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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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须臾,她心中好过些了,才回到树屋。一进去就看到展律坐在凳子上整理药草,他经常背的筐子就在一边,看起来就像是他刚刚采药回来进行分类。他可能没想到清欢会这么快就回来——刚回树屋那会儿他里里外外没找到她,就以为她是再一次失踪了,可这回她回来的真早,他真高兴。

高兴的对清欢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清欢一看到他笑就习惯性回一个笑容,展律也习惯性伸出手想讨一颗糖吃,清欢给他剥了,看到糖纸想起树屋下面被剥皮的人,心中顿时一阵酸楚。她想一如以往摸摸展律的头,可他已经比她高了。

清欢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展律便低下头将自己放到和她相同的高度,清欢摸了摸,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这孩子……

先前他也是一语不发的,无论是剥人皮还是跟黑衣人,他都一个字不说。

清欢拉着他坐下,觉得还是需要好好谈一谈。“我有话要问你,展律,你会骗我吗?”

本来展律想都没想就要摇头的,可是一看清欢的表情却觉得有些不对,心中自然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倘若她知道的话,自己还能留在树屋里吗?就是他犹豫的这几秒钟时间,清欢就确定了他真是有事情瞒着,只是她不知道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刚才……被你剥皮的那个,是活人吗?”

展律的黑眼珠刷的变成了竖瞳,清欢才发现他的瞳仁变成了鲜红色,本来白色的眼白却成了黑色,这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模样。展律他……似乎越来越倾向于狼鬼那一边了,身体里属于人类的血液在逐渐减少,狼鬼的力量越是觉醒,他越是强大,就越是无情残酷。

所以玲珑说的,程九洲不是毁灭世界的人,展律……才是?

清欢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握住展律的手:“我要听实话,不许对我说谎。”

展律看着她剥完却没给自己吃的牛奶糖,对她点了下头。

虽然早已知道,可清欢还是难过极了。她望着展律,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有伤心跟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展律默默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似乎想说什么,喉头动了动,却是拿过她剥好的糖果放入口中,然后在她手心写起字来。

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二十二年前,清欢突然消失的时候他吓坏了,在树屋里等了很久不见她回来就自己去找,可他如何能找得到?就这样,他每天都出去找人,直到天道宗的弟子们开始试炼,他也没有停下来。一次偶然,他和几名熟悉的弟子相遇,对方是成年人,又修行多年,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脱光衣服绑在树上,那些弟子捉来雄性野兽,想要羞辱于他。展律疯狂挣扎反抗无效,就在最后关头,内心的仇恨与怨毒使使得狼鬼的力量被唤醒,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野兽也好,天道宗的弟子也好,都被彻底撕碎,肢体残骸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铺天盖地都是鲜血。

他用颤抖的手挖了坑将他们埋了,然后跑回树屋瑟瑟发抖。

可是力量一旦觉醒就不会再沉睡。展律望着自己变得尖锐的尖齿与利爪,他爱上了那种割碎一切横扫一切的快感,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他,真正能保护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于是选择了猎杀天道宗的弟子作为尝试。短短三天内,整个森林里几百名白衣弟子无一幸免,全部死于他的利爪下,个个都被撕的粉碎。

那些天,森林是鲜红色的,带着血的味道。

天道宗折了如此多的弟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他们将整个森林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最后只能归功于凶兽所为。慢慢地,后山住着凶兽的传说便传言开去,天道宗便将新弟子试炼的地方改了,从那之后的二十年里,再也没有人来过这片森林。

于是这里,成为了展律的天下。

第784章 第八十二碗汤(十)

第八十二碗汤(十)

展律是不满足于这样受制于人的生活的,他发觉了埋藏在自己血液中的天性, 那是接近于野兽恶鬼的, 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恨与怨, 希望它能彻底的毁灭掉。而在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就更加觉得这个世界污秽不堪,还是早早毁灭来得好。

可是他又舍不得清欢,舍不得日日夜夜想念着的人, 于是他仍然住在树屋里, 即便有事离去, 也会很快赶回来,但他其实知道的,他早就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清欢捡回来的小孩子了。他的内心,更渴望杀戮与鲜血, 甚至想要整个世界都去死。

人人都说他是畜生是魔物,那他就做给他们看,也免得他们说错。

清欢被他抓住双手牢牢握住, 看他在自己掌心一笔一画的写字——这都是她教他的,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甚至觉得心中难过, 连眼眶都在发酸。

身为狼鬼与人类的产物, 是展律愿意的么?幼年失孤任人欺凌羞辱,是展律愿意的么?这个世界不曾给展律丝毫善意,似乎他恨这个世界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活着更多无辜的人,他们为此白白送死, 就是应当?

清欢轻轻摸了摸展律的头,她教导过很多孩子,可只有展律走上了一条她不希望看到的道路,事到如今想要挽回已经晚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血洗天道宗,是因为幼年时曾被许多弟子欺辱过吗?”

