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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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两个刚刚越过时山前往羭次山的年轻人,巫远心头就是一阵憋闷。

明明不久前灭蒙鸟刚巡查过一圈,确定周遭无人,下一刻,这两个二愣子就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遇人盘问就翻个白眼喝让开,若是伸手阻拦,好家伙,直接开打。偏偏这两人身手邪门,猝不及防之下伤了数只灭蒙鸟,又打趴了数名巫师。

在这里的都是巫咸国精英中的精英,虽然身手不见得出彩,却都有某些绝技。可偏偏毒药、阵法、言灵之术对他们根本不起效果,一时间整个时山都吓了一跳。

结果等大部队轰隆隆聚拢过来,打算好好整治整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儿,结果清秀一点的那个扬着下巴,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认得这个么?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对我们动手!”

众人勃然大怒,正待一拥而上,忽有人看清了那枚小小的戒指,声音都哆嗦了:“权……权戒?”

想到这里,巫远恨得直跺脚。

若他们出现后,直接出示权戒表示要入山,那么他和巫相第一时间就会得知消息,也许悄无声息地就能将人扣了下来。就算不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些消息,至少也能悄悄地就抹掉他们出现过的事实。

被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腾,满山的巫师都知道巫即大人派人来了。哪怕这两个“特使”相当不讨人喜欢,吊着眼梢看人,一开口就是各种挑剔,还指手画脚让他们立刻布五行化煞阵,之后又找死地跑进了羭次山,但巫即毕竟是灵山十巫之首,带着他的权戒,根本不容人说一个不字。

那两人也不知本性如此还是故意的,简直把“讨人嫌”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巫相巫远想要招待两人入帐篷一叙,那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青年眉毛一竖:“听不懂人话是不?我俩得了大巫密令,需要,即!刻!入!山!耽误了事儿你们担得起责任?我本以为只是底下人不懂事,废话忒多还爱动手动脚,没想到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巫即大人怎么会有你们这群饭桶手下?!”

巫相当即就脸一沉,以他的身份地位,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了。巫远赶紧笑着打圆场:“不不不,两位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那就事后到巫即大人面前分辩清楚,我现在没空听你解释!现在,立刻,按我说的去办,布阵去!你,没错,就是你,别遮遮掩掩了,谁都知道那是七星连珠阵的一个阵眼,这玩意儿伤天害理,亏你们也弄得出来……”肖衍继续吊着眉梢,“以阵内所有生灵祭天,以七星之力镇煞——还以为自己牺牲小处保全大局了是吧?自己没本事,就别揽那瓷器活儿。立刻给我停喽,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成功地镇住了巫相和巫远。

他们本还对两人心存疑惑,不知这架势是否故弄玄虚,可对方一口道破了他们秘密布置起来的阵法,足以让他们背后一凉——这巫即大人高深莫测,到底知道多少隐秘而按兵不动?

心下一虚,自然就不敢过多试探了,巫远干巴巴地笑着挽尊:“哪里哪里,阁下看岔了,不过是个小阵法免得煞气侵袭过来罢了,岂会弄七星连珠阵那么伤天害理的东西……”

这可是心腹弟子秘密布下的,大部分普通弟子都一无所知。甚至,为了效果更强,在场的一批巫即亲信,还打算用来祭阵的。被这年轻人当场一揭,简直是晴天霹雳。

肖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跟他唱对台戏。

巫远额头上一层薄汗却不敢擦,只得顺着巫相的吩咐,送两人过时山,路上绞尽脑汁地还试图探个口风,却被沉默地站在那年轻人身旁的大个子冷冷扫了一眼,吓得差点哆嗦了。

那高大凶悍的人身上有一股完全无法掩住的杀气,就像一具人形兵器,不,更像一头随时能将无数人撕成碎片的巨兽。虽然安安静静地蛰伏在那清秀年轻人身边,却仿佛随时会暴起。

巫远心中直打鼓:那一直面团团般和和气气的巫即,到底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两个杀神的?

这也是他老老实实地布完五行化煞阵,心里实在不踏实,又火急火燎地跑来找巫相的原因。

对方不愿落口实,巫远只好自认倒霉,提议:“巫相大人,这方才之事,那二人一举一动颇为怪异,是否该与巫抵大人通个气?请巫抵大人示下?”

