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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府最近门庭若市, 朝中官员往来不绝。顾行简去兴元府办差,宰相之职自然由身为副相的莫怀琮代为行使, 因此百官常出入莫府议政。

莫怀琮为了笼络朝中的官员, 在家中摆宴,特意叫了酒楼的厨子, 以时令花朵入菜。既然是酒宴, 莫府便也递了帖子到燕馆,请姚七娘来弹曲助兴。姚七娘常出入达官显贵家中, 欣然应允。

酒宴正酣,家中小厮跑到莫怀琮耳边说了两句。莫怀琮面色如常, 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尽兴, 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众人回礼, 继续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莫怀琮跟着那小厮转到后堂,一身便装的莫凌薇坐在那里等着他。

“娘娘, 您怎么来了?”莫怀琮行礼道。

莫凌薇道:“这里没有外人,父亲不用多礼。我们去旁边的耳房说话, 让小鱼在门外守着。”

莫怀琮看她神色不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跟着莫凌薇一起到了旁边的耳房。

耳房里没什么摆设, 只有一套简单的黄梨木桌椅和一个博古架。莫凌薇关上门,转身对莫怀琮说道:“父亲,您跟女儿说句实话,是不是您授意恩平郡王身边的幕僚与金人勾结的?”

莫怀琮皱了皱眉:“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凌薇走到他身边, 低声说道:“您别瞒我了!皇后娘娘找我去说过话,据恩平郡王供述,高益在兴元府的行动失败了,完颜宗弼被俘,普安郡王却安然无恙。而且完颜宗弼的手下还听了高益的话抓走夏初岚,激怒了顾行简。您觉得以顾行简的为人,他回都城以后,查到此事跟您有关,会不会善罢甘休?”

莫怀琮的心往下沉了沉,怪不得恩平郡王这几日闭门谢客,原来真是高益那边出了纰漏。

他的确在高益离开都城的时候私会过他,要他不惜动用金人的力量将赵琅除去。可他不知道高益具体是怎么做的,更没想到高益居然还把顾行简给牵扯进来。原本顾行简在皇位之争中还没站队,这下肯定是要支持普安郡王了。

“高益这个蠢货!”莫怀琮气道,在屋里走来走去。

莫凌薇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皇后的猜测是对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父亲,您当真与金人勾结?这可是叛国的大罪!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莫怀琮看向她,平静地说道:“娘娘慌什么?事情是高益做的,我与他见面的事也十分隐秘,没有人知道。何况顾行简抓到高益了么?到时候我们只需将所有事都推到他的身上,皇上就算怪罪,也只会怪他一人。恩平郡王最多背个治下不严的罪名,不会处罚得多重。”

莫凌薇看到父亲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慢松开手,只是问道:“英国公可知道此事?”

“如何能让他知道?他虽然支持恩平郡王,但绝对不会与金人合作。他那个脾气,要他与金人合作,他宁愿让普安郡王当皇帝。”莫怀琮摇头说道。

莫凌薇觉得这几年她入宫不在家中,父亲有些变了。明明是跟英国公一样的主战派,本该最反对与金人为伍,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违背原则立场。但她是莫家的女儿,现在又跟恩平郡王绑在一块,休戚相关,只能尽力维护家族的利益。

“父亲,您用什么办法帮恩平郡王,女儿都是支持的。只是金人阴险狡诈,始终对大宋虎视眈眈。您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而且您做的这些事,被英国公那边知道了,秀庭以后该如何自处?”

莫怀琮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这件事就不要告诉皇后和英国公了。”

“女儿不会说的。只是皇后要女儿来问问您,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若普安郡王了结了兴元府的事情回到都城,皇上必然嘉奖,那到时候朝中的局势就不是如今这样了。而且他现在身边有顾行简和萧昱支持……”莫凌薇坐在他身边说道。

顾行简执掌中书多年,树大根深,六部各司都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之前莫怀琮代理政务就感到处处被掣肘,似乎被架空一样。若顾行简真的要扶持普安郡王登位,那对他们来说将会非常麻烦。

