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霍锦骁凑过去一看,箩筐里装的是各色针线与大红缎子,缎子已经裁好,上头的图案绣了一些,看得出来龙凤雏形,针角细密,形状灵活,绣功很好。
“你在绣嫁衣?”她笑开眼,在孟思雨对面坐下。
“嗯。”孟思雨小声应了句,“我娘说,嫁衣得自己绣,往后日子才幸福。”
“我替你分线。”霍锦骁便捻起绣线帮她。
孟思雨是这附近的美人儿,家里替她相了门亲事,对方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家境殷实,模样周正,脾气也好。她悄悄地见过一次,记在心上,如今正是少女思嫁的最佳时刻。
“谢谢姐姐。”孟思雨拈针落布,声音细细地与她闲话,“姐姐可定亲了?你生得这般貌美,家里必是替你寻了好人家吧。”
霍锦骁捻线的手一顿。
灯下孟思雨的目光温柔,眉梢含娇,恰似曲水镇外盛开的桃花,不知怎地就叫她想起过去来。从前,她也这般思嫁。从小到大,她都以为自己会嫁他为妻,及笄之前,她也想过自己的嫁衣会是什么模样,也试着用拿剑的手拈针学绣……
可他却离开了。
一别两年再见,不想又是匆匆一面。
她离开的时候他还醉着,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也不知醒来知道她不在了,他会作何想法?
不过这人只是顺道回来云谷,想来应该不难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六一六一快乐。
☆、白鸭
日暮时分天际云色如虹,海面一改白日湛蓝,被霞光染尽,触目所及皆是橘红的光芒,波纹涌动,像块肆意铺展的霞缎,而手最巧的绣娘,也绣不出这片虹光溢彩的画面。
霍锦骁盘膝坐在临海的石岩上,放眼远眺,随着四周海风吐纳,只觉人要融进这片火烧般的天地之间。石岩之下就是海面,浪涌扑到岩壁上,溅起一长串雪白浪花,水沫飞溅到空中,化成细雨落在她脸上,微凉舒畅。
她来此地已有些时日,六叔还不让她跟船出海,她便每天到这里熟悉水性,练习凫水,修练内功心法。她一身武艺尽得父母真传,身负数项绝学,其中尤以九霄剑诀为最,习自她父亲霍铮,不过这几天她练的却是另一门功法——《归海经》。
《归海经》为当世奇功,修练不易。此功共五重,头两重为基础,可助修练者提升七窍五感,行功时对外界敏锐度大大加强,夜可视物,远可闻声……她很喜欢这门功法,只是可惜这功法越往后越讲究天人合一,而凡夫俗子心存杂念,极易走火入魔,故她母亲只让她修到第二重便她停止。
可最近到了海边,她却发现《归海经》的心法竟与此地潮汐海澜呼应,冥冥中似有联系,一直以来停滞不动的感悟有破颈之机,她便又重新拾起。
体内真气,似千水万脉,终归一海;天下万物,同归一源,不论生死苦痛。
同源而归,同源而出,是为万宗归海。
这便是《归海经》的法门。
————
石岩侧面是片沙滩,海沙绵密如雪,浪花拍岸卷来,此值涨潮时分,沙滩上的人都往回赶,早上出海的渔民也接连归来。
“锦骁姐姐,大伯和我爹回来了,咱们回去吃饭吧。”孟思雨挽着小篮站在沙滩上高声唤她,海风将她的声音吹得遥远。
“锦骁姐姐——”孟昭安怕霍锦骁没听见,拉长声音叫道。
霍锦骁掐诀收功,缓缓吐尽最后一缕气,纵身从岩上跃起。
“来了!”她扬声回应,脚尖却轻点地面,人如鸥燕般平展掠出。
“砰”一声,崖下海面水花四溅,孟思雨和孟昭安看傻了眼,这人竟从那么高的石岩上跳入海里,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落下后,海面归于平静,霍锦骁不见踪迹。
“锦骁姐……”孟思雨急得跺脚,那岩下水域有暗流,他们在海边长大深谙水性,都不敢说跳下就跳下,如今可怎生是好?
