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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庄子上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些苦……”老夫人喃喃地说道,忽然又抬手按着额头。顾行简观她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上前执起她的手腕把脉。

顾老夫人神思惶惶,脉象也很乱。

“夫君,娘怎么了?”夏初岚在旁边问道。

“现在还不能做判断。”顾行简伸手摸了摸顾老夫人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叫了顾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和仆妇进来,询问他们最近老夫人饮食和起居有何异常。

侍女说道:“老夫人最近忘性有些大,常常进膳过后就忘记了吃过东西。有时候把东西抓在手里,还问在哪里。但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

旁边的仆妇也附和道:“老身也建议老夫人叫个大夫来看,可她说自己没有毛病,所以不请大夫。今日我们还去道观里求了些符水喝……”仆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顾行简的下巴绷紧,面色不霁。

顾老夫人迷信,平时生病也不爱请大夫。顾居敬在外忙碌,秦萝每日请安之后也不敢久留,竟没有人发现老人家生病。她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念着顾素兰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顾行简心中不是滋味,和夏初岚扶着顾老夫人躺到床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顾行简出去开药方,开好之后,将药方交给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去抓药,又派人去将顾居敬叫回来。

今日,秦萝在家里呆着觉得闷,顾居敬便带她上街去买腌渍的酸梅,顾家萱也一道去逛了逛。

顾居敬先骑马赶回来,听到顾行简说老夫人的病症,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怎么会得病?”顾居敬怔怔地问道。他今日本来叫顾老夫人一起到街上逛一逛,但顾老夫人说她很久没跟朋友们聚一聚了,自己出的门。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年纪大了,忘性大或者情绪起伏不定都是常见的病症。有些低热,但也不难治。她今日跟我提,要接四姐回来过年,我没有答应,那时才发现她不对劲。”他跟顾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淡,也谈不上什么母子亲情。但这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到了生老病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想她出事。

顾居敬叹了口气:“娘这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侍女和仆妇都是下人,哪个真的关系她。我以后让阿萝多留意着点。阿弟,要不你让四妹回来过个年吧。之后再把她送回庄子上去,这样也算了了娘的心愿。”

顾行简沉吟着,没有说话。

兄弟两人在堂屋里说话,女人都在外面。顾家萱站在树下踢石子,时不时侧头看夏初岚和秦萝一眼。发现那两人也正看着自己,继续低头踢石子了。

夏初岚问秦萝:“萱姑娘从相府回来之后,可收敛些了?”

秦萝看了树下的顾家萱一眼,点头道:“收敛多了。今日二爷问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上街,她也没有拒绝。大概从娘那里听说四姑在庄子上并不好,怕二爷真的把她送去那里吧。”

“虽说是庄子,但也不愁吃穿,为何不好?”夏初岚奇怪地问道。

“那庄子在郊外,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四姑只能在庄子上行动,不能外出。她那样的性子,应该是要闷出病来了。”

两人正说话,顾居敬送顾行简从屋子里出来。顾行简说道:“阿兄别送了,我们告辞。”

“好。”顾居敬点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顾行简没说什么,带上夏初岚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夏初岚问道:“娘到底是怎么了?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顾行简安慰她:“有些低热,大概是喝了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吃几服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既然娘想让四娘子从庄子上回来,不如就让她回来过年好了。”夏初岚说道。她知道顾行简拘着顾素兰,一定有他的用意。但只是回来两日,顾素兰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背,目光望向窗外,没有说话。他应该在思考问题,夏初岚便没再说话。有时候明明觉得,他们就靠在一起,离得很近,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可他的内心世界,她却完全进入不了。

在他眼里她最多只算个孩子吧。并不是能跟他并肩解决难题的妻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顾行简低头看向她明净的小脸,不禁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叹气?”

“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顾行简环抱着她,轻轻说道:“岚岚,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觉得顾素兰几次三番地要打通顾老夫人这边的关节,想回顾家,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甚至怀疑引导顾老夫人喝符水生病,这些也是顾素兰的故技重施。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想,大概是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一种直觉。

顾老夫人自然不会害他,顾素兰却恨他入骨。

***

在过年的这几日,清风院并没有什么生意,门可罗雀。清风院里养的是小倌,不像别的妓馆那样可以明目张胆地经营。官员来这里寻乐子,大都需要相熟的关系。

顾行简坐在清风院对面的茶馆里头,崇明押着个小倌进来,斥道:“老实点!”

