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好!不愧是我的孙子,有志气。”
虽平日里嘴上嫌弃,但正事上侯老爷子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嫡长孙,难得念叨了几句关切的话,末了让他先别跟侯老夫人提,免得她成日想东想西的,徒增忧虑。
侯誉风应了好,反正离启程之日尚远,不急于一时说,爷孙俩从书房里出来,正巧迎上了前来送信的书童,侯老爷子扫了眼信封上那几个字,笑骂了句丑:“这小子写字就没点儿长进,净给他爹丢人。”
侯誉风唇角微抽,也看不出笑没笑的,接过信往怀里一塞,待回了自己屋才取出来细看。
是先前寄给好友那封信的回信,隔这么久他几乎忘了寄过信,看好友写说他不在隐剑山庄,这两个多月都窝在自己的“好地方”里闭关研究新东西,几日前出关才收到山庄派人转送的信,立马给他回的。
侯誉风了解这人的习惯,既然刚出关不久,那约莫会有十天半个月是空着无事做的,他明后两日休沐,正好带着小姑娘去一趟。
于是翌日一早,逍遥许久的侯苒翌连眼都没睁开,就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收拾打包好交给了世子爷,后者单手抱着她往马上一跨,那马儿便呼哧呼哧地绝尘而去了,将她硬生生颠醒在马背上,半晌弄不清发生了何事。
“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背靠在侯誉风的怀里,张嘴便进风,只得艰难地扭头问了一句,可惜声音太小他似未听到,微压了压下巴,在她耳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硌得疼吗?”
啊?疼……哪里疼?
侯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下铺了块厚厚的棉垫,姑娘家细皮嫩肉的,那处地方更是娇弱柔软,初次骑马大多不适应,难怪方才她光觉着颠也没什么痛感,原是侯誉风怕她被坚硬的马鞍硌着,特地加了一块坐垫。
“不疼。”
侯苒再一次努力地转头回他,这下侯誉风是听见了,淡淡地“嗯”了一声,简短道:“若累了便说,停下歇息。”
……倒是挺会体贴人的。
侯苒心下微动,点点头:“好。”
山间疾驰的风远比市井大街要清凉得多,她穿着单薄的半纱襦裙,非但不保暖还透风的,外披一件同样挡不住风的长褙子,吹久了竟觉得冷,不自觉便往后面靠近一些,待感觉到暖意了,才察觉自己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扯住缰绳的双臂环在她的两侧,仿佛整个人被他搂进了怀里。
不知怎的,侯苒莫名有些脸热了,只得挺着腰将上身又往前挪回去,不那么挨着他,可没一会儿又冷了,不得不再靠过去取暖……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终于引起了侯誉风的注意,“吁”一声让马儿慢下来停在山路旁,抱了小姑娘下马喝水。
附近有水源,他等小姑娘捧着水囊喝够了,才拎着水囊过去装水,顺便洗了把脸,回来将水囊往马鞍上一挂,再抱她上马时,无意瞥见了那比往日稍淡的唇色。
他骑上马,赶着马儿慢慢走,又问了一遍:“疼吗?”
小姑娘却摇头。
哦,那便是冷了?方才也似乎一直往他身上靠……
“嗯?”
侯苒正有点走神,忽然听身后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还未回头看,身上便披下来一件宽大的玄色外袍,将她牢牢裹住,肩背处还残留着主人的余温,贴在她微微发凉的颈项和锁骨上,尤为温暖。
光披着还不管用,等马儿跑起来照样漏风,他便将外袍的袖子交叉叠于小姑娘的后背,然后抬臂横在她的腰间,将这娇小的人儿往自己怀里搂着,压紧两片长袖和随风翻飞的袍角,让冷风根本吹不进去。
“还冷吗?”
侯誉风一夹马肚,马儿又哒哒地开始小跑起来了,凉风吹起了她双颊边的鬓发,却吹不散袍子里半分暖意。
“不……不冷了。”
咳,何止是不冷,她还觉得有点儿……太热了。
侯誉风单手拽着缰绳,另一边手臂搂在她腰上,身后是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这种全包围的姿势让侯苒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冰凉的双手交握在袍下,微微泌出了一层手汗,不知是热的,抑或是紧张。
并不是没有过更近距离的接触,但被他这么抱在怀里,当真是头一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里仿佛分开了两半,一半羞得抬不起头想离开,另一半却忍不住贪恋他怀里的温暖。
……实在矛盾。
可为何,她的脸偏偏就不听话地红了呢?
