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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静悄悄的,只有那笃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

门口的小厮提了声音:“禀告郎君:外头小钱大人有急信送来给小高大人。”

高似出去收了信,拆开看了,递给苏瞻:“钱五手下的人来报,今日俞记箱匣往孟府三房送了一只梳妆匣。瘿木黑底金漆缠枝纹的。俞记那边查探了,三百贯,付的交子,伙计只记得是位带了帷帽的娘子买的。”

那笃笃笃的声音骤停。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汴河两侧的垂柳也渐渐看得出妖娆的翠绿。

苏瞻依然一个人静坐在书房中。茶刚刚换过热的,书案上的鳝鱼包子已经凉了,散发出些腥味。

瘿木黑底金漆缠枝纹的俞记梳妆匣,当年他买的时候,一百五十贯。如今,要三百贯了。那匣子,阿昉收得好好的,日后留给他的娘子梳妆吧。阿昉心细手巧,必然不会像他那般笨拙无措,总是让她疼得眼泪直掉。

芳魂已渺,徒留惘然。

五更梆子沿着右掖门敲了过去,这时候,门桥市井都开了,早市已经开始忙碌。上朝的官员们已经上了马,往东华门而来。

苏瞻合上眼,将手中一块碎了的双鱼玉坠放回匣子里,叹了口气,喊了一声:“来人,更衣。”

***

早市的观音院门口叫卖声此起彼伏。孟家的牛车,缓慢地停停走走。

六娘掀开车帘,笑着说:“九妹那天就是坐在这里被陈家表哥捡到了?”

九娘点点头。

“真是可惜,你看那家凌家馄饨,可是汴京城最好吃的馄饨!下次我们禀告了婆婆,一起来吃好不好?”六娘笑眯眯指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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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笑眯眯点头,是啊,真好吃。牛车慢腾腾地挪过去。九娘看着凌娘子将那白白胖胖的馄饨撒下到水里煮熟了,竹篱捞出来,干净利落地一上一下甩三回,沥了水。旁边那白瓷青边大碗里,早盛满一碗用长长的猪筒骨、鸡架、鳝骨一直熬啊熬出来的清汤。白胖馄饨们往里一躺,上头撒一把碧绿葱叶,还有炸得金黄的蒜茸茸,热气腾腾地,被端到了后面的小矮桌上。一碗一碗又一碗。

九娘咕噜噜咽了口唾液。

七娘冷哼了一声:“就知道吃!那馄饨有什么好吃的,里头尽是些野菜,会塞在我牙缝里,难受得要死。”

四娘点头:“我也觉得是,还是我们家的鸡汤馄饨更好吃,里头包着虾仁,鲜甜之极。比这种市井小吃不知道胜出多少。九妹在这吃食上,还是要好好跟七妹学学。”

六娘摇摇头:“诗经还分风雅颂。这民间的东西也有民间的好。四姐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我就是跟着婆婆来吃的。婆婆说了,连太后都喜爱凌家馄饨呢,还夸奖她家馄饨里的野草独具风味,让人有踏青之意,如沐春风呢。”

九娘却凑过去盯着七娘的牙齿:“七姐?你是不是牙缝有些宽稀?慈姑说过,刚长出来的牙,如果隔得远了,每晚用手把它俩靠靠拢,一两个月它们肯定就能挨得紧紧的。”

苏昉出牙的时候门牙间有缝,她请教了一位老大夫,大夫说现在根基不稳,可以人力调治。她坚持捏了两个月,真的捏好了。

七娘赶紧躲开她的手:“脏死了!谁要把手伸到嘴里啊!你真是!”

六娘却很好奇:“真的吗?慈姑懂得可多了呢。你看看我的,我这边上的牙刚出,还能再靠拢些吗?吃饭时总有肉丝会卡在里头,难受死了。”

九娘认真地拨了一拨,看看那牙才出了一大半,叠在左边牙前头,离右边的牙老远,点点头:“肯定能,六姐你夜里漱了口,让乳母替你这样拨个一刻钟。”

四娘和七娘也凑过来看,既觉得离谱又觉得好笑。这车里倒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对香药引犀象引不清楚或忘记的读者,可以再看一下第九章。

2、两宋对户籍的管理比唐朝更松散些,六大类户籍管理(五等丁产簿、丁帐、租税簿、租税帐等等)都只会记录男丁,没有女人在案。坊郭户是指你家在这个城市定居一年,就可以领到本地户籍,这个上头会记载全家人口,并且三年一换,男女老少都要被管理人员过目确认。客户类似于主户的佃农,但算良民,而且随时可转换成主户。

3、盐铁、度支、户都,是北宋三司下辖,也就是财政部门。宋朝法、财、政、军事,都是独立的。但三司比较多灾多难,设和撤很多次。官员更替也很多。

4、牙齿这个玩意儿,张爱玲女士邻近三十岁才去整牙。是很有必要弄好的,整牙后整个面部线条会更柔和,下巴线条更美,显脸小。宋朝已经有卖猪鬃做的牙刷,呵呵,不会有什么柳条刷牙的事儿的。

第22章

孟家四姐妹一踏入课舍。原本闹哄哄的乙班课舍瞬间静了下来,又瞬间恢复如常。

小娘子们纷纷上前,问候六娘的身子。张蕊珠牵了她的手左看右看:“几天不来,瘦了好多。中午你的女使可省心了,不用帮你吃饭了。”

小娘子们哄笑起来,又围着六娘问她寒食节都去哪里玩了。

四娘和七娘看了又看,实在无人理睬她们,也插不进话,没几下,两个人竟被挤了出来,看着那些人兴高采烈地有问有答,又笑又闹。两人只能郁郁地去到自己座位上。抬头一看,那矮胖小人儿早已经坐好,连书袋里的文具都已一一摆放好了。

这个不上心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别人不理你有多难过吗?她根本不知道,要是所有的人都不理睬你,你有多难熬。真笨!七娘想起昨夜娘再三叮嘱自己的话,看了人群一眼,咬了咬唇,低下头翻开书本。

女学的舍监娘子看到来用饭的孟家四姐妹时,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她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姐妹间打成一团的。

七娘看到舍监娘子的脸色,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跟着六娘进去了。

舍监娘子竖着耳朵,总算这顿饭太太平平地用完了。女使们捧着空了的餐盘鱼贯而出,又各自泡好茶汤送进去。屋里的小娘子们也开始叽叽喳喳了。

张蕊珠关切地问九娘:“小九娘,那天散学,你和你四姐七姐走散了,后来没事吧?”

刚起来的叽喳声又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九娘。

站在九娘身边的玉簪来之前就早有准备,刚要上前,九娘已抬起头来说:“谢谢张姐姐关心,可我没有和姐姐们走散啊。”

四娘七娘和六娘都一呆。

张蕊珠面露讶色:“那天她们找了你许久,也没找到,我后来才知道丙班的那位小娘子指错了人,那是她们追到你了吗?”

九娘笑道:“我听见姐姐们在问你了。那天我有些生气,就想着作弄姐姐们,早早地装作如厕,其实是跑出去藏在车里的案几下头。后来猛地跳出来,她们果然被我吓了一大跳。”

张蕊珠面色怪异,看向四娘和七娘。七娘眨了眨眼睛:“嗯,这个坏——蛋!吓——吓死我了。”四娘已经反应过来,笑着说:“是,我也被吓了一大跳。我家九娘最最调皮了,其实我们三个最亲近不过,在家也是这么没规矩闹来闹去的。让大家见笑了。”

一屋子小娘子们除了六娘,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吓死人了,走散了?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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