“……哦?对他们的身份有疑问,难道不该向巫即大人求证么?”巫相依旧不为所动。

巫远被他的装蒜气歪了鼻子,却只好继续陪他演戏:“属下刚得到消息,巫即大人进了丈夫国王宫,怕是一时半会联系不上,找巫抵大人做个排查,也许会快一些。”

巫相这才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巫远大人了。”

得,真要出事,出主意的也是自己,联络的也是自己,跟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巫远没有别的选择,他早就跟巫抵绑在了一起。比起半公开地下杀手,巫即得势才更加让他感到惊恐。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早布下的七星连珠阵?”

“若是不能确定那二人的身份,为了西边所有生灵的安危,我们恐怕是顾不上方才进入羭次山的二人了。”巫相意味深长地说,“……将位置变一变,仍呈七星连珠之势,五行化煞阵效力一过,七星连珠阵启,所有人提前撤离,反正……祭阵的人刚刚已经入山了不是么?”

巫远立刻心领神会:“不错,那身份不明的二人以权戒要挟我们撤离,之后的事,恐怕只与那突然出现的煞物有关,我等什么都不清楚。”

巫相下拉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至于那极有可能心怀鬼胎的两人,大约是投机不成,反而丧命啦……只可惜了,不知他们千方百计盗了巫即大人的权戒,到底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巫远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妙,不由得一改之前心中的暗骂,对巫相佩服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属下这就去将那七星连珠阵挪一挪。”

刚才被那两人一口叫破,差点把巫远吓破胆,紧急让人撤了阵眼,这会儿再将所有位置一动,就算巫即手底下的人亲去查看,也绝对抓不到任何把柄。

巫远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但因着巫相最后相当明确的一场站队,脚步已轻快了许多。

灭蒙鸟长鸣一声,逐渐远去。

巫相坐在大帐内,枯瘦的手缓缓抚了抚小红蛇的脑袋,低低道:“真是个心急的蠢货,对不对?这巫抵被巫即盯上许久,这次恐怕得彻底完了。”

旋即又叹了口气:“罢了,他也是没得选择,站在了哪一边,事到临头也只有拼了老命上了……就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否能成功了。”

笑话巫抵巫远操之过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权势什么的,等得,忍得,自己这越来越苍老的身体,却是完全等不得了。

小蛇吐了吐猩红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巫相的手指。巫相逗弄了它两下,然后倏然拇指与食指一紧,掐住了小蛇的七寸,略一使劲,一声轻微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小红蛇吐出的舌头还没收回,脑袋就软软地垂到了一边。

巫相漠然看着这条养了多年才长到筷子那么长的小蛇,指尖一划,温热的血液就汩汩流了出来,淌入了桌上的酒杯中。

枯瘦的手指捻出一颗蛇胆,和着蛇血喂入口中,巫相的两颊微微显出一丝红晕,倒是多了几分活人的气象。

只可惜,这种法子,效果实在太慢了……

他等不得啊。

“大人。”一个声音低低地在帐外响起,“都安排妥当了。”

“知道了。”巫相将死蛇往地上一扔,“盯着点,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

“是。”帐外模糊的人影一闪即逝。

巫即的手继续轻扣桌面,在心里又把计划重头过了一遍。

笑话,闹出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推说一无所知?少不得要来个有分量的替死鬼。巫远心怀不轨,在所有人撤出后,带心腹返回,启动邪阵,不但自食苦果,还累得两位进入羭次山的人一同殒命。

这个理由,才稍稍拿得出手一些。

与巫远不同,从那两个来历成迷的青年人出现起,他就没怀疑过巫即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既然巫即要动手,他就只好推上一把了。

只希望巫抵能撑久一点,给那位大人多争取些时间。

肖衍昂首挺胸地翻过了时山,一把那满脸郁卒的巫远甩在后头,恨不能把下巴仰到天上的肖衍就绷不住了,扶着饕餮笑到抽。

饕餮脸上也有些哭笑不得,撸了撸肖衍的头毛:“从哪儿学的这么一套?”

