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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圣上目光在内殿转了几转,终于微微笑了,似乎方才满身冰霜之人并不是他:“都是一家人,做什么这样生分。”

“吩咐人进膳吧,”示意宫人将贤妃搀起,他转头去看锦书,温声道:“朕记得,那道钱湖醉你是最喜欢的,先叫他们呈上来,好歹垫一垫。”

钱湖乃是江南道的名湖,所产鱼虾最是鲜美,冬日里游鱼本就难钓,更不必说江南道距长安千里之遥。

这样的时节,也只有两地驿站运转不停,快马加鞭之下,才能有一道钱湖醉入口。

圣上是好意,锦书自然不会推拒。

“圣上有心,”她莞尔一笑:“只是记得管住口,不要同我抢才是。”

圣上听得一笑,在她手掌上拍了拍,极是温柔。

此前的那场风波似乎已然消解,内殿中却没人真的松一口气。

静仪长公主面色讪讪,犹疑一会儿,还是屈膝向锦书行礼,重新退回自己位置上后,便沉默不语起来。

贤妃心中极是忐忑,却也不敢失态,同样低着头,不曾做声。

内殿里的宫妃们都是宫中老人了,知道圣上是如何宠爱自己胞妹的,也知道圣上是如何敬重贤妃的,可正因为如此,见他为了贵妃,接连打了两人耳光,才更觉得心惊。

一时之间,自是不敢做声了。

圣上似是没有察觉到内殿的风起云涌,示意舞乐继续,便和颜悦色的转向静仪长公主,问她在地方上的见闻。

静仪长公主觉察出自己兄长的态度变化,自觉收了张狂,恭谨起来,一板一眼的回答起来。

这种时候,锦书自然不会插嘴,只静静坐在圣上身边,低头用膳。

钱湖醉味道虽佳,却也有刺,圣上漫不经心的同静仪长公主说着话,另一边却仔细为锦书挑刺,一心两用。

静仪长公主心中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打探清楚,便同贵妃撕破脸,只是到了这会儿,便是后悔也晚了,定了心神,她温声同圣上言语,希望能挽回一二。

圣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拣出一块细白鱼肉,伸手送到锦书面前去。

她笑意温柔,同他对视一眼,伸了筷子过去,还不曾送到嘴边,就觉一阵恶心上涌,手一抖,连筷子带鱼肉,一起落到桌案上了。

“怎么了,可是吃错了东西?”圣上见她脸色瞬间白了,身子一歪,面露惊意,正要伸手去扶,却被锦书推开了。

她弯下腰去,掩口干呕几下,才觉得那股恶心感觉散去几分。

圣上亲自斟水给她,又去抚她脊背:“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无碍的,”锦书面色微白,接过水,抿了一口,才觉得好些:“七郎不必担心。”

“你这个样子,朕怎么能不担心。”圣上有些心疼的皱起眉,吩咐一侧内侍:“去请太医来。”

这事来的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在场的都是宫中老人,经验颇多,眼见贵妃如此,几乎是下意识的,心中便冒出一个猜测来。

“圣上,”方充容面色几变,有些艰难的道:“贵妃娘娘……莫不是有了?”

第37章 皇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充容这话一落地, 内殿便寂静起来, 随即便是隐隐重了的呼吸声。

圣上揽住锦书腰身,几乎抑制不住语气中的喜意:“宁海,去叫个太医来,快些!”

“奴才这就去。”宁海总管对于自己此前的表态有几分隐约的庆幸,笑着应了一声, 快步走了出去。

他统领宫中内侍多年, 这类跑腿的回请早已用不到他, 只是圣上正惊喜,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内殿里诸妃神色各异, 贤妃更是两手都纠结在了一起, 静仪长公主咬着牙,看看圣上, 再看看锦书, 终于重新低下头,没有做声。

这猜测来的太叫圣上惊讶, 也太叫他欢喜,一时之间, 完全来不及去顾忌其余人心中如何做想。

“怜怜,”圣上握住她手指, 连连叫了几声:“朕要做父亲了。”

他声音不算大, 却也不算小,叫内殿里的人听见,却是毫无阻碍。

锦书难得的有些羞赧, 顾不得是在人前,便在他身上推一把,小女儿情态十足。

“是不是还未必呢,”她低声嗔他:“你倒是做起父亲来了。”

“朕觉得肯定是,”圣上笑吟吟的看着她,伸手去摸她平坦的小腹,凑过去,低声道:“怜怜与朕肌肤相亲之后,月事可到过吗?”

锦书脸微微一热,嗔他一眼,不说话了。

她便是再大气稳重,年纪也不大,遇到这种事情,由不得不脸红。

圣上见她羞于出口,也不为难她,只将目光放在她面上细看,温柔如三月春风。

宁海总管回来的很快,几个内侍一道,几乎是将那太医架过来的。

他走的时候,内殿中是一片安然,回来时亦是如此,但到了这个关头,谁都能听见空气中回荡着的不甘的尖叫。

贵妃倘若有孕,生女也就罢了,若是生子……

照圣上这种宠爱而言,还不定有什么造化呢。

隔着一层帕子,太医枯瘦的手指搭在了锦书腕上,静心诊了片刻,方才微微一笑。

“圣上,”他缓缓道:“娘娘有孕,已经一月有余。”

这句话一入耳,圣上面上喜意便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来,一边吩咐重赏太医,一边将锦书抱入怀里。

“圣上,”毕竟是在人前,锦书有些羞赧:“别这样……”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圣上打断了。

他低头看她面容,目光澄明而欢喜:“怜怜,怜怜!”

