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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先帝大祥,官家释服,不御前后殿。开封府停决大辟,禁屠七日。侍制、观察使以上及宗室管军官日一奠。
女真部族首领完颜乌鲁称帝,国号大金,立都黄龙府,建元“天辅”。国书于先帝大祥后抵达大赵,愿与大赵结为兄弟之国,若赵金两国合力攻下契丹中京道、西京道、南京道及上京道西北路各部,愿以燕云十六州为酬。另许诺在扫平上京道西北路后,大金愿配合赵军,扫平西夏二十州,与大赵平分。
大金天辅帝另有修书一封,呈于大赵太皇太后、皇太后及皇帝。言及完颜似生母乃天辅帝长姐,已被追封为辅国圣英长公主,他被人蛊惑,一意孤行,酿成大赵秦州之祸,愿以燕云十六州外的契丹八州换回完颜似。
向太后将手书交给赵栩,看了看一旁的二府相公们及各部重臣:“六郎,你说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太初本章悟道的文字,对于时间空间的理解,一部分来自黄伟文作词陈奕迅作曲的《沙龙》,也是作者菌最爱的歌曲之一。对生死部分的理解,“天地安从生”等等,文字出处:《列子》。
2、大祥之礼,出自《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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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堂上静了片刻, 未等赵栩开口, 就响起了众臣的争论之声。
向太后看看赵栩, 赵栩正垂眸浏览天辅帝的手书, 并无开口之意。她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 抿了一口, 只觉得越发琢磨不透六郎了。自从陈素出家后, 赵栩监国了这些天, 散朝后和自己同在这东门小殿陪官家听政。大臣们奏事有疑未决者, 他总是说“公辈更议之”,并不表露他自己的意思。二府所禀报的过百机务,他也无一字否决, 都依照先例惯例而行。才几天的功夫, 群臣就已不再顾忌他监国摄政之尊,一如往常起来。
众臣分成几派,各自据理力争了小半个时辰。上首坐着闭目入定打着轻微鼾声的定王。一语不发的还有手捧玉笏微微躬身而立的张子厚,以及御史中丞邓宛一些台谏官员。
开封府少尹何述道也抿唇不语,偶尔悄悄瞄一眼坐在列位左上首的赵栩。他无从龙之心, 却有从贤之心。开封府政事纷繁,这位殿下杀伐决断睿智无双, 素来留心诉讼, 裁决轻重没有不妥当的, 这两年京师的监狱空闲得厉害。他对燕王服气得很。
赵昪忽地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燕王殿下熟悉军务,也曾率军出征。今殿下摄政监理裁决军国大事,臣等不敢擅专。请问依殿下所见, 是否该毁契丹兄弟之约,结盟金国?是否该为了八州而放虎归山?”他没想到谢相竟然也力主结盟金国,在如此巨大的国家利益之前,有几人能把持得住?他自己也想收复燕云,奈何一旦抵御西夏的同时再攻打契丹,这几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国库财力会消耗殆尽,更何况兵力也不足。
赵栩抬起头,缓缓看向众人。众臣都静了下来,谢相举起玉笏:“还请殿下决断。”
“贺敏。”赵栩淡淡开了口,却看向站在张子厚下首略退后了半步的另一位大理寺少卿。
贺敏躬身出列,行了一礼:“臣在。”
“吴王赵棣案如何结案的?刑部和审刑院又是如何说的?”赵栩语气平缓。
“禀殿下,经大理寺审理,刑部礼部听审,协同宗正寺查检吴王府,拘吴王府长史、司马、谘议参军、记室等十余人问案,已查明吴王被阮玉郎所冒充的王府教授所惑,企图力证宫闱秘事,解太皇太后之忧。”
贺敏的声音板正,毫无感情:“吴王与阮玉郎之间无财钱往来亦无美色交易,孙安春所言的承诺无凭无据,不足以采信。吴王并无谋逆之意,更无觊觎大宝之心,现痛心疾首悔恨交加。经两部两寺商议,审刑院核查无误,臣等昨日结案上疏,按祖宗法拟褫夺吴王亲王称号,收回食邑,留防御史一职。若今上另有敕书,可由编敕所呈送中书省制论,门下省封驳,再予以执行。”
赵栩注视着贺敏,点了点头:“因此遭人蒙蔽行了恶事导致恶果,诸位认定无需入刑的?”
堂中不少人心里打起了鼓,揣测燕王到底还是要收拾吴王了。
贺敏垂首道:“入宫行刺,陷害清悟法师,皆由阮玉郎主谋,孙安春同谋。吴王所受惩处合乎法理。祖宗法历来宁纵不枉,庶民且疑罪从无,皇子亦然。如有不妥,还请殿下调取卷宗,以律法指点臣等。”他早有准备赵栩会挑刺,早已备全了相关律法条例在心中。
“无需,贺卿在大理寺多年,熟悉律法,当不会判错。诸位所见呢?”赵栩转向谢相,温和地问道。
谢相皱了皱眉:“两部两寺既已裁定,臣以为这般结案甚妥。”他也不希望燕王对吴王赶尽杀绝,先帝子嗣不盛,鲁王已殁,再兄弟阋墙,实在无益。
赵栩长吁了一口气,叹道:“犹记爹爹在柔仪殿曾说起,若五哥有不妥之处,当去巩义为列祖列宗守陵。多亏贺卿遵循法理,未令五哥入刑,倒不耽误此事。皇太叔翁可还记得?”