“以前遇到过什么事都爱抢白的人,小试一把,怎么样,不错吧?有没有很欠扁?”肖衍摇头晃脑,用一个字总结感受,“爽!”

终于知道小混混为什么都爱甩着膀子仰着下巴抖着腿走路了。偶尔来一下,还是很刷存在感的。拉了讨厌的人的仇恨值,偏偏别人还得忍着的感觉,痛快!

过了时山,煞气又浓郁了不少,肖衍觉得自己走在大雾中,不出几米远的地方就基本看不清。好在两人的五感都极其敏锐,视野不好,靠煞气的波动也能大致锁准方向。两人摸黑走了一阵,头顶星月无光,黑漆漆一片。

外围的灵气又微妙地变了一变,肖衍撇撇嘴:“果然不死心。”

“无事,我们抓紧,在五行化煞阵尚未失效时找到人。”饕餮说。

肖衍点点头,两人小心敛了气息,没入了黑暗中。

第105章 绝望

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越收越紧, 漆黑的夜空仿佛直直地冲着头顶压下来, 这种随时会被吞没的感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枯树, 地上道道大大小小的裂纹, 一不小心就会踩空陷进去。地底同样黑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一个踩空, 基本上命就废了半条。

很难想象,这便是一两天前还景色怡人四处都有人来求庇佑的羭次山。

一支疲惫的队伍在山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隔两个人便会有一人手上捧一块莹莹发亮的晶石,这些晶石之间又彼此呼应, 交织成一片颇有规律的光芒, 四散开来,光华流动间仿佛筑就了一道柔和的屏障,生生将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黑色挡在了外头。

虽然这一小片光也时不时被挤压得有点黯淡。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困住多久了——也许并不算很久,可压抑的氛围会让人的神经格外紧绷, 更别说还有之前险象环生的夺命狂奔。看着迅速少下去的晶石,和逐渐黯淡的光,每个人都觉得, 也许快要走不下去了。

然而看到队伍最前头那个堪称纤弱的背影时,众人又无端觉得, 只要那个身影还没倒下,一切又都不是不可能。

毕竟, 这是带着他们无数次死里逃生, 堪称创造了奇迹的大公主。

只要她还在, 众人的绝望感就能压下去不少。又或者, 没有看到她脱险,很多人咬着牙也不愿让自己倒下。

而作为所有人主心骨的夏公主,此刻并没有精力安抚底下人。她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握着那把黑黝黝的重剑,剑尖虚虚地指向浓重的煞气中,所有的注意力都紧绷着,全身戒备,只要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便会第一时间出手。

敌在暗我在明,现在他们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一路上也亏得她护得死,才把伤亡降到了最低。然而……感受到太阳穴一阵阵撕裂般的疼,握剑的右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夏公主苦笑了一下。

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堪称波澜壮阔,只是这次,大概要到头了。

不过,她倒一点不后悔惹了那鼓与钦。事实上,她还相当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突然冒出来的“羭次山神”胃口实在太大,早就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不过,鉴于他只收贡品,暂时还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大部分势力都在谨慎地观察。

也就是她不弄清楚到底不放心,带了些人兵分几路声东击西,终于潜入了传说中山神所在的神洞。

洞口一段路清气逼人,一踏入就神清气爽,觉得舒爽无比。然而转过几个弯,那曲折多岔路的山洞就忽然被黑暗吞没,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落差之大,让人简直难以相信。山洞深处隐约有光芒闪动,本以为是那不知是神是怪的东西囤积的宝物,哪知小心地潜过去一看,夏公主心跳都差点漏了一拍。

那儿躺着一个诡异的男人。或者说,一个诡异的半人形生物。

胸部以上的皮肤惨白如同死人,往下部分则被密密麻麻的诡异黑色花纹缠绕。身后是一双带着伤的翅膀,被很好地处理过,裹着厚厚的白布,但这并不妨碍黑色的血液从里头层层渗出来。胸口有一个大洞,然而随着黑色花纹一点点向上蔓延,那狰狞的伤口眼见地快速收缩,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那人身周摆着八个形状不一、装饰华美的容器,夏公主只消扫一眼,就知道一定是送来贡品的容器,被临时东一个西一个拿过来凑数的。里头是一团团浅绿色的气体,被某种术法拘禁着,丝丝缕缕地往男人身体里钻,绿色的气体少一分,黑色的花纹就长一分。

