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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五岁的孩子,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墨奚从长梯上慢慢下来,将它收回墙角去,抱臂倚在药柜边上若有所思地看小姑娘干活,之后走到木架子那边晃了一圈,瞅着她把药袋子都处理差不多了,才出来唤了她一声。

“什……唔!”

侯苒一应声便被人塞了个东西进嘴里,像是颗药丸,混杂的甘苦和薄荷香瞬间充斥了她的唇齿间,她没有反抗,迎着墨神医的目光轻轻咀嚼了几下,愣是干咽下去了。

“……???”这回轮到墨奚懵神了,干巴巴道,“你……吃了?不怕有毒?”

侯苒自然是晓得无毒才吃的,但也不说,只反问:“墨哥哥喂我的是毒.药吗?”

“……”墨奚本来想吓她,没想到小姑娘一点儿不害怕,还吞得那么爽快,害他水也白端了,只好到旁边搁下茶杯,回来问道,“好吧,毒.药那么难配制,我才舍不得喂给你,这是一枚普通药丸。”

侯苒:“嗯。”

墨奚:“那你告诉我,这药丸是由哪几种草药制成的?”

“有薄荷、金银花、黄芩、胖大海、桔梗和甘草,主要有清咽利喉兼消炎之效,对咽痛和溃疡有一定疗效……”

墨奚问得随意,她便也顺口答了,不料等说完抬起头,竟发现墨神医正两眼冒光地盯着她看,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完了。

这根本不该是一个五岁小孩会知道的事情吧……她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等会儿墨神医问她如何晓得那么多,她要怎么圆谎?总不能又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吧?墨神医为人爽朗豁达不计较,但不代表他是好糊弄的,尤其习医之人都知,要单凭味觉分辨药种,即便这药丸的成分不多且易分辨,也并非她这么小年纪便能做到……

“墨哥哥,我……”

墨奚抬手止住她:“行了,什么都不用说。”

那眼里的亮光却半分未减,只蹲下来拉着小姑娘的手,万分恳切道:“苒苒啊,你看,我这儿有很多的医书典籍,也有这一屋子的药材随意使用,我……咳,钻研数年也算略有小成了,医毒皆通,唔……你愿意当我徒弟吗?”

第38章

待到第三日一早, 侯誉风便带着侯苒离开了山谷,依原路返回晋阳。

至于墨奚说要收她为徒的事,她暂且不知如何回应, 墨奚也善解人意地给她时间慢慢考虑, 若真对习医有兴趣,再给他答复便可, 因此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将此事告知侯誉风。

实话说,这事儿侯苒是非常愿意的, 想自己上辈子对墨神医是何等的景仰, 连他数次潜入她家看望侯誉风, 她都只是远远偷看着,不敢打扰,何曾想这辈子竟有幸结识墨神医, 更得了他的赏识,要收她为徒?

只是仍有顾虑。

虽然墨奚说无意过问,也并不在乎她经历过何事,唯独看重的是她此时的才能, 但她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看穿什么了,而且……

“冷不冷?”温热的气息贴近她的耳侧,低声道。

她双手在袍子里面紧紧扣住两边衣襟, 整个人被侯誉风牢牢护在怀里,半点儿风吹不进来:“不冷。”

……而且,还有这个人呢?

墨奚与他关系这般好,若当真猜到了她身上的秘密, 想必是瞒不住他了,到那时,可能侯家两老也会知道,说不准要发生什么变故。

扪心自问,侯苒并未做过对侯家不利之事,也并非是贪图富贵或想着要永远赖在侯家坐吃等死,只是骨子里就是个不喜变化的人,可上辈子偏偏不如人愿,无亲无故,漂泊流浪多年,如今得老天爷眷顾,有了一个安定长久的家,让她免于孤苦飘零,侯苒是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离开茂密的树林,清晨的日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满在前路上,连掠过脸颊的山风也不那么寒意渗骨了,侯苒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神,决定将此事暂且搁置。

若墨奚确实有意要收她为徒,无论她考虑多久都不会作罢,但若是随口一说,过段时日便忘得干净了,那她也不必再纠结该如何选择,顶多……会有些遗憾罢了。

回去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近些,国公府门前的守卫刚用过午饭回来换岗,就见不远处的街道世子爷和苒小姐骑着一匹马过来,忙朝里头的管家刘伯通报。

“去,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端去……”也不晓得两位主子是要一同用饭还是分开的,刘伯挥挥手让他们先吩咐下去,迈步迎出了府门。

******

日子过得飞快,十个月的时光弹指间便流逝无踪,百姓们刚从元宵节的欢庆中回过神来,晋阳城便又有喜事要发生了——

“李婶,今儿闲着不开铺,咱们去南市那边逛逛?”

