上。我惊呆了:“这是干什么?”

他不理我,自顾自拣出里面的病历与检测单,拿起来细看,然后视线移到我脸上:“这么说,你真的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反问我:“检测时间是四天前。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

夫妻之间一旦有了隔膜,就不存在所谓正确的时机了。我无话可说。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大概会想自行处理,根本都不打算通知我吧?”

被他言中了,我以前这么做过,这次又确实动了这个心思。哪怕没有付诸实施,我也并不想为自己做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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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竟也给孩子提供了一半基因,你要是以为可以不知会我一声自行其是,就大错特错了。”

“亚欧,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室内陷于长长的、沉重的沉默之中,可以清楚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我知道,这句话对于亚欧来讲,是比我怀孕更让他意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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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咏文再度打来电话,指责我企图用孩子拴住孙亚欧,言辞激烈,声音尖厉得透过听筒直刺耳膜,我只得走到楼梯间接听。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

“亚欧明明是不要孩子的,你这么做,实在太卑鄙了。”

我挂断电话,将她的号码放入黑名单,同时感谢现代科技,能省却很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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