夏公主以前听国中的长老说过,每个人体内的生气都是逐渐成长又慢慢衰弱的过程。若是将生气单独抽取出来,一个婴儿只有米粒那么大一点绿色,到成人时,则膨胀成一颗黄豆那么大,然后就是漫长的消耗,直至油尽灯枯。

看着那能装下上百玉石的容器中满满当当的绿色,那种绝对不会认错的、清浅可爱充满生机的绿意,夏公主一阵毛骨悚然。

她幼时憋闷得厉害了,曾偷偷躲起来看过无数的书,记得清清楚楚,上古神物若是死去又化煞,其实还能通过吸收无数的生气,让自己脱胎换骨,真正地重塑肉身。

她看的是一则上古传说,里头活灵活现地描述了一个不甘心就此死亡的上古神祸害生灵无数,最后将自己变成一尊邪神的故事。他的全盛时期,能力通天,之前所有的记忆全部恢复,甚至连性子都回到原来差不多的地步,不会如同寻常煞物一般控制不住戾气。

唯一的一点,就是一旦开了吸食生气的头,就别想再停下来。每日都需大量不间断的供养,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消耗。更可怕的是,这时候的邪神,几乎已经到了无敌的境界。

可想而知,这会是多么大的一场浩劫。

以前夏公主不过当有意思的故事来看,但现在,那整个仪式都对上了——花纹一点点蔓延到那男人的下巴,放在他唇上的一颗明珠忽然就暗了下去,随即碎裂开来,悄无声息地滚落两旁。

重塑肉身的过程中离不开两个关键:大量的生气浇灌煞气,大量的宝物撑住大致躯体,免得重塑到半途,身体恢复的速度比不上煞气滋长的速度,整个崩溃。

眼看着花纹蔓过那人的鼻尖,夏公主当机立断,让手下尽全力挪开那八个容器,自己则聚集所有灵气,一件刺向那男人眉心处最后一块泛着七彩灵光的宝石。

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没有结界,放在寻常时刻,恐怕他们努力上半天也不会见效。但这会儿正是术法的关键时刻,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造成截然不同的后果,八个容器最后只稍稍动了一个,那一动不动的男人忽然就睁开了眼,双眼一片漆黑,幽深无比,一丝光都看不到。

他面无表情地转向夏公主他们,然后毫无预兆地发了狂。

夏公主努力了半天,又是出剑,又是以雷电攻击,都没有撼动半分的七彩灵石,就被那发狂的男人甩了出去。正努力到最后关头的花纹猛地颤了颤,一时间全身乱窜了起来,那男人的身体跟着发生巨变,一会儿膨胀,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巨鸟的模样,一眨眼间又成了个血人。

这过程显然极其痛苦,对方整张脸都扭曲了,发狂地攻击他们,跟进来的人瞬间被秒了大半。若不是鼓发现不对冲了进来,却被那化形到最后关头的男人无差别地攻击了,恐怕在场没一个人能逃出来。

虽然跟大部队汇合后,也只有夺命狂奔的份。但好在外头开阔得多,还可以撑一阵。

“公主。”有人在身侧沉声唤了一句。声音冷静,没有丝毫惊慌。

夏公主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本就极慢的脚步微微停了一下。左手一翻,指间已多了一块晶莹灿然的晶石,她微微一比位置,灵力灌注到手上,然后向下一甩,这灵石竟然毫无滞碍地没入了土中,瞬间没了踪迹。

身后的队伍见怪不怪,继续小心地按着阵法挪动。

还剩下最后五块灵石。多不出任何一块来支援队伍中了。除非那两只煞星同归于尽,否则……还真不知道往后的路如何走。

刚要继续前行,浓郁的煞气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夏公主猛然跃起,手中长剑如流星般刺出。虚空中传来金石交击般的声音,那声音倏然变近,夏公主近乎凭直觉地就地将身形一压,就地一滚,只感到背上火辣辣地疼。飞快地收剑上撩,却落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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