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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了湛卢机甲核的重三修整完毕,重见天日,试飞时,这架早该退役的机甲像遮天蔽日、呼风唤雨的神魔,整个机甲站都在它身下瑟瑟发抖,在所有人惊叹的目送下上了天。当它在人工大气层外环绕基地公转时,天上仿佛长出了一颗新的星星。送行的时候,陆必行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奶酪蛋糕,卖相非常精致,上面还撒着花瓣,企图勾引林上将,林上将熟视无睹。

同日,自卫队的出勤率降到了一半以下,当人们的血放凉了,抵挡高能粒子流的胜利也就跟着从“荣耀”降格成了“牛皮”。至于口号,那更是话说三遍淡如水,已经不能激励任何人了。

自卫队军训第七天。

反追踪系统的一部分仪器已经完成,重三测试完毕,所有功能运行良好,陆必行重新规划了机甲站,为重三腾出了地方。重三返航,陆必行端了一碗刚出锅的酸辣粉跑来迎接,四大皆空的林将军……就像被女儿国王悄悄打动的唐僧,不易察觉地躲了一下。陆必行正想乘胜追击,碰巧被独眼鹰撞见,老波斯猫跑来横插一脚,把“舌尖上的诱惑”改编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口舌之争。

而这时,自卫队里不满的情绪潮水似的蔓延上升,在周六强硬的压迫下,人们开始彼此眉来眼去,凝聚出新的小团体。

自卫队军训第八天,清晨五点半。

晨练按时开始,周六在机甲站外却只等来了小猫两三只,还都是最早跟着他的那一小撮人。

整个基地静悄悄的,像个沉默的嘲讽。只有零星几个睡眠少的老人出门放风,三五一群地凑在一起,远远地朝这边张望,像苟延残喘的老乌鸦围观快要断气的牲畜。

“周六哥,”放假左看右看,见没人敢说话,只好顶着周六沉沉的目光站出来,“我叫了,他们都不来,他们说……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就会‘掐尖耍横’,根本不是为了基地好,每天让他们驴拉磨似的围着机甲站又蹦又跑,根本没用,还不如请陆老师来讲讲机甲怎么打炮。你想趁臭大姐不在,自己当老大……”放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还说,臭大姐长个痔疮,不可能躲这么久不见人,搞不好就是被你下了黑手。”

臭大姐连日不露面,基地里不可能没人发现,只是大家都没往心里去,还拿痔疮调侃他——因为臭大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威信,又要拿捏其他人,所以作为退路的航道地图和补给站坐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臭大姐生怕别人跟踪,每次去巡视,都自己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一阵子再鬼鬼祟祟地回来,失踪个把月,不算新鲜事。

可是这一次,他走就走了,基地竟然隐隐地变了天,人们在有心人的撺掇下,就开始联想了。

他们倒是不大怀疑陆必行他们这些外来人,因为林静恒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散,而且陆必行对于基地来说,则更像个天外降临的救世主,带给基地的全是美好的改变——无法挑战的强权,与和风细雨的帮助,加在一起,几乎带上了某种神话色彩,不容置疑。

人们信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是对一个泥坑里长出的莲花,往往就充满恶意的揣测了。

躲在基地的人们,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由于臭大姐的未雨绸缪,让基地惊险地躲过了灾难,幸存下来;不幸的是,侥幸让他们又自卑又自得,并不能正视外面的世界,他们已经懒出了惯性。

这群仓促攒起来的乌合之众,只坚持了半个月,人心就涣散得不成样子。战斗力不见起色,内部争斗倒是长势喜人。

放假小心翼翼地问:“周六哥,怎么办?要不……要不去问问陆老师?”

周六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信誓旦旦地和陆必行说过“他能”,不到一个礼拜,就被父老乡亲们这么打脸,没脸灰溜溜地去见陆必行。再说陆必行会有什么办法呢?

充其量就是训练动物一样,拿一点彩头吊在前面,糊弄着他们跟着跑而已。这和他设想的自卫队不一样。

周六咬着牙,仰头望向基地完全亮起来的天,叫不醒装睡的人,治不了不可救药的病,他体会到了无边的艰难和孤独。

放假轻声问:“周六哥,那咱们今天还训吗?”

“训!”周六咬着牙说,“为什么不训?”

说完,他迈开大步,率先跑了出去,带着身后不到二十个人的自卫队,用力把肺里的空气挤了出去,他执拗地咆哮起来:“自卫队万岁!”

陆必行在机甲主控室里等着来早读的学生们,靠在窗边看着周六带人跑远,目光扫过了墙角的日期牌,林静恒给他的死线还有一个多月。

远程通讯的原理和远程扫描差不多,需要足够的能源、足够大的精神网、足够精确的跃迁点分布,林静恒把通往域外的秘密航道附近所有跃迁点扫了一遍,在每个跃迁点上都留下了远程通讯器,这样湛卢的联络范围就能通过跃迁网扩大到域外,扫描通讯目标。联络双方有事先约定的密钥,一旦匹配,从对方做出回应开始,这条远程通讯的通道就成立了。

陆必行知道,军用测绘图完成、重三上天,意味着林静恒现在能随时对外发信号。之所以还没动手,也只是他一言九鼎,遵守约定而已。

最早到的薄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陆总,我看这些人没什么救了,那个谁有点可怜。”

陆必行板着脸回头看了她一眼:“哪个谁?”

