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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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至亲,自然是像的,”圣上在她语气中听出了感慨与母亲的柔软,也听出了其中隐约生疏:“备不住生的像朕,可性情像你。”

“谁知道呢。”锦书淡淡一笑,似是乏了,重新躺下。

七皇子降生,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下于一场地动,而对于身下有皇子的人而言,更是天崩地裂。

然而圣上却很高兴,小皇子出生之后,便降旨大赦天下,亲自主持他洗三礼时,更是亲自降旨,册柳贵妃为后。

空落了多年的皇后之位,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只是这个人选,叫许多人瞠目结舌。

倘若只是册封四妃,那便是天子家事,朝臣绝不会作何反应,顶多腹诽几句罢了,但那是皇后,是国母,更是礼法上的小君,圣上这道旨意,切切实实踩到了许多人的底线。

“圣上,”何公不会硬顶一位登基多年,手握权柄的天子,只会委婉相劝:“贵妃出身若此,您若是要宠,要怜,要她为您生儿育女,这都不是臣下该管的,可皇后之位……”

他微妙的停口,反对之意,溢于言表。

“朕知道何公是好意,并无私心,”圣上看他一眼,重又低头,瞧着躺在摇篮里,黑亮眼睛转个不停的小儿子,温柔道:“只是朕也是人,有时候,也会很想任性一把,至于百年之后,青史如何评说……”

“便由他去吧。”

何公叹口气:“圣上已有决绝,不会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圣上反问一句,又伸手过去,将心爱的小儿子抱起,给何公瞧:“都说生的像朕,何公怎么说?”

话说到这儿,何公这趟算是白走了,看一眼圣上抱着的小娃娃,他倒没有敷衍,先是一怔,随即方才道:“确实是像。”

圣上面上笑意和煦,还没等开口,便听何公继续道:“怎么,圣上打算亲自照看小皇子么?”

圣上手一顿,没有将锦书可能并不是很喜欢这孩子的事儿说出来:“皇后生产时伤了身子,怕要将养几月才行,承熙活泼爱闹,朕怕吵到她。”

“哦,”何公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圣上说了,倒不刨根问底:“原来如此。”

圣上的感觉并没有错,锦书……

确实有点不喜欢承熙。

她知道面前那个小娃娃是无辜的,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可当他躺在自己身边,下意识靠近自己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他。

大概是因为,他生的太像父亲了。

也可能是因为,对她而言,这孩子本身就是因屈辱而生的产物。

他的存在,始终都会鲜明的提醒她,她不再是从前的二皇子妃姚氏,而是圣上的柳贵妃,乃至于柳皇后。

半分自欺欺人的可能性,都没有给她留下。

承熙还太小了,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儿一样弱,许是母子亲缘的血脉关联,当他被放到锦书身边时,便会仰着小脑袋,眨着眼睛看她,小手轻轻动着,大概是想叫她像父皇一样,温柔的将他抱起。

锦书看着他,承熙也用那双同圣上相似的眼睛回望,等了一会儿,见母亲没有动作,他就有点急了,扁扁嘴,委屈的哭了起来。

“娘娘,”陈嬷嬷有点心疼:“您抱抱小殿下,哄哄他呀。”

“我头疼的厉害,”锦书躺下,翻个身,背对着他们:“叫乳母过来,抱他出去吧。”

陈嬷嬷嘴唇动了动,沉默的叹口气,抱着哇哇哭叫的小皇子,往隔间去寻乳母了。

凡情皆孽,众生皆苦,都有各自的不易。

倘若那是一个成年人,在碰壁之后,便知道绕开,不再去撞墙,可承熙毕竟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只知道遵循本能的孩子。

他没有退缩,只像是不记得母亲此前的冷淡一样,一次一次的凑过去,伸着小手,想叫她抱抱,像父皇那样,亲亲自己的脸颊,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心灰意冷。

锦书有些抗拒的看着他,没有理会。

承熙哭了。

太小的孩子,大概连他为什么要哭都不明白,更搞不懂那种叫做委屈的情感,他只是本能的觉得难过,想要流泪。

“你心里有气,觉得怨朕恨朕,都只管同朕说,拿他撒气算什么?”

圣上是被小儿子的哭声引过来的,抱着哭的伤心的承熙,勉强抑制怒气,向锦书道:“你看看他,仔细看看,他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下意识的同你亲近,他什么错都没有,唯一堪称罪孽的,大概就是他是朕的儿子,身体内流着朕的血。”

锦书心里并不比他好受,然而看着承熙,始终生不出过去亲热的意念来。

她曾经想过自己会做母亲,但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曾经的公公强占,生下他的孩子。

倘若在之前,她可以欺骗自己,但在生产时见到承安那一刻她才知道,有些人是忘不掉的。

而有些事情,也并不是想忽视掉,就能轻而易举忽视掉的。

圣上也知她苦楚,抱着渐渐停下哭声的承熙,在塌边坐下,缓缓道:“你恨朕吗?”

锦书靠在软枕上,眼泪默不作声的流下:“圣上觉得呢?”

“你恨朕,可是因为无法反抗,所以只能留下,同朕做夫妻,为朕生下承熙,是不是?”

“朕用权柄,去欺负一个比朕弱小的、无辜的人,逼得她不得不妥协,很可耻,是不是?”

“可你呢,”圣上忍下心底刺痛,一字一字反问:“承熙也很弱小,也很无辜,你用他对母亲的亲近去伤他的心,同朕有什么区别?”