“你听见了吗?”圣上道:“你有身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他这样情真意切,竟连仪态都顾不得,锦书嘴唇动动,终于将那些即将出口的劝说咽下了。

“我同七郎一般欢喜,”她偎在他怀里,道:“不差分毫。”

圣上与贵妃这样亲近,感情自是极深,下首的一众宫妃脸色都不太好看,贤妃更是脸色泛青,目光微冷。

三皇子便坐在她身边,看一眼母亲神色,瑟缩着收回脖子,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敢出声。

知晓了这样的好消息,圣上自然无心理会眼前宫宴,抱着锦书说了一会儿话,忽的想到另一处去。

“前几日贵妃精神不济,你们竟也没看出来?”圣上转向那太医,冷冷道:“她喝的汤药,可会伤胎吗?”

“圣上尽管安心,”那太医擦一把汗:“娘娘月份还浅,前些日子,自是看不出的。至于那些药,也多是安神养身,并无大碍。”

圣上舒一口气,也不顾一众人还枯等着,只对着那太医,极有耐心的问了许多,到最后,竟连生产时该当如何都问到了。

锦书靠在他怀里,听他这样不厌其烦的问,忽然不想出声打断他了。

素来端肃的男人,为了她,却不顾别人如何看待,将那些微小到可笑的事情一一问出口。

这是何等的情深。

她一点儿也不嫌他絮叨,只是觉得温暖。

像他叫她怜怜时一样,沐浴了日光一般的温柔。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底下人连面上的笑意都僵硬起来,圣上方才微微正色,继续同静仪长公主说几句,只是目光有意无意的,却总是落在锦书身上。

“贵妃当真是好福气,”静仪长公主开罪了锦书,还为此被圣上斥责一通,还没等缓过神来呢,就听见人家有孕的消息了,当着圣上的面,不免要恭维几句:“承恩才多久呢,竟有了皇兄骨肉,我看着,指不定是位皇子呢。”

锦书向她淡淡一笑,既不亲热,也不生疏,落落大方:“借你吉言。”

“这哪里是福气,”坐在后边的宫妃低声嘀咕:“小两个月了,圣上只临幸她,换了别人,也能怀上。”

“低声,”她身边的宫妃好意提醒:“圣上正欢喜呢,你这样说的扫兴,不定生出什么事情来呢。”说着,借助宽大衣袖的遮掩,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贤妃。

那宫妃瞥见贤妃明显僵硬的脸,对视一眼,一道停了嘴。

圣上只看着锦书,似乎她便是一切,略一思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锦书问他:“七郎这是怎么了?”

圣上又一次伸手去摸她肚腹,笑意和煦:“这个孩子,也是行七的。”

锦书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圣上是说,她腹中孩子出世,倘若为男,齿序同他一般,都是行七的。

“生男生女皆有天定,哪里能说的准,”锦书笑道:“若是公主,还是行四呢。”

“朕不管,”圣上竟有些孩子气的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说你腹中为皇子,便是皇子。”

锦书见他这样执拗,好笑之余又有些忐忑。

——倘若他太盼着是皇子,来日却生了公主,且不说六宫如何,只这种期盼的落空,就很有可能会造成另一种恶果。

不动声色的一笑,她假意嗔怪:“七郎说的这般肯定,倘若怀的是公主,在腹中听见你这样说,会伤心的。”

“公主自然也极好,”圣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朕心里面,还是更希望是位皇子。”

“圣上呀,您可别早早将话说满了,就像是贵妃说的,生男生女,哪里是人能定的呢。”沈昭媛看一眼锦书,语气含笑,隐含涩意。

她是四皇子生母,家世虽比不得贤妃,却也是名门,加之四皇子与三皇子年纪相仿,更是免不了明争暗斗。

贤妃好歹是大家出身,三皇子又是年长,她让一让也就算了,可姚氏算个什么东西,竟也爬到她头上去了?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现下她只是有孕,还没有生呢,圣上就一口一个皇子叫着,满脸的慈父情怀,叫她们这些同样有子的人,把脸往哪儿搁?

看这架势,若是贵妃明日生了,圣上指不定就直接册封太子了。

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倒是想的长远。

锦书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意,既是无伤大雅,也就没有回话,只当是耳边风。

圣上却一抬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去了,眼睛微眯,似乎在笑:“你说的倒也不错,只是朕私心里,总想贵妃为朕生位皇子。”

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微沉,换了旁的时候,沈昭媛必定合上嘴,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了,可是今日她被刺激到了,一时之间,竟也未曾察觉到圣上语气异样。

“臣妾倒觉得,公主也极是玉雪可爱呢,”沈昭媛掩口一笑:“若是贵妃生了公主,看圣上如何。”

她笑的快意,圣上盯着她看几眼,也随之笑了。

“——贵妃若是生了公主,朕拔了你舌头,好不好?”

仿佛是被猛兽咬了一口,鲜血淋漓的撕了一道口子,沈昭媛的笑容破碎开,脸色猝然白了。

“朕今夜甚是欢喜,不想动气,”圣上面上笑意淡的仿佛即将消失:“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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