顾行简看那小倌模样清秀,最多二十几岁。崇明道:“这厮十分狡猾,还想从小路溜走,幸好被我追上了。”

“这位爷,我跟您素不相识,您叫人押我来干什么呢?”那小倌苦着脸说道,“我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饶了我吧。最多我把欠的赌债慢慢还上。”

顾行简一边喝茶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债主。只是来问问,你可认识顾素兰?”

小倌眼珠转了转:“我伺候过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得姓名。”

顾行简放下茶盏,说道:“你最好记起来,这样免受皮肉之苦。”崇明在旁边作势要拔剑,那小倌连忙说道:“记得记得。但她好久不来了,我们这行都是逢场作戏,谈不上什么真感情。那老女人出手真大方,还说过要给我们院里的小倌赎身呢。只是她有时候来,叫了小宁他们进去,只陪了几盏酒就出来了,从不留人过夜。好像约了别的人见面。”

小宁就是顾素兰在清风院养的小倌,据忠义伯夫人说,顾素兰常提起他,原来他并没有陪顾素兰过夜。但顾素兰听顾行简说清风院的小倌时,分明变了脸色。她担心的不是清风院的小倌,而是她跟那人见面的事情暴露出去吧。

那小宁早就不见踪影了。

顾行简让崇明放那个小倌走,崇明说道:“相爷,这四娘子到底是跟什么人见面,要如此神秘?”

顾行简目光沉了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明日一早,你派人去庄子上,将她接回顾家。”

第一百零三章

顾行简回到相府时, 正赶上晚膳。冬天日子黑得早,屋子里点着烛火, 看上去十分两趟。灯光投在外面的石板地上, 有几道晃动的影子,还有谈笑的声音。

这个家, 终于不再那么冷清了。

夏衍正在说太学里的趣事, 南伯和夏初岚在听。他跟蒋舟是好朋友,也是竞争对手, 两个人考试争第一,还为一道题讨论半天。夏衍说:“起初, 我也没说自己是宰相的小舅子。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 每天都有人跑来看我。连吴宗进也不敢欺负我了。昨日在国子监遇到他, 居然看见我就跑。我现在终于知道权势的好处了。”

夏初岚笑着说道:“你别尽想着这些,你姐夫当年也是贫寒子弟出身,吃了很多苦, 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她背对着门口坐着,没看到顾行简已经进来了。夏衍和南伯却看到了, 夏衍继续说道:“我当然不能跟姐夫比了。在姐姐心里,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夏初岚没有否认。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她是说不出来的。但她真的很喜欢顾行简,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被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到后来的种种机缘巧合,只觉得这个人像是一本书一样。

她只嫌人的一生太过短暂, 怕他们没有办法相守到老,而她遇见他又真的太晚了。或者说是她出生得太晚了。

忽然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看到顾行简站在身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你们还没用晚膳?我说过不用等我。衍儿还在长身体,按时进膳才是。”顾行简若无其事地说道。

“姐夫,我不饿的,没有关系。”夏衍眨了眨眼睛,这声姐夫叫得越发顺口了。

夏初岚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有没有将他们刚才的谈话听去,连忙岔开话题:“饭菜都已经备好了,我们也没等多久。我这就让他们上菜。”

夏初岚出去吩咐思安她们上菜,顾行简对夏衍笑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入座了。平日要从他的妻子口中听到一句甜言蜜语实在太难了,还好有小舅子帮忙。

吃饭的时候,顾行简向来是不说话的。夏初岚和夏衍便用眼神交流,也没有说话。等到顾行简吃完了,南伯将他面前的碗筷收走,夏衍才小声道:“姐夫,我可以讲话了吗?”

顾行简擦了擦嘴说道:“尽管说便是,别学你姐姐,不用特别迁就我的习惯,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夏衍高兴地坐到顾行简的身边,有几个学问上的事情想请教他。

两个人谈论起来,夏初岚起身去厨房里准备茶点。陈江流又在厨房里吃东西,现在连厨娘都认识他了,每天都另外做了一大份饭菜给他吃。他也乖巧,帮着洗菜摘菜,厨娘也挺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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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流看到夏初岚和思安进来,三下五除二把嘴里的馒头吃掉:“夫人,要我帮忙吗?”

“不用。”夏初岚从壁橱上拿了茶叶下来,扭头问他,“明日是除夕,你不想回家看看家人吗?”

提到家人,陈江流浑身打了个寒颤,后退两步:“夫人要赶我走?”

