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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内侍进来奉茶,她往主座上坐了,方才轻轻道:“昨日,圣上同我提过恩荫之事,我向他提议,叫父亲升任国子监司业,仍旧留在国子监里。”

姚望不意她提起这个,隐约一惊,随即便笑了:“司业?倒是个极好的位置。”

他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强求高位,惹得圣上不悦,连带着恶了锦书,现下连升四阶,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

锦书笑了一笑,继续道:“按理说,阿轩与阿昭也是在恩荫之内的,只是他们有志气,想要靠自己出人头地,我便直接推拒了。”

她看向两个弟弟,道:“不会怨姐姐吧?”

“怎么会,”姚轩与姚昭一道摇头:“与其受了恩荫,被人暗地里说三道四,哪里比得上自己考中,堂堂正正的叫人高看。”

虽说恩荫是比别人少走了一大段路,但天底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如此走了捷径,少不得要被人轻视无能,暗地里讥讽。

上位者也不是傻,若是靠着恩荫走上官场,便是断了登上高位的路,历数本朝恩荫子弟,没有一个得到过正四品以上官阶,可见一斑。

这道理简单,他们自然不会想不明白,锦书听得点头,正待说话,姚望却看她一眼,期期艾艾的道:“阿轩与阿昭既然用不上,不妨……”

他这样一说,姚轩兄弟俩便明白过来,刚刚同姐姐说话时的温和神情,瞬间收敛起来,换了几分冷意。

“不妨怎样?”锦书懒洋洋的扶了扶发髻上的朱钗:“将两个名额给阿盛和阿瑾,叫他们进国子监,还是直接恩荫,得个官阶?”

姚望被她将心中话全数说出,不觉有些窘然,顿了顿,才道:“他们毕竟也是娘娘的弟弟,虽说是异母,却是同样流着姚家的血……”

“我说话直,父亲不要生气。”

锦书看着他,淡淡道:“有些狼是喂不熟的,被咬一次也就够了,若是再将肉往它嘴边送,只会害了自己。”

姚望面色一黯。

“叫父亲失望了,”锦书眸光平静,不起波澜:“我已经同圣上说了,舅舅家的表弟年纪合适,便送他往武苑去修习,也是全了舅舅一直以来的心愿。”

“——圣上已经准了。”

大周建国几百年,早已经不是风云跌宕,战事四起的年代,可饶是如此,北方的匈奴依旧是国之大患,历代君主都不曾放弃警惕。

等到先帝时,更是建立武苑,以经验丰富的老牌将领为师,招收四品以上武官之子,着意教授战术兵法,兵器的使用与维护,以及率军之道。

锦书的舅舅程玮年少时,便曾极为向往武苑,只是程家官位不够,难以登门,所以便将希望放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盼望自己有一日能够建功立业,送儿子过去,他日军出祁连,北击匈奴。

锦书知道舅舅的这个心愿,也愿意帮上一帮。

这毕竟同恩荫不同,只是给一张通行证罢了,最后能不能行,还要看表弟自己的资质,若是通过了,也没人能说什么酸话。

再则,母亲去世之后,也是舅舅接济他们最多。

舅母贤淑,从来不说什么,他们却不能厚颜无耻,不知感恩,现下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回报一二的。

姚轩年纪长些,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含笑道:“舅舅前些日子来信了,再过几日,便能回长安,等他知道这消息,必然会欢喜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关照我们,难得我们能帮上一点,”锦书笑着感慨道:“总算不是那么心虚了。”

姚望干笑一声,道:“娘娘既然有了主意,我自然不会说什么的……”

“我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锦书坦荡荡的看着他,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今日既然见了,有些话,还是早些说出来为好。”

姚望在官场打磨这些年,虽说有些迂腐,却也不傻,隐隐约约猜到锦书要说什么:“娘娘只管说便是,我都听着。”