薄荷的青春期可能有点长,十六七岁的姑娘,仍是一副个头疯长、皮肉跟不上骨头的排骨样。她单腿站着,另一只脚轻轻地点在地上,站没站相地左摇右晃,嘴里还嚼着一块口香糖:“没谁——你怎么跟个封建教导主任似的?再这样我们可不帮你了。”

陆必行纳闷:“你们帮我什么了?”

“糊弄独眼鹰大叔啊,”薄荷说,“他让我们看见林将军靠近你就随时通知他,还说将来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陆总,你爸是不是有点空巢老人综合征?”

陆必行:“……”

“话说回来,陆总,你真喜欢林将军啊?那么吓人,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你胆子也太大了。”薄荷小太妹一边说,一边技术高超地用口香糖吹了个泡,“喀”一下咬出了声音,她好奇地小声问,“你亲过他吗?”

陆必行差点让唾沫星子呛住。

“不会吧?你们这些大叔都这么含蓄吗?我在北京星那会,经常跟一帮人去便宜的小酒馆,谁请我喝酒我就跟谁聊几句,看着顺眼就亲一个试试,亲完来电就处,不来电就拜拜,讲究效率。”薄荷说,“这么长时间,独眼鹰大叔都疯了两个疗程了,你连亲都没亲过,那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

她话音刚落,主控室的电梯门就打开了,林静恒正好走进来。他晨练完毕,刚洗过澡,脸上带着罕见的血色,头发还湿漉漉的,裹挟来一股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陆必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用力把目光扒下来,他欲盖弥彰地转向薄荷:“你这是未成年女生该说的话吗?别以为不在北京星上,校规就不存在了,把昨天的作业交出来,一边写检查去!”

林静恒鲜少见他发脾气,十分诧异地多看了两眼,随后可能觉得他教训小女孩的样子挺有意思,嘴角不怎么明显地掠过一点笑意:“不是说今天试验反追踪系统?”

博闻强识的青年科学家脑子里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瞬间掠过了无数篇关于亲吻的描写,连忙人模狗样地清了清嗓子。

“在这边,跟我来。”陆必行说,“我本来打算地面实验的,刚刚有个新想法。”

第54章

陆必行——因为正在进行儿童不宜的心理活动,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 刻意把不笑也有一点翘的嘴角压了下去,可惜没来得及伪装全套, 眼神过于灵动, 堪称贼眉鼠眼, 语速还有些急,看起来像憋了个恶作剧的大尾巴狼。

林静恒的脚步谨慎地一顿。

陆必行无辜地问:“怎么?”

林静恒摇摇头, 眉心习惯性地拧在一起, 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工作间走,他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有点无所事事, 有点太关注陆必行了, 而且还总是过度解读, 有种他一言一行里都有什么深意的错觉。

好在,陆必行很快把表情和语气调成了正经模式。

“我打算改做太空测试,在内网范围内,”陆必行把林静恒领到工作间, 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反追踪系统, 随即侃侃而谈, “你看,基地内网的覆盖面积有四个航行日,这个范围,足够小机甲在里面扑腾着演习了。”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一挑眉。

“我的想法是让自卫队分成若干组,进行实体机甲演习,参加演习的每台机甲都打开通讯端, 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用来模拟远程通讯,他们可以利用反追踪系统隐藏自己的行踪,也可以想方设法破解反追踪系统,找出对手。这样是不是很一举多得,既在实战里测试反追踪系统,又能练兵。”

陆必行脾气温和好说话,颇为善于变通,可是骨子里却有股细水长流的执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依然不肯放弃,还把基地里的那些人当“兵”。

林静恒听完,无奈地一点头:“唔,好主意,组织一群猩猩玩太空躲猫猫。”

陆必行停下脚步,他隔着几米站住,在工作间柔和的白炽光下回头看着林静恒:“林,这个问题我其实问过你一次……你当时在航道附近发现海盗战队靠近,为什么要独自涉险引开他们?你那时候回航,测绘地图完成大半,臭大姐逃往域外的渠道和补给都在你手里,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个基地?你真的认为这些人只是一群猩猩吗?”

“不,只是个比喻,”林静恒眼都不眨,“我没有侮辱猩猩的意思。”

陆必行定定地看着他。

“另外,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基地?”林静恒不慌不忙地迈开长腿,越过他,往工作间外走去,“从来只有星际海盗避让我,没有我给他们腾地方的道理。源异人——他算哪根葱?”

陆必行原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见识到这么硬的嘴,不知道触感是不是也一样……陆必行想象了一个薄胎厚釉的瓷器,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好像已经被冰到了门牙。

林静恒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楼梯间里传来:“你那所谓‘自卫队’现在只会开着机甲沿固定轨道走,演习什么的别扯淡了,还有备用计划吗?”