思安一把拉住他:“瞧你,怎么害怕成这样?夫人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家。”

陈江流连连摇头,眼睛里有丝恨意:“我没有家人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夏初岚听崇明说,陈江流的姐姐和姐夫待他很不好,否则好好的一个孩子,也不会卖到那种地方去糟蹋。幸好是遇到了顾行简,将他救了出来,否则指不定如今在何处受苦呢。若是生在好人家,也是被父母长辈千娇万宠的。

见陈江流不愿意多提及家人,夏初岚便换了个话题:“我看你这身衣服很旧了,刚好我要给我弟弟做新衣服,顺便也给你做一身吧?”

陈江流连连摆手:“江流只是个下人,夫人不用如此费心。”

思安道:“没关系,不必夫人亲自动手,我给你做就是了。”她抓着陈江流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姑娘,奴婢看着江流好像跟六公子的身量差不多呢。”

夏初岚一边摆糕点一边说:“那你就用精布给他做身长衫,多塞点棉花,冬日也好御寒。”

“是,奴婢知道了。”思安拍了拍陈江流的肩膀,“晚点我来帮你量尺寸,衣服总得做得合身才好。”

陈江流忽然跪下来,抬手抹泪,哽咽道:“夫人,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做牛做马都不足以报答你们的恩情……”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夏初岚叫思安将陈江流扶起来,“一身衣裳而已,实在不值得如此。”

“在夫人眼里也许只是一身衣裳,但在我心里,却是难得的温暖。江流一定会记在心里的。”陈江流诚恳地说道。夏初岚笑了笑,觉得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平日在相府里无声无息的,从不打扰到任何人,看到南伯或者厨娘有事要帮忙,他就主动搭把手,不求什么也从不抱怨。

难怪崇明把他当弟弟疼爱,她都有点喜欢他了。

思安留在厨房给陈江流做吃的,这个时辰,厨娘早就回去了。

夏初岚自己端了茶点出去,顾行简正跟夏衍说话:“我所知道的最精通于历法的应该是秘术监钱朴。《春秋》记载了三十六次日蚀,把各种历书放在一起检验,最多能算中二十几次,但钱朴却可以算中三十五次。他不是用工具,而是用心算,口念乘除,丝毫不差。而且大位数的乘除,他算筹拨得像飞一样,人眼都跟不上。”

夏衍扑闪扑闪眼睛:“我知道钱大人,上个月他还来太学讲课了。听说他以前跟三叔是同窗,五姐姐的婚事就是他牵的线呢。”

顾行简忍不住笑道:“对,他是个怪才,嗜好就是给人做媒。”

夏衍也跟着笑,想到这个钱大人上课的时候,讲的那些算术知识,他们都听不懂。一堂课下来,很多人都睡着了,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只不过寻常人对算术的研究有限,天文历法就更深奥难懂了。

但夏衍觉得很有趣,还跟蒋舟讨论了一下本朝颁布的几部历法。

夏衍缠着顾行简说了很久,夏初岚在旁边看账,时不时听他们说两句。她侧头看见顾行简眉目间有些疲惫,便说道:“衍儿,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夏衍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拉着顾行简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可还有很多没有说完。顾行简拍了拍他的头:“今日的确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南伯,带公子去他的住处。”

夏衍起身向他和夏初岚行礼,依依不舍地跟着南伯走了。

夏初岚走到顾行简身后,伸手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很累?衍儿平时虽然性子活泼一些,但也很少与人说这么多的话。他是真的喜欢您,才会……”

顾行简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坐在腿上,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没关系,我也喜欢衍儿。”他想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他喜欢安静,但跟夏衍说了一个晚上,也不觉得如何。

夏初岚微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了,一直忘了问您,今日兄长要您考虑什么事?”

“娘身体不好,他希望我们能回家过年。你想去吗?”顾行简询问夏初岚的意思。

“既然阿兄说了,我们就回去过年吧,多些人也热闹点。只是衍儿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夏初岚回问道。将夏衍一个人留在府中,显然是不妥。

“当然可以。”顾行简道,“明日四姐也会从庄子上回来。”

夏初岚心想他到底是顾念亲情的,还是决定将顾素兰从庄子上接回来。她也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少生些事端。也许见到顾素兰,老夫人的病就会好些了。

顾行简将她抱起来,走进房中,只觉得她最近又轻了许多。沐浴之后两人躺在床上,顾行简闭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夏初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总觉得他有些心事,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没有舒展开。可他这个人,不想说的事,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的。

等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了,顾行简才睁开眼睛,伸手过去帮她盖好被子。顾素兰究竟在算计什么,很快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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