定王猛地惊醒:“嗯?啊——是有此事,那个苏和重呢?苏和重也在,应该记得才是。”
众臣皆一怔,心想难怪燕王不盯着入刑一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少人看向赵栩。
赵栩将手书当成宫扇缓缓轻扇了两下:“那便请苏大资进来吧。”
阁门舍人早有准备,随即引了苏瞻进来。
苏瞻身穿资政殿大学士公服,清雅如故,俊逸沉静,双手持玉笏稳步入殿,宽袖纹丝不动,观之令人心醉。张子厚抬眸看了他一眼,垂目看向自己拢在胸前的宽袖。
给向太后、赵栩和定王见过礼,苏瞻听赵栩提起先帝言及吴王守陵一事,那夜惊心动魄千转百回似又在眼前,不由得红了眼眶:“殿下,娘娘,诸位臣工,先帝一言一行,臣苏瞻日夜感怀,不敢忘却。先帝驾崩那夜说了,要吴王安心辅佐燕王,如有不妥,就去巩义守一辈子陵。吴王此次为阮玉郎所用,险置燕王于死地,更令太皇太后久病不愈,当遵先帝遗命,往巩义守陵。”
他转头看向低垂的珠帘后:“若是定王殿下和太后娘娘要请出家法,惩处这等忤逆父命意图残害手足的赵家不肖子孙,臣等亦不敢擅自过问。”
贺敏略一思忖,眼下已然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退后一步,回了列班之中。
定王摸了摸一把白胡子:“唉,真要请祖宗家法,他得大半年躺在床上了。我看五郎今日就从大理寺回府收拾收拾,由大宗正司送去巩义吧。让他好生反省反省。”
谢相点头道:“殿下和娘娘做主便是。臣等均无异议。”这该审的审了,该判的判了,守陵却不算国事算家事,于情于理于宗法,他们做臣子的,不宜再过问。
宗正寺卿和两位少卿随即出列附和,此事便算尘埃落定。
“张子厚。”赵栩的声音依旧温和,不急不躁。
“臣在。”张子厚一步跨出,躬身行礼。
“资政殿大学士苏瞻当初认定高似乃大赵军中英杰,怜其遭遇,收容于府中,不料高似即完颜似。三年前高似潜逃回女真,据本王所知,苏瞻派人四处查探无果。如今高似勾结西夏潜伏秦州,破我城池,戮我军民,此罪行可与苏瞻有关?可有凭据?” 赵栩娓娓道来,平静从容。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谁还听不出言外之意,纷纷侧目,想着这位殿下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轻轻松松打发了吴王,眼下又要拿一力拥护他的张子厚开刀,来起复苏瞻,不由得都心中凛然,神情更是恭谨。
张子厚垂目不语。
赵栩叹道:“今日听贺敏所言,受人蒙蔽者,无行恶行凶证据,疑罪从无,实乃我赵刑统立法之本。本王深觉有理,方才见到苏大学士,才觉得昔日恐怕冤屈了朝廷重臣。张卿你与苏大学士素有私怨,当日也是第一个弹劾苏瞻之人——张卿,你可否从律法上秉公而论,苏瞻之相位罢免得可合情合理合法?”
张子厚一撩公服下摆,跪地拜了一拜,朗声道:“高似依附于苏瞻,非仆从非部曲,无投靠文书。苏瞻受高似蒙蔽多年,因高似之罪而罢相,且毫无怨言,一力替枢密院担当起秦州破城之责,臣甚是佩服。当日秦州城破,田洗案未水落石出,臣之弹劾,并无私心,还请娘娘、殿下明鉴。臣今日仍无私心,臣张子厚奏请朝廷,应以法为本,复苏瞻相位。”
谢相和朱相对视一眼,双双出列,还未开口,有一人高声道:“老臣有奏——”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国子监吕老监长。
“娘娘,殿下。”吕祭酒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纸,举过头顶:“国子监监生、太学学生、太学博士等四千六百五十八人联名上书,国家有难,当用贤臣,请朝廷起复苏瞻苏大学士——”
一片哗然中,赵栩接过那联名上书,洋洋洒洒近万言,心想孟存被张子厚捏住了把柄,行起事来倒又快又好,他翻了翻,命人呈给帘后的向太后。
待众臣议论声略轻,赵栩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尝闻国君进贤之道: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用之。苏瞻两次拜相,其贤能诸位有目共睹。本王欲恢复昔日文太师、吕司空所任的平章军国重事一职,由苏瞻出任,仍序宰臣上,五日或两日一朝,赴都堂治事。诸位可有异议?”
赵昪立刻出列,高声喊道:“殿下以民心为重,以朝廷为重。殿下英明!”开封府少尹随即出列附和。
谢相略一思忖,陈青已卸下官职,再无羁绊苏瞻起复的理由,当下火烧眉毛的情势,也的确需要苏瞻这样的中流砥柱来共渡难关。他出列赞成后,堂内众臣,也陆续出列。
世路羊肠,人情狙赋,翻云覆雨。中书省门下省和礼部、都进奏院、阁门、翰林学士院,相关人等纷纷忙碌起来,短短一个月不到,因燕王摄政,苏瞻再次回到了大赵宰臣之位,还更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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