“姐,我下水看看。”孟昭安拉住孟思雨的袖子道。他年纪虽小,水性在村子里却是属一属二的,那片海域他探过,虽险倒也不怕。
“这……”孟思雨面露犹豫,孟昭安是家中独子,若是出事家里恐怕要大乱,但如今她去寻人来找霍锦骁已然不及,只好咬牙点头,“你小心些。”
孟昭安应了声“好”,就往海里走去,可才走了几步就见远处海面陡起水花,一道人影自水中飞出,踏波而来。
“锦骁姐!”孟思雨和孟昭安又被惊呆。
霍锦骁浑身湿漉漉地停在二人身边,她用掌抹了把脸,笑道:“昭安小师父,我的水性可要超过你了。”
这些日子他们玩在一块已经熟稔,她的水性还是孟昭安给教的。
孟昭安孩子心性,立刻挺起胸膛不服输道:“哪有,你离我还差得远呢!不信咱比比。”
孟思雨放下心来,闻言狠狠剜了孟昭安一眼,骂道:“都是你这臭小子,闹得锦骁姐和你一样不安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姐,别。你马上要嫁人了,娘说你要温柔些,姐夫才喜欢!”孟昭安马上把母亲搬了出来。
孟思雨俏脸大红,更要拧他耳朵撕他嘴巴,孟昭安窜起来,怪叫着往回跑,孟思雨拎了裙子就追。霍锦骁绞着衣裳上的水,笑着跟在两人身后回村。
————
路不远,霍锦骁很快就回到孟家。孟思雨给她打了两桶井水,霍锦骁冲洗后换了套月白的家常襦裙,长发绞干拿银簪松挽半头,这才到院里。夕阳尽沉,月色清冽,屋檐下挂的灯笼已然点起,孟乾和孟坤正在院里拿炒过的花生米佐酒,孟奶奶早早吃过,坐在井边纳鞋底,孟坤媳妇正和思雨张罗饭菜,昭安已经上桌。
“婶子,思雨。”霍锦骁打声招呼上前帮手。
孟坤媳妇将她按在椅子上:“你别动手,坐着就好。雨儿,陪你姐姐一块坐着。”
孟家从孟奶奶到孟坤再到他媳妇,都是极疼女儿的人,家境虽然普通,从小到大却也没让孟思雨受过多少委屈,如今霍锦骁来了,待遇更好。
“婶,我来这么多天,白吃白喝白住,你还不让我出点力,下回可不敢来了。”霍锦骁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桌上菜香飘来,夹着浓浓酒味,她忍不住皱眉狠嗅,“好香,这是什么?”
“瞧你说这见外话。老大待你如女,一家人你分这么清做什么?”孟奶奶耳力好,闻言就开口。
“就是。这是酒炖蛏子,纯老酒炖的,一滴水都没加。”孟婶道。
“我教你剥。你先尝尝那汤。”孟思雨凑到霍锦骁身边教起她来。
霍锦骁尝口汤,眼睛顿时亮了:“好香好鲜,婶子手艺天下无敌。”
“这孩子……”孟婶被这马屁拍得笑出满脸花来。
不多时,菜肴均都上桌,各人围住桌旁,说笑间用起饭来,孟乾喝了半坛酒,道:“我在全州城的金铺给思雨订了两套头面,这两天能取,明日我和锦骁进城去取,再给你们扯些料子回来,多做几套衣裳。思雨大婚,咱家也不能叫亲家小瞧了。”
孟昭安听到要进城,马上举手:“我也去!”
话音没落,就听庭院外头传进清脆叫唤:“孟叔孟婶,开门,我们来听仙女姐姐说故事了。”
霍锦骁正剥着蛏子,闻言一抬头,就望见木栅栏外的村道上已来了许多村民,站在最前头那孩子阿勇,就是初进村时喊她“仙女”,要讨做媳妇的娃儿,小大人似的。
“快进来。”孟婶招呼着。
孟思雨早过去开门让村民进来。
霍锦骁才来村子大半个月,就已和村民们熟络了。村子偏僻闭塞,总共就五十几户人,村中没有教书先生,也无娱乐,她白天会教这里的孩子认字,讲讲各种典故,兴致起来还能说书,别说孩子,就连大人也喜欢得很,得空就凑到旁边跟着听,到后来为解这书瘾,每到晚饭后,村民就相约来孟家,或抱瓜或带酒,一定要听霍锦骁说上几段才痛快。
“去,把你伯的琴取来,今儿叫他弹曲儿。”霍锦骁擦擦手,推了把孟昭安。
孟乾话少却弹得一手好三弦,在云谷时就常奏,正好与她作伴。
“丫头,你倒使唤起我来?”孟乾闻言略挑眉。
霍锦骁“嘿嘿”笑起:“难得有机会叫大伙乐一乐,六叔别小气。”
孟乾不予理会,稍顷昭安取来三弦递给他,他饮尽杯酒,抱过三弦拔弄几声。
三弦琴声喑哑沧桑,恰如海色沧沧,古老沉朴,奏出的曲儿自带悲怆。“叮呤”一声,霍锦骁执筷敲过装水的陶碗,压了压嗓缓慢开口:“今天要说的故事,朝代人物均不可考……”
院里掌声响过后众人全神贯注聆听,院里又安静,只得她一人眉飞色舞地说话,清甜声音抑扬顿挫,道出书中故事,叫人沉醉。
她听过很多故事,都是东辞说的,他口中诡谲莫测的江湖,到她这里却成了仗剑走马的少年游。不同的人,说同样的故事,大抵都有不同的了悟吧。
————
