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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荧想到孩子出生就没有爹,不禁悲从中来。她很快收起情绪,问韩氏:“娘,大哥没事吧?”

一提到夏谦,韩氏就生气:“你提他干什么?夏家的名声都要被他败坏干净了。居然生出那种龌龊的心思?我是早没发现,我若发现了,也不会叫萧音那个小贱人抓住了把柄。”

夏初荧沉默了一下,当时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们都很震惊,祖母更是直接气晕了过去。谁能想到大哥竟藏着那样的心思呢?他平日不苟言笑,大多时候都在含英院埋头苦读,也没觉得他对夏初岚如何特别。但他亲口承认了,他的确是思慕夏初岚。

他以为拿了田庄那些就能堵住萧音的口,却没想到那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夏初荧其实知道萧音的心情。萧音这么做完全是在报复夏家。想想她在夏家委曲求全,低到尘埃里去,到头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场笑话,曾经的爱就全变成恨了。

就像夏初荧当初满心喜欢裴永昭,知道裴永昭做的那些龌蹉事和可耻的心思之后,无论裴永昭上门多少次,她都不想原谅他。

萧音跟她还不太一样。她在夏家有爹娘护着,就算没有裴永昭也可以活得很好。萧家本来可是北方的大户,萧音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娇女,可是南渡以后她家道中落,要仰人鼻息。这种落差和压抑也许早就存在她心底了。

“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你爹已经派人去都城找三丫头了,等她回来应该会有对策。”韩氏说道。

夏初荧迟疑地说:“可大哥对她有那种心思,她跟大伯母不会介意吗?”

“我去石麟院跟你大伯母解释过这件事了,她也没说什么。现在是萧家摆明了要针对我们夏家,正是我们举家合力,一致对外的时候。除非三丫头想看着萧家整死夏家,否则她不会不管的。婵儿的事,她还不是帮了忙?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啊。”

夏初荧点了点头。她真的有些累了,没力气再说话,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睡着了。

第二日,夏柏茂起了个大早,韩氏伺候他穿衣服,然后说道:“老爷,到了官府,您千万别着急,有事情慢慢说。”

夏柏茂如今与萧家势如水火:“我今日就让知府派人去萧家验伤,看看那忽然冲出来的小兔崽子到底死了没有!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诬陷你,卑鄙可耻!”

韩氏抚了抚他的胸口,柔声安慰。她以前做了不少错事,但夏柏茂一直都是护着她的。娘和大嫂也都没有因为韩家的事而怪罪她。她非铁石心肠,也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不管这回夏家将要面对什么困难,她都不会退缩,会跟着夏柏茂一起承担的。

夏柏茂坐着轿子去了官衙,天色还早,但萧家的人早就到了。萧音垂首站在堂上,萧家的当家,如今气势也不一样了。兔毛的裘衣裹着,里面是缕金绣百花的绿褙子和同色的八幅裙。人果然有了凭仗才能够挺直腰板,她原本普通的姿色也变得有光彩许多。

凤子鸣穿着官袍坐在公堂上,看着堂上站的人,缓缓说道:“你们两家的事情本官都听说了。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有缘结亲,何必要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夏柏茂立刻说道:“大人,小民是想私了的,可是萧家非说小民的内子伤人,咬着不放。您是不是派个人去萧家验伤?看看到底像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萧音闻言笑了笑:“我弟弟撞破了头,当场见血,如今人还在床上躺着,大人尽管派人去验伤。但民女也希望大人能够秉公处置,别因为跟夏家的关系,还有夏家有个做宰相的女婿,就偏私袒护。否则民女就告到提刑司,登闻鼓院,这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

“萧音,你别欺人太甚!”夏柏茂一听她要把事情闹大,就有些急了。

萧音淡淡地说道:“是你们夏家欺人太甚了。”

凤子鸣看到他们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是劝解了一番,最后自然毫无成效,便先让两家人各自回去了。等出了府衙的大门,夏柏茂挣扎了一番,还是追上萧音说道:“萧音,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大郎,放过夏家?你要多少银子,直接说吧。”

萧音回头看他:“夏老爷觉得我现在缺银子吗?”