锦书别过脸去,无声落泪。

“抱抱他,”圣上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将承熙递到她怀里去:“你同朕,终究是不一样的。”

承熙刚刚哭完,眼角还带着一点红肿,他并没有记恨母亲的冷待,蜷在她怀里,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里面蹭,又可怜,又可爱。

“他也是你的孩子,”圣上坐在一边,目光欣慰,又有感伤,虽然这句话很伤他心,可他还是说出来了:“你可以厌恶朕,但是别厌恶他,稚子何辜。”

锦书默不作声的抱紧了承熙的小身子,像是他还在自己腹中时一样,静默许久,她轻声问:“我生他那天,好像看见承安了。”

圣上听见承安名字,竟也没有动气,只看着她,问:“然后呢?”

锦书垂下眼睑,去看缩在自己怀里的承熙,方才那阵沉默太久,他已经睡着了,眼睛闭合,安详极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大概是我痛极了,生出的幻觉,”她手指温柔摩挲婴儿白嫩的肌肤:“后来才觉得,大概不是那样。”

圣上不置可否:“都过去了。”

“是啊,”锦书眼睛倏然落下一滴泪,缓缓顺着承熙面颊落下,她轻柔擦掉,随即笑了:“都过去了。”

第138章 圣旨

圣上看着承安, 语气轻缓,极为闲适的道:“是不是很喜欢她?”

一句话落地,饶是承安素来沉稳, 也有转瞬怔然。

侧目去看圣上, 却见他面上微微带笑,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承安也笑了,神情平静,但谁都能从中听出那份极为隐晦的,新近长成的雄狮对于前任首领的挑衅:“我一直……都很喜欢她。”

“坐坐吧, ”圣上听他说了, 也不动气, 只轻轻摆手,示意他落座:“跟朕说说话。”

承安目光闪过一丝诧异, 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垂眼一笑,他坐到圣上面前去。

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 落日余晖是温暖的红, 水天一色, 坐在船上看过去, 美极了。

承安与承瑜光着脚, 两人一道坐在船边, 笑嘻嘻的看着不远处景致, 锦书扫一眼两个孩子,低声问身边红叶:“楚王呢,还在圣上那儿?”

“是,”红叶道:“圣上遣退了内侍宫人,只留了楚王,不知在说些什么。”

锦书心底浮起一层淡淡阴翳,然而转瞬消失,扫一眼不远处的承熙,没有做声。

这一次南巡,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极为美妙的一趟旅程。

承安承瑜自然不必说,三公主这个过两年便要出嫁的,更是欢喜,也只有看出水面底下潜藏暗流的人,才勉强维持笑意,心中不安。

圣上似乎没察觉到锦书心中忐忑,搁置朝政,陪着她四处游玩,有时候带着承熙,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他们两个人。

承熙吃醋了,不开心道:“父皇怎么这样,居然不带我玩儿。”

“因为你母后是父皇的,”圣上摸摸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面颊,含笑道:“等你长大之后,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这份心思了。”

“他还小呢,”锦书有些不好意思,瞧一眼圣上,道:“能明白些什么?”

“还小?”圣上笑出声来:“之前不是还问朕,良人是什么意思吗?”

说到这儿,锦书也笑了。

承熙被父皇说的有点脸红,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找承瑜和三公主玩儿去了。

南巡自三月初开始,在外将近五个月,待到七月末尾,一行人方才回京,锦书和三公主等几个女眷倒是还好,承安承熙乃至于承瑜这几个爱出去玩儿的,却整个黑了一圈儿。

不过这也没关系,长安的日子矜贵,总会养回来的。

锦书同圣上做了这些年夫妻,他身体如何,心性如何,早就有所了解,心中早有猜测,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提罢了。

归京之后,随即便有朝臣入宫奏对,南巡期间,虽也有奏疏源源不断的被送去,但终究只是要紧的军国大事,琐碎之事,便交由几位留守大臣处置,这会儿圣上归宫,这些事儿少不得要在他耳中一过。

这事儿同锦书无关,她先是吩咐人将空置了几个月的宫殿收拾出来,又召见两个弟妹说话,期间还要叫承熙往何公家走一遭,拜会一番,倒是忙碌。

许是赶得巧了,这日往含元殿去,为圣上送宵夜时,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承安。

她正待进去,他正往外出,刚巧就撞上了。

锦书不欲理他,等他退到一边去行礼后,略微点头,便进了内殿。

承安受了冷待,也没计较,唇边反倒略微露出些笑意来,目送她窈窕背影离去,微微笑了。

“殿下,”回府之后,心腹便往他书房去,低声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何公等几个老臣把持朝政,他们都是圣上心腹,咱们的人手里虽然捏有军权,但若想要抗衡,却也很难。”

承安在外多年,总会结下几分香火情,然而时间太短,真正想要将其结成一张网,却还有些困难。

承安没想过造反,也没想过改朝换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将一切都交出去,两手空空,坐上赌桌。

到了这种关头,他手里总要捏点什么,才能安心。

“没关系,”承安缓缓笑道:“我自有分寸。”

心腹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大概是在哪儿另外得了消息,也不追问,只是道:“阮姑娘前几日透了消息来,归德大将军近来有客,只是掩在私下,只怕长安即将有变。”

承安点头道:“知道了。”

阮玉澄的心思,心腹也知道几分,在他看来,阮氏出身虽做不得王妃,但这样一个足够聪慧,关键时刻又能派上用场的女人,最好还是叫楚王收用,给个名分为妙。

至于将来成事,阮氏是否会殃及后院,生子之后便伸手往正事上去,就更加简单了,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哪一个收拾不得?

只可惜,楚王没这个打算。

叫他和其余人谋划,只凭楚王妃的名头,就足以为他们拉到一个强有力的援奥,然而楚王不愿,他们这些门客,也不好自作主张。

锦书往内殿去时,便见里头只圣上一人在,对着面前奏疏,径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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