“再过几日,册封礼之后,加恩圣旨便会降下,”锦书在姚望与两个弟弟脸上挨着转了一圈,道:“除去我同你们说的这些,还会有诸多金玉器物,不敢说是叫姚家骤然富贵,却也能衣食无忧。”

“人活着不过几十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是个好东西,却也要有命花才行。

若是有人带着钱求上门去,不管什么事,不管是谁,都不准应。”

“——听清楚了,绝对不准。”

“话我说在这儿了,若是有人捅了篓子,我是不会帮的。”

锦书面上笑容淡淡:“相反的,我还会奏请圣上按律处置,大义灭亲。”

“说得出,我就做得到,你们伸手的时候,千万千万,记得我这句话。”

锦书的性情,无论是姚望,又或是姚昭与姚轩都是清清楚楚,此刻听她这样说,哪里敢不应,一道正色起来:“是。”

“我既然做了贵妃,少不得会同其余宫妃生隙,尤其是……”

她顿了顿,才微微一笑:“生有皇三子的贤妃。”

“萧家不是姚家能够比的,若是遇见,不要刻意挑衅,与其为难我。

自然,我也不是说,就怕了萧家。”

“他们若是先行生事,你们也无需气短,该当如何便如何,闹得大了,自然有我为你们收拾场面。”

不约而同的,姚望同两个儿子对视一眼,齐齐道:“是。”

“父亲,”锦书忽的看向姚望,缓缓道:“如你所说,阿盛与阿瑾,也是我的弟弟,不敢说保他们如何,但至少他们也叫我一声长姐,我不会害他们的。”

“劳你回去告诉母亲,凭她那个脑袋,千万不要做什么蠢事,若是被我知道了……”

她笑的温和,目光却有些凉:“真的会叫她万劫不复的。”

第29章 承安

说这话的时候, 她目光微冷, 唇边却依旧带笑,似是天边云一般恬淡。

只是姚望在侧见了,却不免打个冷战, 暗自心惊。

“娘娘宽心吧,”他擦一把汗, 小心的道:“我心中有分寸, 会吩咐她的。”

“那就好,”锦书笑了笑,不去看他, 而是转向两个弟弟:“年关将至,你们也不必将自己逼得太急。”

“便是春闱, 也得过了二月呢,”她笑意温婉,道:该当放松便放松, 小小年纪, 可别成日闷在书房里,将自己搞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姚轩同姚昭一道应声, 笑嘻嘻的管她要新年礼物, 倒像是她还在家时一般。

他们都是喜爱读书的,只是姚家家境平平, 能够见到的也只是寻常,珍稀些的,还是当年老太爷留下的孤本珍本。

宫里面最是不缺这些东西, 圣上知她喜欢,所以着意赏了许多,锦书早早将弟弟们会喜欢的整理出来,算作年礼了。

姐弟三人说笑一会儿,锦书便见姚轩同自己使眼色,显然是有话要说,却不好叫姚望听。

心下微动,她吩咐红叶:“父亲喜好经籍,你带着他往东偏殿书房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也做个顺水人情,求圣上割爱。”

姚望不曾注意到长女与长子之间的目光交汇,只当她是不愿叫自己在边上,心中虽觉窘迫,却知道自己在此尴尬,对于宫中典藏的经籍也颇有兴致,应声之后,随之去了。

锦书见他走了,这才拉着两个弟弟到了内间,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姚轩沉吟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的私事。”说罢,便将此前柳无书所说之事同她讲了。

每个人的情意都值得尊重,纵然不喜,也不该去辜负。

他虽然未曾见过柳家幼女,却也感念她一片真意,无论接下来这桩婚事能否达成,都不会贸然向外吐露半个字。

姑娘家的闺誉何等重要,若是将人家心意大喇喇的宣扬出去,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这桩姻缘若是成了倒是还好,总归是修成正果,若是没成,岂不是害了人家一生?