那个人曾经以一己之力扳倒了同样根植于朝堂多年的前宰相,实在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其实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赵玖败了便是败了,牵连不到莫家和英国公府。他们以后最多再被顾行简压制着,还是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可莫怀琮被压制得太久了,他迫切想要翻身,想让顾行简知道当初拒绝了他的好意,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但顾行简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弱点,他权倾朝野,却找不到他弄权的证据,他的资产也没有任何污点。可以说从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可以击破的地方,这是最让莫怀琮头疼的。

“顾行简很难对付,我们能否从他的家人入手?比如顾居敬?”莫凌薇试探地问道。顾居敬这些年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多亏是有个当宰相的弟弟。平日顾居敬行事也十分小心,不落人把柄和口舌。只不过到底是个商人,没有什么政治手腕,要编排个罪名也不算难事。

“你先回宫吧,告诉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我会再想想办法。”莫怀琮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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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酒席还十分热闹,没有人知道莫凌薇来了。姚七娘整理了一下衣裳回到位置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弹奏曲子了。

***

赵琅与完颜昌的谈判十分顺利,此番金国处于弱势,也不敢提什么条件,只能对大宋的要求全盘接受,允诺归还全部的铜钱。完颜昌把完颜亮和完颜宗弼带回金国,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吴璘和萧昱分别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交代兴元府一案的前后始末,特意提到了回归的康福郡主。很快都城那边就有了回音,皇帝要萧昱护送赵琅和康福郡主回去复命。

皇命在身,萧昱也不敢耽搁,直接从兴元府启程了。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顾行简来善后。

新的成州知州也很快到任,是个刚过三十的年轻官吏。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家境贫寒,在朝中没什么背景的人来的。他见到顾行简有些激动,说话都结巴。毕竟以他的资历背景,再混二十年也不一定能见到当朝的宰相。

顾行简将建香料作坊的事情交代给他,并且说道:“你还年轻,若将此事办成,功在社稷,前途无量。”

那新知州听出顾行简话里的意思,激动地说道:“下官一定尽力将此事办好。”

顾行简又将前知州遗留下的事情交代了一番,才离开府衙。他回到驿站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十几个村民,手里挎着篮子,身上背着袋子,被守卫的士兵拦着,不能进去。

顾行简走过去,村民连忙围到他身边跪下,村长说道:“相爷,我们是代全村的人来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的。普安郡王在我们村里那么多日,我们都不知道,实在是有罪!我们一定要向殿下当面道歉。”

“快起来。殿下已经回都城了,他不会怪你们的。”顾行简抬手说道。

林子衿跪在村民里面,偷偷看站在眼前的那个高挑清瘦的男人,心跳如捣。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宰相,怪不得一身的贵气,见之难忘。而那个叫阿良的长工,每日里被她呼来喝去的,竟然是堂堂的郡王。

她只觉得这几日的经历都像是做梦一样。

顾行简让村民到驿站里面坐下,也不知他们等了多久,让人准备茶水和糕点分给他们。他对待普通百姓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林子衿拉了拉村长的袖子,村长将她带到顾行简的面前,说道:“相爷,这是小女,刚刚十五岁。这次多亏您和殿下出手相救,否则她还不知道会如何……您若是不嫌弃,不如将她带在身边伺候您吧?”

顾行简闻言一愣,看向林子衿。原来是这个姑娘,在府衙前时曾有一面之缘。

林子衿红着脸,低头小声道:“子衿愿意给相爷做婢,还望相爷成全。”

思安正在分水,闻言回过头,看到俏生生的女孩儿立在春日的阳光里,如同桃花一样艳丽。

“不行的!相爷已经有我们夫人了!”思安也顾不上分水了,挤过来说道。

村长慈祥地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相爷可是堂堂的宰相,身边多几个伺候的人有何不可?何况相爷肯收小女,那是小女的造化,她感激都来不及,绝不会跟夫人争宠的。”

村民们连忙七嘴八舌地附和,都要顾行简将林子衿收下。崇明站在旁边看好戏,也不来帮忙,还有村民有意地推了林子衿一下,她便向前跌到了顾行简的身边,近得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了。