现在萧家的布庄,首饰铺,茶行生意都很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那你想要什么?”夏柏茂皱眉道。

“我想要夏家在绍兴的生意,想要你们回泉州去,别再让我看见。这些你能做到吗?”萧音毫不客气地说道。

夏柏茂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朝夕相对的脸,明明很熟悉,此刻却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陌生。萧音也没有等他回话,径自坐上轿子走了。

这还是正月里,街上热热闹闹的,集会一个连着一个,充满过年的气氛。轿子没那么稳,有些晃悠。萧音闭上眼睛坐着,听到街边孩子的欢笑声飞快地掠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这回,她不仅要让夏谦身败名裂,还要把她的痛苦全都还给夏家的人。其实如果单单是夏初岚的事,萧音还不至于这么恨夏家。夏谦不喜欢她,当初是他们萧家硬要攀夏家这门亲的。

她如此恨萧家另有原因。

前段时日,以前萧父的一个老友派人找到她,将当年萧父写给夏柏盛的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

原来汴京被破以前,萧父就想离开,写信向夏柏盛告知想将资产南迁,先托他代为保管,等举家搬迁之后再做谋划。夏柏盛假仁假义地答应,还主动派了很老旧的货船来运送。时局紧迫,萧父也顾不得许多,就将大半家财装上了货船南下。可途中货船遭了事故,损毁过半。原本以为是天灾人祸,造化弄人,夏柏盛却在那之后忽然开始发家。

箫父的老友还找到了当年夏柏盛抵押在质库的凭票,上面所列的东西,分明是她萧家之物!

她相信是夏柏盛借沉船之名,侵吞了萧家的家产,然后暗中变卖成他做生意的本金,夏家才有今日。

她怎么能不恨?她从小就羡慕夏初岚被夏柏盛夫妻养得像个公主一样。夏初岚有锦衣华服,她只有粗布衫裙。她时常安慰自己,这都是命,怨不得谁。可到头来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命!

夏家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总会遭到报应的。

两日后,绍兴下了一场小雪。那雪像盐粒一样,落在地上就化掉了。只是下过雪之后,天气变得阴寒,卖炭的生意特别地好。萧音写好诉状,正要出门去司理院送,却看到门前站着夏初岚。

天分明是阴沉沉的,但她站在那里,便仿佛带着一道光亮。萧音从前只觉得她好看,现在是好看得惊人了。身上还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愧是宰相夫人。

夏初岚说:“我想跟你谈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萧音淡淡地别过头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夏初岚上前几步说道:“萧音, 如果你仅仅只是因为恨他,应当不会如此针对夏家。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什么误会?夏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上门找我们家理论的时候, 一点都没有客气。是夏谦对不起我在先,他们打伤我弟弟在后, 这里面能有什么误会?”

萧音的口气十分凌厉, 与她从前判若两人。在经历了被诬陷,丧子, 和离这些事以后,她的性情有所改变也在情理之中。可她眼中的恨意却实在是太强烈了。

夏初岚摇头道:“你这些话是说给官府听的。我们之间明人不说暗话, 我听说你在夏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件事, 他还以田庄和地产作为交换, 那你为何又忽然发难?萧音,看在两家曾经是世交,你曾是我嫂子的份上, 不如把话说清楚。至少要让我们明白,你何至于如此?”