姚轩年纪虽小,心思却细致,所以自柳无书那里得了消息,也不曾传扬,连胞弟姚昭都不曾提,本是想着寻个机会问一问外祖母意思的,可巧现下有了机会,能见到姐姐,便趁机问了出来。

“柳家的姑娘吗?”锦书眉梢微蹙,思忖片刻,道:“我倒是见过几次,相貌生的很好,人也知礼。”

姚轩听得一顿,道:“姐姐的意思是……”

“姐姐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将自己对于她的看法说出来。”

锦书看着他,含笑道:“你也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我哪里能事事都管?”

“你将此事按在心里,不曾对别人多说,可见已经有了担当,也是能拿主意的人了,无需事事都问别人。”

“柳家的门楣是比姚家高,可是有姐姐在,这桩婚事成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若是喜欢,便同柳祭酒好生说了,娶她便是,若是不喜欢,也不需为难,婉拒便可。柳祭酒有君子之风,不会为此迁怒于你的。”

“姐姐,”姚轩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才有些拘束的道:“我想先见见她,再做决定。”

“姐姐说了,你怎么做,我都支持,只是有一件,”锦书握住他手掌,正色道:“世道使然,女儿家日子总比男人难过,你若不喜欢,便不要耽误人家,直言便是,若是喜欢,娶进门后,便要一心一意待她,爱护她才是。”

“我会做到的,姐姐安心便是。”姚轩轻声应道。

“那就好,”锦书转头去看矮他一点的姚昭:“你们是兄弟,骨肉至亲,姐姐不在身边,要互相关照才是,千万千万不要生了分歧,叫人看笑话。”

两人笑嘻嘻的对视一眼,一齐答道:“知道啦。”

锦书已经是后妃,虽然可以召见女眷,但想要再见两个弟弟,却不知何年何月。

圣上体谅她心意,便在含元殿设宴,留他们一聚。

她与圣上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加之此前曾在含元殿内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早是颇有默契,不需言语,也能明了对方心事。

姚轩本还有些忧心,唯恐圣上只是爱重姐姐一时容色,他日失了颜色,便遭薄幸,等到午膳时,见他们彼此之间添菜,虽不言谈,却也脉脉温情时,一颗心才稳稳落地。

而姚望虽然看重姚家未来,却也希望长女能有个好的归宿。

加之她做了贵妃,万事便与姚家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更加是攀扯不开了,现在眼见他们如此相得,也是老怀安慰。

目送姚家父子三人离去,圣上转目看她,笑吟吟道:“如何,可宽心了吗?”

“宽了宽了,”锦书抿着唇笑:“七郎心意若此,我再不宽心,却没道理。”

圣上听得一笑,看她面有倦色,也知是未曾歇好,加之今日往来辛苦,有些心疼的捏了捏她手掌,轻声道:“朕还要看会儿奏疏,怜怜先回去吧。”

“晚上不必等朕,先歇着便是。”

锦书听他话中意味,抬眼问道:“七郎今晚,不过去了吗?”

圣上初时一怔,目光落在她面上,随即笑了。

锦书被他笑的脸热,轻轻推他一把,隐约赧然:“笑什么笑。”

“怎么,”圣上凑到她近前去,低声问道:“离不得朕了么?”

锦书别过脸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圣上爱她这般别扭的女儿家情态,一见便觉心软,却也不多逗弄,只是在她粉润面颊上亲了一亲,低声笑道:“今晚,等着朕。”

锦书不曾低头,眼睫却垂了垂,带着似有似无的羞赧:“好。”

已经是腊月,天气愈发冷了起来,长安本就地域偏北,刮起风来,更是寒冷刺骨。

锦书面上隐约有些倦意,加之走得晚了,外边怕是更会清寒,圣上怕她受凉,亲自为她系上大氅的带子,便吩咐人送她回甘露殿。

已经临近傍晚,夕阳淡淡的撒了一层余晖,浅浅的暖,却抵不过冬日的冷风,锦书原本是有些慵懒的,被这风一吹,却全数消散掉,人也清醒几分,扶着红叶的手,登上了轿撵。

“娘娘,”内侍恭敬的问:“还是走来时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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