展律闻言,定央央地盯着她看,瞳孔慢慢收缩,显出血红的颜色来。

他要杀一个人。

但那个人很难接近,也很难杀掉,他不能将这一切告诉清欢,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目的也不过如此。

清欢看到他不回应自己其实就猜的差不多了,展律有自己的心事,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告诉她。

她站起身,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可展律却以为她要离开,下意识将她拉住。如今他个头比她高许多,力气也远胜于她,清欢站不稳,被展律拉到怀中,然后被紧紧抱住。

展律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在她颈窝边呼吸,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甚至幻化出了毛茸茸的黑耳朵跟尾巴送到清欢面前,脑袋在她手心拱动,似乎是在请求她不要走,也在讨好她,希望她可以不要生气。

这副模样是很少见的,清欢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伸手将他抱住,在展律背上拍了拍,她叹了口气:“你总是不肯开口说话,有什么心事也不想让我知道,焉知我不会帮你呢?”

展律用手指在她背上写字。一笔一画。

我,杀,了,很,多,人。

其中固然有曾经欺辱他的仇人,可也有很多无辜的人,那些人是好人坏人他不清楚,狼鬼的力量觉醒在他的血脉中,杀戮的时候他是没有任何理智的。

渴求鲜血让自己平静,清醒的时候又会煎熬后悔,他根本就是个怪物吧。也许像是那些人临死前诅咒他说的,去死好了,死的越惨越好。

他不被这个世界接受,于是他也不接受这个世界。

清欢看明白了他写的字,心中万言千语,却无法用语言说出来。她轻轻拍着展律的背,顺着他的心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耳朵,“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我也不问了,只是……我希望你,无论准备做什么,都要为你自己着想,总得记着,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了灭亡的命运,无法挽回,那么她希望,能让展律过得快乐一些。她比谁都清楚他的无辜,也比谁都清楚他的残酷,真要说起来,也只有造化弄人这几个字能解释了。这是清欢曾经见过无数次的事,你很好,你本不应遭受这样的对待,可上天不肯眷顾于你,他要你尝尽人间苦楚,要你初心不改,最后却也不叫你成佛。似乎你受这些苦毫无意义,而别人轻轻松松就能过得很好,你连自由的呼吸都没有资格。

展律就是这样的。

如果他生在寻常人家,应该可以过得很幸福,至少不会像二十几年前那样被人辱骂,踩在脚下凌虐;如果天道宗的人能给他一点点善意,也许他就不会心存怨恨;甚至于……当年倘若——等一下。

清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大家都知道展律是狼鬼与修士的产物,知道他体内藏着可怕的力量,那么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杀死他?那样的话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清欢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展律时的情景,那时候虽然很多人欺辱他,也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可从来没有真正危及到他的生命。那些弟子完全可以将他弄死,但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们心中还有一丝底线?

怎么可能。

那么就是……他们知道,不能杀死展律?一个卑微的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应该是可以随意解决的,然而他们对他做尽了各种残酷的事,却没有任何人真的将他杀死。

清欢总觉得,还有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就如她所说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不会再回来,这个本来已经灭亡的世界,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也好,玲珑也好,都不得而知。她们只能从这个世界的某些人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以此来推测异状。

展律在清欢怀里一动不动,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展律,那个时候的他放下心防就可以尽情依靠面前的这个少女。可是现在他长大了,她却一如当年颜色,他不能把她留在身边,甚至不能保护她。

他拥有的太少,背负的又太多,这样活着太累,即便是展律也觉得心力交瘁。他活得一点都不快乐,仇恨与悲怨是他人生的全部,清欢是这悲惨的人生中唯一一点色彩。

可就是这么一点色彩,他也是抓不住的。

否则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消失,这足够说明,他是不被眷顾的人。

清欢能做的,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耳朵,展律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竖瞳逐渐变回来,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和当年也没什么区别,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其实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清欢心中大概有了数,只不过她的猜测来的太没依据,展律绝不会告诉她实情,那她就只有骗他一次了。

她总是经常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不是吗?那这次消失的话,展律也不会认为她是故意藏起来了吧。

夜深了,清欢给展律盖了被子,他在她身边睡得呼吸平稳安定,她摸了摸他的脸,转身离开。等到第二天早上展律清醒,她已经不在身边了。对于这样的情况展律早已习惯,他只是摸了摸身边已经冷掉的那一半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就和往日一样做自己的事。

清欢离开树屋后去找了玲珑。玲珑见到她很是高兴,程九洲却冷淡地打量她,似乎她是抱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接近玲珑一样。

得知清欢与展律的事情,玲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就随便他啊,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注定毁灭的,能救回来是一回事,救不回来也很正常,这个世界毁掉的话,展律会很高兴吧?他高兴,你不也就高兴了?”