马儿跑得愈发快了,呼啸而过的凉风却仍旧降不下两颊的热度,侯苒放弃挣扎,只得缩进某人的袍子里佯装无事。
侯誉风未曾透露目的地,大概是觉得说了她也不知道,总之那地儿离京城颇远,快马加鞭仍须赶上半日,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若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只得在马儿上多跑几程。小姑娘倒是经得住颠,犯起困还合眼睡了一觉,待夕阳斜落山头,眼瞧着快到了,她才慢悠悠醒过来。
侯誉风有所觉察,自然而然换了边手抱她,之前怕一松手颠醒她没换过,小臂微微有些麻,使力扯着缰绳让马儿缓下脚步,在一片小树林中不紧不慢地流连。
不多时,眼前的景象似乎起了变化,错综杂乱的树木悄然变换了位置,腾出一条清晰干净的小道,其宽度恰恰足够一人一马通行,侯誉风眸光清明,策马便朝着小道的尽头奔去。
第34章
夕阳西下, 翠绿的树林蒙上了一层暗影,寂静得了无生气。
不过两人很快便穿过了这个略显阴森的地方,转入另一个更黑暗的洞口,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感觉到路有点陡,正绕着弯往低处走。
“别怕。”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语气淡淡的,但箍在腰间的手臂却略微一紧, 似是要叫她安心些, 可惜并不觉害怕的侯苒被他这么一贴近,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那好不容易平复的滚烫心情又隐隐有复燃的苗头。
“嗯……我不怕。”
侯苒不自在地微微往前挪,无奈身后人的手臂桎梏了她的行动, 在这个全然漆黑的环境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数倍,更没有其他物事能转移注意力,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胸口剧烈的跳动声, 直教她喘不过气,恨不能快些离开这漫长的地道。
……实在煎熬。
不知走了多久,在侯苒快憋不住要挣开他的时候, 前方终于出现了隐约的光线,并不白亮,如他们进洞之前所见的余晖般微黄,此刻则更昏暗了。
等再走近些, 才发觉真正照明的并非自然光,而是坐落在不远处的几间竹屋,那同样悬在屋檐的一排排白色纸灯笼,乍一看过去都有些刺眼了。
奇怪,即便是天黑也用不着点这么多吧?
侯苒被抱下马,那件黑色的外袍也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身上,像是松了口气,也不知之前是为何紧张。
看四周的布局像是一个山谷,隐约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虫鸣鸟叫,以及从那绿竹围成的一圈子竹屋里,传出“咣咣当当”类似于锅铲碰撞的声响。
有人在做饭?
侯苒吸了吸鼻子,只闻到了极淡极淡的气味,称不上香,但也不恶心,能闻出是在做吃的东西,猜不出用了什么食材。
“唔……好像不够味儿啊,要不加点盐?这个焖了半个时辰,应该能熟……嘶,烫死了……”
侯誉风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直奔一间屋子去,侯苒跟在后面,待差不多到屋门前了,听见里面有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屋门未关,屋内人对外面来客的靠近也毫无所觉,侯誉风站在门槛外屈指敲了两下门,没听见应答,便不见外地领着小姑娘进了屋,落座。
期间屋主人端着菜出来过,见饭桌旁多了一大一小也不惊讶,想来要么是对侯誉风放心得很,要么是早有准备的,径自哼着歌又回灶房继续捣腾,侯苒仔细看了看桌上刚做好的菜,像是木耳炒山药片,心道这人还研究药膳呢,难道竟跟她是同行?
侯苒转头看向侯誉风,后者正端着茶杯慢慢啜饮,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若换作平常,她早便开口问了,可今儿整了不少事出来,现在对着他总觉得莫名别扭,于是也不说了,打算等那人来了直接问他。
未几,屋主人又接连端了几道菜出来,将并不大的圆桌放得满满当当,瞧着倒是丰盛得很。
只是那菜色……
鸡腿菇焖山药、炸山药糕、拔丝山药……怎么做的全是山药?
“好的,菜都上齐了。”那人终于忙活完了,扯下腰间那块围布随手一丢,坐过来先喝了口茶,似乎饿得不行了,先往嘴里塞了块山药糕,这才分出神看向对面的两人,“怎么不吃?来了就别跟我客气,这回人多,正好一起试试菜。”
……哦,敢情他做这么多山药,就是为了拉他们试菜的?