平心而论, 在夏家的时候,夏初岚待萧音不错,还主动让她管家。萧音冷冷地说道:“不如你回去问问你娘, 当年你爹是如何发家的,又是如何夺我家的家财。等你问清楚了,就明白我今日为何会这么做。”

夏初岚闻言一愣。她早就猜到这当中有内情,没想到竟然跟夏柏盛有关。夏柏盛拿走了萧家的家财?她本能地觉得无法相信, 但还是说道:“我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但你能否给我三日的时间?如果我到时候不能给你一个交代,你再交这诉状也不迟。”

萧音觉得夏初岚这么做只是在拖延时间,结果根本不会改变。但夏初岚和杜氏是在那个冰冷的家中少数给过她善意和关怀的人,她没办法无动于衷。萧音想了想说道:“那就给你三日。”

“多谢了。”夏初岚由衷地说道。一个人再怎么变化,秉性是不会改变的。萧音本质上并不是那种狠厉之人。

萧音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家门,吩咐下人把门关上。

刚才跟夏初岚说话的时候,她的双手一直在袖中发抖。对方是夏家的家主,又是宰相夫人,气势十足。而她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在强撑着。萧家现在这般,她又是个弃妇,不自强自立,还能靠谁呢?总得有人去讨回这个公道。

她叫了一个下人过来:“你去城中客舍的孙先生那里传信,让他跟世伯说,晚三日我再去司理院投诉状。”

下人应是,连忙去办了。

大门外,夏初岚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身走进旁边的巷子,思安和六平都在那里。他们等了会儿,果然有个下人从里面出来,夏初岚立刻吩咐六平跟上去。

思安好奇地问道:“姑娘为何要让六平跟踪萧家的下人?”

夏初岚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萧音只是一介妇人,没什么主意。就算她恨夏家,但若无人在背后指点,她也想不出这些招数。我刚刚劝她给我三日时间,计划有变,她一定会去通知幕后的人。我们先回夏家。”

思安连连点头,心想不愧是姑娘,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去。

等他们走了以后,萧昱从角落里走出来,神情复杂。他是皇城司的人,隐匿行踪易如反掌。刚刚听夏初岚分析问题头头是道,也颇有手段,根本不需要他帮忙。而且她身边好像藏有不少暗卫,应该是顾行简安排的。顾行简对她真是保护得万分周全,连他这个亲哥哥都挑不出错来。

想想她若是从小养在崇义公府,只怕父亲会万分溺爱她,难保不养成萧碧灵那个样子,根本不会受到顾行简的青睐。

顾行简喜欢的,就是她独立坚强的性子吧。

随从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跟上刚才离开的萧家下人。”萧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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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不知道公子堂堂一个皇城司的提举,怎么会跑到绍兴来跟踪一个姑娘,莫不是看上人家了?这位可是宰相夫人,公子不会还想从宰相手里抢人吧?

……

夏初岚一回到夏家就去了石麟院,杜氏刚好在等她。

之前她回来,母女俩都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她又出门办事了。杜氏让堂上的下人都出去,叫杨嬷嬷在外面看着,然后才说道:“岚儿,崇义公是否去找你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娘,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我不打算认亲。当时我问您,您为何不肯说?”

杜氏叹了口气:“我担心你生母是被人迫害才沦落在外的,我怕你追查自己的身世,又被那些人注意,所以才没说。后来你生父亲自找上门来,询问我当年发生的事,我想有他护着你,也就不用怕了。”

夏初岚嘲讽地说道:“当年有他在,我的生母还不是被逼着跳海了?”

杜氏本还想再开导她两句,毕竟崇义公是她的亲生父亲。若有这层身份加持,她可能还会有个封号,以后就当真没有人再敢轻视她了。她也不用再被夏家所累。

夏初岚却先一步说道:“娘,刚才我去找萧音,她提到萧家当年的事,还说爹抢了萧家的家财,您可知道详情?”

杜氏错愕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知道萧家当年曾拜托你爹将部分家产移到南方来。你爹还派了货船过去帮忙,但途中遭逢事故,东西损失大半。你爹一直因此事而内疚,还将当时做生意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笔钱存进便钱务,把凭证捎去给萧家的人,但萧家也从未提过此事。原来萧音是把当年的事算在我们家头上,才处处针对的?可二十年过去了,她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这正是问题的所在。夏初岚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能让萧音如此深信不疑,对方一定是拿出了让人信服的证据来。此人到底是谁呢?与萧音是什么关系,目的又是什么?