逻辑完美。

“这怎么能行,还有许多人活着……”

“可那些人活着跟展律又有什么关系啊,他不在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在意他,想毁掉就毁掉好了。”玲珑丝毫不在乎,“清欢,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能够以德报怨的,更多时候,我们更喜欢迁怒。”

像她就是。一头狼咬了她一口,她能连全天下的狗都杀掉。

清欢与玲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看似淡泊实则最是温柔,而玲珑看起来天真稚气,却是实打实的无情。也因此两个人选择了相同的路,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活法,谁也不能说自己是对的,更无法否认对方就是错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你,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情,你查了么?”

“你是说关于展律?我叫九洲查过,好像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个狼鬼修士的产物,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谁。只知道当年是掌门真人将他带回来的,说是瞧他可怜,因此留他一命。可是看掌门真人的模样,却又不像是要教导他,否则怎么就随便把人丢下,让那么多人任意欺负他呢?”玲珑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展律要血洗天道宗是为了什么?”

清欢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仅此而已。既然你也查不出来,等到他来了,我们就会知道了。只是到那个时候,怕是要血流成河的。”

玲珑喜欢鲜血与灵魂,她笑弯了眉眼,“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785章 第八十二碗汤(十一)

第八十二碗汤(十一)

展律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点怕是没有人比清欢更清楚了。可这个聪明的孩子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比如说他以为这一次清欢的消失是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十天半个月甚至好几年才会再回来, 完全没有想过她会骗他。

她出现在他率领一众魔修进攻天道宗最后一道防线的大殿上,出现在他想将杀的人逼出来的那个瞬间。

玲珑拉住清欢的手臂,对她说:“你别过去,他现在已经失控了, 会伤害你的。”

清欢摇摇头:“不会。”

展律的身上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静静地用那双红色的竖瞳望着清欢, 然后慢慢对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她来到自己身边。可是手伸出去,看到掌心的血迹,才想起她爱干净, 自己这么脏,小时候都是会被立刻拎走洗干净的。

小时候……他茫茫然想起很久以前,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几许甜蜜, 但更多的是遥远与忘记。他独自一人生活很久了, 那些美好的记忆逐渐褪色, 与美好比起来,现实的残酷与无情更加深入人心。

展律把手收了回来,其实攻到这里来他的部下也是损伤惨重,但这对他没差,他们想要血洗天道宗, 天道宗则想要将他们尽数屠戮——双方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我要见云鹤子。”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见不到他,我就杀光这里的人。”

云鹤子是天道宗目前为止修为最高的人,也是一位化神期的修士,只等到天劫一过,就能羽化而登仙。可是展律要见云鹤子做什么?这位修士向来不问人间事,就连身为天道宗大师姐的玲珑都没有见过几次。

她对清欢说:“我原以为他是要找掌门真人报仇,毕竟是掌门真人将他带回来又扔下的,可是他寻云鹤子做什么?这事儿和云鹤子还有关系?”

无论是从他人还是已经死去的若水口中,云鹤子都是不问世事的修士,他在天道宗的地位极高,可是常年闭门苦修,几百年不出关都是正常的事。别的不说,就连玲珑的师父,天道宗的大长老,都已经几百年不曾见过这位只活在传说中的修士了。他们天道宗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有云鹤子这位大修士坐镇的缘故。

但是展律才多大,他和云鹤子又有何渊源?

清欢完全不知道展律会和云鹤子扯上关系,展律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僵硬,看得出来非常不擅长开口,因此只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竖瞳扫视过大殿上的所有人,唯有在见到清欢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很快就又没了动静。

就在掌门真人要训斥他痴心妄想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这么多年过去,你总算是找到这里来了。”

来人身着一身黑袍,须发皆白,容貌却是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模样,生得端正俊朗,声音却如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一般低沉沧桑。此刻他迈进大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展律看。“怎么,来找我寻仇?”

寻仇?

“拜见老祖宗!”

大殿中包括掌门真人都跪了下来,清欢等人才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鹤子修士。她不是天道宗人,因此没有行礼,站在一群白衣弟子中格外显眼。

云鹤子知道众人都不明白为何展律要找自己寻仇,此时此刻的他志得意满,也不介意将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恨了我很多年吧,难道就没有个原因吗?怎么说你都得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对你的百般磨练,哪有你的今天?”

他声音难听至极,与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难听的让人忍不住想捂耳朵。展律上前一步,眼中满是仇恨。云鹤子呵呵一笑,像在解读什么一般对在场众人道:“今日大家都在此,我也就不隐瞒了。此人认为他的父母是我所杀,多年来一直想要寻仇,今日也算是我命中有此一劫。”

展律冷冷地看着对方。被掌门真人带来的时候他已经三岁有余,早就有了记忆,更何况他根本不是寻常人类,恐怕谁都不知道他牢牢地记着当年的一切。他亲眼看到母亲被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轮番凌虐致死,理由仅仅是她失了贞洁被狼鬼玷污!那些人本来应该也是要杀死他的,是母亲将他藏了起来,他就躲在不远处被挖空的石头里,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

然后,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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