厚重古朴,十分让人安心的味道。

顾行简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听到人群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相爷要收人,总得问问我的意思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众人寻声看去, 只见一个明丽的女子扶着一个妇人站在不远处。那女子梳着高髻,鬓发如云, 皮肤像是淡粉色的荷花一样, 白里透红,五官更是精致出众。

村民们从没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 心中惊叹, 目光都落定在她身上。

而她则看向林子衿,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顾行简几步走过去, 握着她的手道:“你怎么出来了?小心吹了风。”

夏初岚脸上微笑着,声音却有几分咬牙切齿:“我再不出来, 相爷就要给我收个妹妹了。”

顾行简感觉到她的手拧了一下他的衣襟, 不由笑了笑。这丫头可是藏着双利爪, 挠人的时候也怪疼的。他的后背至今还有几道浅浅的痕迹,都是当初她吃痛时抓的。

林子衿看到顾行简与夏初岚之间亲昵的举动,便猜到这位是他的妻子了。果然十分年轻貌美, 长得还有几分眼熟……这不是那天在面摊上的小厮么!她没认出思安,却将夏初岚一眼认了出来。

怪不得将她身上的布料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是宰相夫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他们这儿民风开放,乡下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她只知道喜欢就要去争取,错过了才会后悔。因此大胆走到夏初岚的面前,行了礼说道:“想必您就是相爷的夫人了吧?我们见过的。我第一次见相爷就喜欢他,想跟在他身边。”

听这话的意思, 两个人还不是第一次见面?夏初岚淡淡地看向顾行简,眼眸中刀光剑影的,顾行简只后悔没封住林子衿的嘴。这里的姑娘真是胆大,什么话都敢说,与都城里的千金闺秀大不一样。她们知道他娶妻以后,多少都收敛了些。

村民们都看着他们,前院一时之间变得很安静。夏初岚对林子衿笑道:“今日天气好,姑娘不如随我到后面的花园走一走吧?”

林子衿欣然应允。她不怕夏初岚,南方的女子柔柔弱弱的,看上去弱不禁风。只要能让她跟着顾行简,就算为奴为婢也没关系。男人又有几个不是喜新厌旧的?她会让他喜欢上自己的。

顾行简不太放心,抓着夏初岚的胳膊。夏初岚没理他,只侧头对王二家的说道:“你去张罗午饭吧,让思安陪着我就是了。”

王二家的刚才在屋子里陪夏初岚说话,说她的男人原来就是做香料的,后来进山伐木伤了腿脚,东家就不要了。那香树虽然漫山遍野都是,资源丰富,但因为树木十分高壮,砍下一棵很废力,也十分危险。

夏初岚告诉她,不久就会有官府的人来督办香料工坊,形成规模之后,就会有很多人一起进山砍树,危险会大大地降低,还可以聘她男人到工坊里做事,这样她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抛头露面了。

王二家的知道顾行简是大官,夏初岚这么说肯定就是真的,连忙谢过她。这一带的百姓也都知道那香树是好东西,可是一没有钱,二没有官府在背后支持,民间各种大大小小的作坊都是开了就关。这次由官府出面,如果真能形成规模,如其他地方的盐池矿山一样,那将为当地很多百姓解决生计问题。

之后她们就听到院里的喧哗声,便从屋子里出来了。

此刻,王二家的看了眼林子衿,相貌先不说,光是那周身的气质就输夫人十万八千里。就像一朵是国色天香的牡丹,一朵是路边的小雏菊,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岚岚,我……”顾行简开口,夏初岚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胸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顾行简,我把她打发了,回去再找你算账!”然后就带着思安和林子衿走了。

顾行简抬手扶了扶额头,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想必由她打发林子衿是比他亲自出手来得好一点,他不想对一个小丫头太狠。

村长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以为夏初岚只是带着林子衿去问话,觉得这是应该的,便也没拦着,继续跟村民把从采石村带来的谢礼送给顾行简他们。

他们拿的都是地里种的,山里跑的。对于顾行简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但于他们可能是逢年过节才能拿出来的稀罕东西。顾行简看着他们真挚的目光,又不忍拂了他们的心意,便让崇明和六平都收下来了。