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看似针对夏家,实则对付的是顾行简。因为在外人眼里,夏家如今是顾行简的外家。他们抓不到他什么把柄,就开始拿夏家做文章了。

她现在毫无头绪。时间只有三日,如何能查到萧音手中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又能还原当年的真相?

“娘,我去书阁。”夏初岚说完,起身出去了。

杜氏知道她又遇到难题了。以前每当有不解的事,她都会去书阁呆着。想想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哪有可能真的无坚不摧?

她也不想多提关于萧家的事吧。

石麟院的书阁里挂着一幅夏柏盛的等身画像,是专门找人画的。画像前有一个香案,上头摆放着一鼎香炉,供着当季的水果和鲜花。夏初岚点了香,跪在香案前,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

夏家的家业是夏柏盛一手打拼下来的,其实刚开始也遭遇了许多挫折,周围也有很多人不解。但夏柏盛从来没有退缩过,这才有了今日的夏家。夏初岚想着,夏柏盛用性命换来的夏家,不能在他们手中断送。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她才能一次次地撑下来的。

她深信夏柏盛不是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出事以后,还有那么多叔伯愿意暗中帮夏家。她的生母在短短时间内对他产生信任,将刚出生的孩子托付给他。顾二爷对他多年念念不忘,人到了绍兴,还记得来夏家看看。

她的养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等到晌午的时候,六平才回来。他说萧家的下人去了城中的客舍,他暗中向掌柜的打听,只知道那人是从都城来的,姓孙,其余的就不清楚了。事关客人的隐私,掌柜的也不可能随便说出去。六平只能无功而返。

夏初岚猜想那人肯定不会自己出面,这个姓孙的不过是个接头人。六平帮忙出主意道:“姑娘,要不我们去问问凤大人有没有办法吧?也许他能查出那人的底细。他是绍兴的父母官,又是大娘子的继子,也不会愿意看到夏家出事的。”

若只是寻常生意场上的事,夏初岚是不会去找凤子鸣的。可她直觉这次的事情并不单纯,恐怕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所以她便听从六平的建议,前往府衙。

凤子鸣正坐在官舍里看公文,其实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还在想夏家的事。这时书吏说夏初岚来了,他把公文随手放在一旁,叫书吏请夏初岚进来。

“凤大人,没有打扰您吧?我有要事相告。”夏初岚开门见山地说道。

凤子鸣让书吏到门外守着,请她坐下,又亲自倒了杯水给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于私,她算是他的表妹。于公,她算是他的师母。凤子鸣不敢不客气。

夏初岚谢过,喝了一口说道:“今日刚刚回来。我去找了萧音,才知道这里头还牵扯当年我爹跟萧家的一桩旧案。有人告诉萧音,说当年我爹侵吞了萧家的家产,还给她出谋划策,要将夏家彻底打垮。城中的客舍里住着一个从都城来的人,应该与此事有关。”

凤子鸣原以为这案子不过是萧音想要报复夏谦,没想到又牵扯出另外一桩陈年往事。

他问道:“你有把握你爹是清白的?若继续往下查,发现当年确实是他侵吞了萧家的家产,那夏家的麻烦就更大了,倾家荡产都有可能。”

夏初岚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爹的为人,他绝不会做此事。还请凤大人帮忙查清真相,还我爹一个公道。”

或许萧音知道真相,也能释怀了。

凤子鸣看着她,走近了些说道:“我可以调查此事,但你兄长的事,要如何平息?现在绍兴乃至府学都知道他思慕你,有悖人伦,恐怕是仕途无望了。老师是否知道此事?”

夏初岚摇了摇头,觉得有几分尴尬。她当时着急离开都城,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她要如何告诉顾行简,她的兄长这么久以来,藏有这样的心思?

“凤哥哥跟谁在里面,为何不让我进去?”门外忽然传来萧碧灵的声音。

夏初岚和凤子鸣对视了一眼,夏初岚要站起来,凤子鸣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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