“逛什么呢,南市都闭门休业啦。”

“怎么会?”

“是啊,这不谢家二公子要迎娶景王府的荣安郡主吗?新娘的轿子得从城南的街道过,两家人为免出什么差错,请旨勒令南市休业一日呢。”

“这样啊……”

这门亲事早在去年便谈妥了,拖到今年郡主殿下及笄才正式操办起来,谢家二公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听闻郡主殿下亦是很喜欢他的,两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着实令人艳羡,连宾客们也舍不得闹这意气风发的少年新郎,只盼小夫妻早些入洞房去造娃娃了。

宣帝也很是高兴,自家儿女都没到成家的年纪,倒是皇兄的闺女先嫁人了,难得办一回喜事,虽无法亲自到场,但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这对新人当贺礼。

与这份贺礼同时送出的,还有一道给侯家的圣旨——

“已故靖国公嫡长子侯誉风,年少有为,颇具将风,朕不愿埋没人才,特令其领七品校尉,率三千兵力前往漠北驻扎,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钦此。”

侯誉风接旨谢恩,早前已经与家人都交代过了,无甚意外,等打点好行装,便只待皇上所遣的兵马到位,一同启程。

临行之际,还收到了墨奚的信,信上一如既往地写了不少话,末了,才说要向他讨一个人。

此事他也晓得,数月来带着小姑娘又去了几回,没少被好友在耳边念叨着想收徒,回府后他也寻了些医书给侯苒看,仔细问过她的意思,虽每回都被她以离家远为由拒绝,但后来的态度也开始有所软化了,看得出她心底确实是想去的。

侯家从不尊“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既是有意想学,将来能多一门技艺也好,于是趁着出兵漠北,侯誉风便捎上小姑娘顺路去了一趟墨奚的山谷,把人放下再走。

这一走,便足足去了八年。

******

“报!支仓粮道被炸毁了,粮草全堵在东沙口,接下来该……”

“走水路,沿苏南运河下游,绕过支仓走。让他们日夜不休地赶,三日内必须到达。”

“是……是!”

“报!青州援军在山路遭到埋伏,已将敌人歼灭,但赶过来还需晚……”

“伤兵就地安营整顿,其余的不得停下,全速赶路,两日内能来多少是多少。”

“报!……”

军营大帐内的灯火彻夜通明,前线的加急战报紧锣密鼓地传来,进出的信使不知停歇地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脸上都布满急不可耐的神情,唯有坐在帐中央的将军依旧面无表情,极为冷静地下达命令。

其实,他的内心比表面上还要平静些。

漠北一带向来不太平,数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和挑衅多如汗毛,开战也是隔三差五便发生的事,在这漠北待了这么久,他早习惯了,该如何应对和处理也已经驾轻就熟。

更何况,因那些残存他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再加上经验之谈的推测,要看透敌方的策略根本不是难事。甚至,从最初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升为如今的三品云麾将军,所费的时间竟比上一世还短了三两年,而且依皇上对他的疼爱和器重,此役胜后回京,想必又会给他加官进爵了。

不过,两年前行过冠礼他便承袭了先父的靖国公位,比普通军侯还要高一品,若再往上封赏,怕是只能……

“将军,末将周枫。”

帐门外响起了亲信的声音,能克制住不冲进来的应该并非急事,侯誉风往后一靠揉了揉眉心,冷淡的声音终于透出几分疲惫的低沉:“进来。”

“是。”

送来的是一封信,空白的信封连“亲启”都懒得写,只有右下角那个潦草得几乎糊成一坨的“奚”字,确实比军报来的不要紧,但侯誉风仍是立刻接过便拆开了,周枫见他看信,自觉避退出安全距离,等将军看完再汇报其他事情。