陆必行追上去说:“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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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散沙,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和泥有和泥的办法,拢沙有拢沙的办法,”陆必行正色说,“我这个人虽然不太靠得住,但是关键时刻没掉过链子吧?你再相信我一次,怎么样?”

话音刚落,薄荷接通了他的个人终端:“老师,有几个自卫队的人找你。”

陆必行应了一声“稍等”,目光仍是追着林静恒。

林静恒不知道老波斯猫是怎么教育的,把这小子养成了一株普度众生的奇葩,在他看来,陆必行有时候天真得不可理喻。可他又偏偏看不下去陆必行殚精竭虑、四处碰壁——在别处碰壁就算了,到了自己这,只要不影响大局,林静恒是不舍得给他脸色看的。

僵持了半分钟,林静恒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随便吧。”

陆必行弯起眼睛笑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将军,我发现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基本上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所以林静恒决定临时当一会哑巴,插着兜,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陆必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觉得他这爱答不理的臭德行也很有味道,于是在心里打了个勾——他又验证了一个古老的结论,和爱情有关的荷尔蒙会抑制大脑的负面情绪,让人盲目地觉得对方的缺点也一样可爱。

陆必行笑眯眯地问:“难道是想让我以身相许?”

林静恒冷静地回答:“滚。”

陆必行心满意足地滚了。

这一天,机甲站主控室里非常繁忙,所有不服周六的抱团小势力都派人拜访了陆必行,有和他请教机甲常识的,有跑来抱怨周六、顺带试探口风的,还有攀关系混脸熟的。

往常安排好的定时定点空中巡逻也乱了套,因为这些小团体们各自为政,谁也不跟谁商量。

上午,十分钟之内,来了三波要上天的巡逻队,机甲站的轨道都快让他们摩擦出火了,而到了下午和傍晚又没人去了,天上只有一颗孤单寂寞的人造太阳。

随后,除了周六和他忠心耿耿的小弟们还在坚持作息之外,剩下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了。在这样一个放屁能砸脚后跟的小基地里,各种组织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不几天,已经出现了十多个武装小团体。

“太空剑齿虎”、“宇宙最强军团”之类念出来都让人脸红的名字,在机甲站登记了一打。乌烟瘴气、群魔乱舞。

林静恒眼不见心不烦,带着再也不怕没电的湛卢干活去了,每天在基地和两个补给站之间来回跃迁,清点物资,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做最后的准备。

“剑齿虎”们自己兴风作浪也就算了,关键基地的居民用电用的是循环能源——简单说,就是靠机甲尾气发电的。

本来大家都有组织有纪律、定时定点发射机甲,循环的能量正好够用,现在被他们一通胡搞,闹得天上交通拥堵,地上停电跳闸。

基地一千多万居民,这一阵过惯了二十四小时供电、每天还有电影看的日子,由奢入俭难,忍耐了一天,派了“二百五老年天团”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位,前来机甲站讲理。

武装小团体们正忙着争权夺势,做梦都在呼风唤雨,不想和这群老不死们讲理,态度粗暴傲慢,整个基地民怨四起。

能源有千千万万种,陆必行当时改造民用供电时,偏偏选择了这种设计,不知道是不是早预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特意憋了一口坏水。

总之,谁敢滥用基地的机甲武装,扰乱供电系统,谁就是自绝于人民。

当人民的小电影再一次被停电中途打断时,愤怒的人民暴动了。

他们从蚁穴似的街道和建筑里倾巢而出,声势浩大,把机甲站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是“剑齿虎”、“霸王龙”,还是“宇宙最牛逼”,只要敢落地,一概捉起来臭揍。

等陆必行姗姗来迟过来调停的时候,剑齿虎已经快被人打成豁牙猫了。

“别吵别吵。”陆必行把扛着拖把往前冲的电影老太拉回来,“女士,冷静!克制!优雅!注意血压,有话好好说。”

电影老太被他拽住,倒提拖把,往地上一戳,中气十足地吼道:“我不管你们是自卫队还是自杀队,你们就得按说好的时间来,谁再非法上天,谁就不用下来了!”

陆必行文质彬彬地拉偏架,转向灰头土脸的武装小团体们:“对啊,要有秩序,没有秩序哪来的文明?”

可是秩序听谁的呢?

众多武装团体谁也不服谁,三言两语吵了起来,再次激怒了激愤的群众们。

“基地总共这点机甲,总共这点人,到底听谁的?你们有数没数?”

“你们听谁的我不管,反正不能打扰我看电影。”

“要么你们派人打一架,打死不论,谁赢了听谁的。”

“说得对,快打!”

眼看“剑齿虎”的老大和“霸王龙”的老大被人按着跪在地上,脑袋碰脑袋地给凑到一起,眼看就要被强行拜天地结婚,陆必行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倒是有个公平的办法。”

第三天傍晚,林静恒把补给站里的备用机甲、武器清点完毕,一股脑地都塞进了重三,满载而归,刚一回航,就看见基地跟开运动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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