侯誉风像是习以为常,拿起筷子也开始夹菜,习惯性先给她夹了,想着小姑娘爱吃甜的,便给她夹了一块拔丝山药,刚做好的糖浆特别绵软,拉得老长的糖丝绕了好几圈才断,放在她的碗里。
“谢谢。”
赶了一天路,除了干巴巴的大饼没吃过别的,侯苒确实饿了,加上这山药块甜甜的好入口,她很快便吃完了,味道尚可,山药的微甘恰巧解了糖浆的甜腻,冷却的糖丝裹在山药块外,咬下去口感干脆,入口即融,头一回见识到这种做法,倒是颇为新奇。
“小姑娘觉得好吃吗?”
侯苒抬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桃花脸,勾人的丹凤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也似笑非笑的。
“好吃。”他看起来一脸不正经的模样,真难想象是侯誉风会深交的好友,侯苒认真地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他听后颇为受用,点点头,又让她再尝别的菜。
侯苒暗暗留意了下旁边的人,不见反应,便只好依言一样样试菜,那人边听边点头,等她试完最后一道菜,才“噗嗤”地笑出声来:“小姑娘真乖,可比你这哥哥有意思多了,每次我问他味道如何,净会说‘尚可’、‘一般’,简直跟没说似的,哎。”
侯苒:“……”嗯,确实像侯誉风会做的事。
“所以今晚就奖励你吃完这桌子菜,如何,高兴吗?”
“你,额……”
“我叫墨奚。”那人适时接上话。
“墨哥哥,你平常都不吃饭?”
墨奚理所当然:“吃啊。”
“那今日……”
“不是有这么多山药嘛,比米饭更能饱腹,且对身体好,没必要再做米饭吃了。”
“哦……”
侯苒几乎要信了他,结果一直未吭声的侯誉风冷不丁出来拆台:“他挑食,不吃米饭。”
“喂!”论年纪,墨奚还比他要长两岁,怎么能当着小辈的面戳穿他呢,不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是我的地盘,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侯誉风不冷不热地回:“她消化不好,习惯每顿吃米饭。”
“消化不好?”墨奚听了非但没愧疚,还双眼一亮道,“小事儿,搁我手里三日解决,来,张嘴让哥哥看舌苔厚不厚……嘶,你动什么手!”
侯誉风懒得理这个不分事情轻重缓急的医痴,不着痕迹地将小姑娘的凳子往身边拉近一点,拍拍她头示意继续吃:“不必理会。”
侯苒在外向来最听他话的,乖乖应道:“好。”
墨奚:“……”
哎,这兄妹俩,当他不存在???
“……哼。”见两人确实不理自己了,气闷的墨谷主轻哼一声,还是决定看在小姑娘帮忙试了菜的份上,不跟他俩计较了,埋头吃菜。
饭后,墨奚去收拾碗筷,侯誉风则带着侯苒出去散步消食。
“好黑啊。”
骤然离了那圈子竹屋的纸灯笼,反衬得圈外的周遭更昏暗了,双眼也不太适应,侯苒正想叫前面那人走慢些,不料手已经被人先握住了,自然得如同牵过千百次般……
不,的确已经牵了许多次,只不过这回心境起了些变化,跟以往不同了,手心冒汗,脸上也有点儿热,总之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可无端端挣开他又显得欲盖弥彰,侯苒无奈,只好想些话题来缓解尴尬。
说起来,她还不太清楚墨奚的身份,几句下来便不由得问起了他。
侯誉风没拿她当外人,沉思片刻,从自己年少去隐剑山庄拜师学武那时慢慢说起。
隐剑山庄的主人叫墨无为,是侯百川年少结识的江湖朋友,两人志趣相投,交情不错,侯誉风幼年丧母,侯百川又长年领兵在外,顾及不到,只好托好友相帮,让自家儿子拜好友为师,随他习武。
前几年里,每逢侯百川领命出京,都会顺路将侯誉风送到隐剑山庄去,除了逢年过节基本就不回侯府了,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墨奚。
墨奚是墨无为的次子,与家中痴迷武学的父兄不同,他不但习医,且独爱钻研毒术,除了熟识古籍里记载的毒,他还常会自行配置一些闻所未闻的药,有救命之效的奇药,也有置人死地的奇毒。
武功差不要紧,单凭他练得出神入化的使毒手法,只要毒未用尽,对付起来绝不比那些绝世高手简单,这么多年倒真的鲜有人敢来招惹,来了的不是丧命就是半残,无一落得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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