这个时候,一个士兵从门外跑进来,在顾行简耳边说了两句。顾行简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

驿站后面的花园并不大,苍郁的树木长在道旁,几丛蔷薇正在开,花团锦簇的,蝴蝶在其中流连。

夏初岚扶着思安在石凳上坐下,对林子衿说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相府规矩多,也不缺婢女,姑娘不用委屈自己。而且我嫁给相爷的时候就跟他说好了,我不会允他纳妾。姑娘趁早收了心吧。”

林子衿听了有几分不服气:“相爷位高权重,身边为何不能有更多的选择?夫人是正室夫人,但也没有阻拦相爷纳妾的道理。”

“你这个姑娘好大的胆子,怎么跟我们夫人说话的?”思安横眉说道,“你去都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相爷宠爱夫人?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我们夫人嫁过来几个月就有了身孕,相爷疼她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理你?”

林子衿想起那个冷淡的男人刚刚亲近夏初岚的样子,手指收了收紧,只是倔强地站着。

夏初岚淡淡地笑了下:“姑娘大概不知道,我嫁给相爷以前,他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可见他挑女人的目光有多苛刻,姑娘有几分把握能讨得他欢心?况且我与你年纪相当,又是正妻,自然压着你一头。你就算跟了相爷,相爷也是把你交给我管教。你难道愿意背井离乡,受我磋磨,关在相府里枯等年华逝去?”

林子衿怔了怔,她倒没想这些,只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伴在那人身侧。她是真的喜欢他呀。喜欢他的书卷气,喜欢他的言谈举止,还有他身上如那种成熟温润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很特别,没有故意摆那种大官的架子,却有种气质让你不得不注意到他。注意了之后,就很难把他从脑海中抹去。明明普安郡王的长相更好看更硬朗,却没有顾行简给人的印象深刻。

“凡事没有绝对……”林子衿咬着嘴唇说道。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村姑,可听说这个宰相夫人也不过是商户出身。

夏初岚见这个姑娘好像对顾行简动了几分真心。这样无惧无畏的模样,不扭捏不遮掩,虽然放在当下胆子是大了点,但也没那么讨厌。

倒不奇怪,她自己当初也是见了他几面就莫名地喜欢他了。他真的是很招惹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放在后世也很吃香的。

夏初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三个月了,但还没显怀。

“实话告诉你,别人我不知道,但在他这里,不会有意外。我跟他之间,别人是进不来的,你何必自讨没趣?”夏初岚抬头看向林子衿,“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得到他。你还小,好好留在你的家乡和亲人身边,以后会遇到愿意一心一意待你的男人。现在你或许会怪我,但有朝一日你会明白,这些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完,她也不等林子衿说话,扶着思安走了,留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

夏初岚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林子衿说这些话。大概是来这里的时间久了,她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这个时空,很少再记起从前的事。但这个姑娘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初只身离家,在异国求学的自己。还有忽然就明白,当初对那个人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不是不够勇敢,而是知道他不可能有所回应。

今天若不是林子衿一激,夏初岚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将顾行简看得这么重要,甚至不许任何人觊觎。两心相知,倾心相许,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她现在已经如一个旁观者一样,去看待那些前尘往事。如果最初她曾在这个世界感到过彷徨和孤独,觉得自己只是一缕游魂,那她现在已经收获了很多,足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回到前面的院子里,那些村民还在跟六平和崇明说话,似乎在谈香料工坊的事情,但顾行简却不知去向了。

她有些累了,也懒得应付这些村民,先回到房中休息。思安去拧了干净的热帕子给她擦脸:“那个姑娘脸皮真厚。若姑娘说到这份上,她还想不通呢?”

“那她就是愚蠢了。相爷不会留下她的。”夏初岚边擦手边肯定地说道。

“那可不是?长的是有几分姿色,可跟姑娘比还差得远呢,相爷才不会看上她。不过就这一会儿工夫,相爷去哪里了?该不会是怕姑娘生气,特意避开了吧?”思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顾行简跟着士兵到了前堂,有个穿着青布短衫的小厮说道:“相爷,小的是奉二爷的命来给您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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