翌日天才亮,老牛脖上铃铛又发出清脆声响,孟乾带着霍锦骁去全州城取物,孟昭安非要跟,孟婶寻思着孟思雨也要置办些胭脂水粉,就让她带着弟弟跟着孟乾一道去了。牛车上的箱笼已空,霍锦骁、孟思雨和孟昭安三人坐在车板上好不快活。
牛车慢悠悠往全州城走去,中途在驿站歇了三宿,第四天午间几人才到全州城。
全州城临海,也名全州港,是东海三大港之一,肥田沃土,商肆众多,甚是富庶。孟思雨和孟昭安两姐弟难得进趟城,只觉得眼睛都不够使,恨不能把街上商铺逐一逛遍才痛快。孟乾见两人高兴,索性挑了家上好的客栈,让他们在城里住上两天好好乐乐。
一逛就是两天。
海城夏日炎热,阳光灼人,巷口桥边的老榕下茶肆幌子迎风飘扬,几张方桌几把矮杌,长嘴铜壶上贴着茶名,甜的有茅根竹蔗,苦的有二十四味,锅里还熬着绿豆汤,一碗不过三文钱,往来的行人走累了到这里歇脚吹风,喝上一碗,倒是舒坦。
霍锦骁拎着大包小包和孟思雨要了两碗茶歇脚,她们逛的都是女孩家的东西,孟昭安不耐烦,就跟着孟乾去城中访友,留她们自己更加自在,四人约在这里碰面,如今她们来了,孟乾却未到。
“苦!”才饮了一口茶,霍锦骁五官就皱作一团,她挑了二十四味凉茶,那苦劲从舌头发到喉咙里。
孟思雨“扑哧”笑出声:“都和你说了苦,还作死,我这有冬瓜糖,你含一块。”
霍锦骁摆手:“不用,苦后回甘也是种滋味。”
“你就犟吧。”孟思雨笑她。
两人正互相打趣着,桥边的官道上忽然传来喧哗,霍锦骁捧着茶碗站起,远远见到桥对面人头攒动,隔着桥都能看到黑鸦鸦的脑袋,正往桥这边走来。
“有热闹瞧?”霍锦骁好奇道。
“两位姑娘,可不敢过去。”茶肆小二提着铜壶正在邻桌倒茶,听见她的话忙来劝阻,“那是官府在押死囚。您二位娇滴滴的小姑娘,没得去沾惹那些晦气。”
“死囚?”孟思雨吓了一跳。
“那人犯了何事?”霍锦骁便问。
“奸/淫/盗/杀!”小二压低嗓道,“二位不是本城人吧?上个月咱们城发生了件轰动全城的凶案。”
“什么案子,小哥给我们说说呗。”霍锦骁来了兴趣,掏出三文钱递给小二。
“多谢姑娘。”小二眉开眼笑接了赏钱,继续小声道,“这凶案发生在上月初十,那贼人见城南酱料坊黄家的长女生得貌美,起了色/心,趁夜潜入黄府……向黄姑娘下手,岂料被其妹发现嚷了出去,黄家人赶来,这贼人一作二不休,竟狠下杀手,将黄家上下八口人杀得精光,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姑娘你不知道,第二天上门的人隔着门板子就看到血从门缝里流出……”
“噫。”孟思雨打个寒噤,挽住霍锦骁的手,“别说了,怪吓人的,大白天都瘆得慌。”
“所以说这贼人罪该万死。”小二识相地改口。
“八口人?难道黄家没有青壮男人?”霍锦骁听着奇怪,贼人只有一个,除非是逞凶斗狠的武夫,否则如何有能耐杀死一家八口人,还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更何况……
囚车已押过短桥,从茶肆前绕往另一条路,车里只押着一人。那人穿着灰白囚服,蓬头垢面,囚服上血痕斑斑,身上布满皮翻肉绽的鞭伤。车轱辘碾过路坑,囚车颠了颠,那人随车歪到一侧,脸压上木栏,目光恰与霍锦骁撞上。
空洞的眼,毫无生气,仿佛拿把锥子戳下,他也不知疼痛。
“有呀,黄老爷年近四旬,他儿子十八,家里还有个帮工也死了。”小二便道。
“倒是奇了,这贼人瘦弱不堪,如何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霍锦骁蹙了眉头。
“呵,有何可奇的,这全州城里宰白鸭的行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越发明目张胆。”邻桌的食客忽拍案怒道。
小二脸了顿变,上前就要捂那人的嘴:“客倌休在这里胡言,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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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白鸭?”霍锦骁不解。
“锦骁。”
桥头传来孟乾声音,霍锦骁瞧他来处正是囚车方向,便拎起东西奔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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