自打跟在将军手下,他便知道,每月都会有这么一封信寄来。

日子不定,但从未断过。

平日里将军看军报一目十行不成问题,也不会有错漏的,但读这信却尤为慢,仿佛要将那一字一词都刻印在心里似的,末了还特地放在一个暗格里收着,跟家书似的,可将军明明尚未娶妻啊……

正在看信的侯大将军自然不晓得属下内心的小九九,一行行往下看,暗忖小姑娘的字是越写越好了,看来他不在身边也记得时常练字,至于内容……一看便是出自于墨奚之口,废话连篇,琐事遍地,这人多了个徒弟连信都懒得写了,全靠代笔,至多署个名以证身份,着实佩服。

……哦,这回倒好,在信末自己写了两句,约莫是后来想起什么事,又补上去的。

“问你个事儿,我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还住个无名无姓的无人谷,说出去有些丢面子,要不起个名字吧?我想了几个,比较中意的是‘怀虚’,你觉得如何?或者你帮我想个别的?”

侯誉风看了一遍,又觉得不对劲,返回去再看,目光却定在那两个刻意写粗的大字上。

怀虚……谷?

为何听起来有些耳熟?

……

“大哥哥,怀虚谷这么大,只有墨哥哥一个人在吗?”

“不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吗?”

“昨晚啊,你说墨哥哥寻到了这个荒无人迹的怀虚谷,正合心意,便占为己有住了进来,不是吗?”

……

侯誉风眸光微沉,忽然忆起了多年前未问出口的疑惑,仿佛得到了印证,又似乎扯出了更大的谜团。

她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又为何隐瞒?

八年前,小姑娘只有五岁,但某些细节上总让他隐隐感觉她会的事情有很多,甚至多得超出了一个五岁孩童的能力范围。

当然,或许她确实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那么这八年来,每回他收到信的日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重要战役之前,且言语间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注意一些事,生怕他中了敌人的奸计,当时不觉,如今想来……竟如同未卜先知。

他心里忽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39章

雨霁初晴, 偌大的山谷里弥漫着淡淡的雾,刚从外边采药回来的姑娘沾了一身的雨珠,进屋后卸下背篓, 顺手拍了拍衣裙的水和泥灰。

“徒弟回来啦?”墨奚正在药柜前拎着精致的小杆秤取药, 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道, “你那身衣服湿了便换下来,别捂着受凉了, 还沾了那么多尘土, 脏死了。”

“不碍事的。”师父向来洁癖严重, 她倒是还好,要真嫌脏便不会去做这种体力活了,“我先把药草分开, 很快就干了……”

“去去去,你可是个姑娘家啊,能不能活得讲究一些?”墨奚看不下去地赶人,下梯子的动作快过头, 险些没滚个狗啃屎,尴尬地咳了两声,“快去, 你病了那谁又要跟我急。”

“……谁?”侯苒顿住脚步,轻声问了句。

墨奚没好气道:“呵,还能有谁?生那么一丁点儿小病都能拿来当借口,说什么我照顾不好就要带回府里, 若非要打仗,他是打算日日来抢人?”

侯苒抿起唇,低下头走出药库,平淡的神色起了些许变化。

……侯誉风?

她多久不曾见过他了?

自八年前决定来这儿拜墨奚为师习医,她便常年待在山谷里,又或是随师父外出游历行医,除了师父每年闭关的两三个月,其他日子她几乎都不回侯家,有时遇事耽搁了,逢年过节也未必能赶回京城。

而他呢,领兵在外,本不得随意归家,若逢战时,整整一年无法回去也是常有的事,许多次她回一趟侯家,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回来了,要与这人碰上面,不夸张,可真比面圣还难得多。

……八年未见了。

两年前,他年满二十,回京行及冠之礼,本该去看的,可当时她正与师父在东瀛国寻药,先前并不顺利,后来艰难寻到了一些线索,正要紧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跟师父提这事儿,待回到大虞,却听闻漠北的防线遭攻,他自然也马不停蹄地赶回漠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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