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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就说到这里,”她笑盈盈的问:“几位还有别的事吗?”

姚望脸色晦气,张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姚盛姚瑾以及锦瑟亦是如此,锦书见了也不在意,走到姚望面前去,跪下身,恭敬的给他叩头。

“父亲,”站起身的时候,她轻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叩头了,就此别过。”

“你在说什么胡话,”姚望一整晚都被她追着打,这样来一回,颇觉莫名其妙,见她态度软下来,火气也就上去了:“真是疯了不成!”

“我没疯,也很清醒,”锦书混不在意他的态度,站起身,道:“都是骨肉至亲,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您选了继母与新生的儿女,我选了同胞的弟弟罢了,人皆有私心,本就无可指摘。”

“可是,我也不能不怨。”

“都是您的儿女,可您连问一声都没有,就叫我顶了锦瑟的名额,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我也是俗人,没办法不恨。”

“父亲,”她带着两个弟弟走出正厅,背影挺直,像是亭亭的竹,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方才淡淡道:“父女之情,自此两清,从此再无干系,各自安好罢。”

第5章 梨涡

事情既然定下,锦书便不会拖沓,请了外祖母与姚家四叔祖过府,在二老的见证之下签字盖章,痛快的定下了来日分家诸子所占比例,以及老太爷私库、老夫人和锦书母亲嫁妆的归处。

姚望脸色黯淡,不知是被锦书那句两清的话打击到了,还是被家中一系列变故惊到了,人也恹恹的,按部就班的签了字,盖完章之后,便坐在椅子上出神。

姚家四叔祖是锦书特意请的,又是长辈,怠慢不得,来日说不得还会用到,所以待到事毕,她亲自将老人家送出府去。

程老夫人还有话叮嘱锦书,也没有急着离去,只坐在椅子上喝茶,对于一侧欲言又止的姚望视若无睹。

外孙女的名字都递进宫了,这会儿再做出悔意模样,他不嫌自己恶心,她还觉得膈应呢。

锦书送了姚家四叔祖回来,程老夫人便拉着她往她院子走:“多的话也不说,且带外祖母去看看你都准备了些什么,免得有所遗漏。”

外祖母只生有一子一女,锦书母亲为长女,舅舅为幼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难过,连带着对女儿所出的三个孩子格外亲厚。

锦书看着程老夫人强自忍着的泪意,也觉得心酸,却不好表现出来,叫老人家更难过,便笑了一笑,扶着她往自己院子去了。

“锦书。”她要走出厅堂的时候,姚望叫住她。

“宫中不必别处,花销格外大些,”姚望有些踌躇,递了一卷银票给她:“你带着吧,行事也方便些。”

锦书也没推辞,接到手里,向他淡淡一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谢谢父亲。”

姚望眼神闪烁不定,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摆摆手,往后边去了。

程老夫人到了锦书房里,对着她收拾好的包袱看了一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她是去做宫人,又不是做主子,只能带一只小小的包袱过去,其余什么也带不了,那点东西,一眼就扫完了。

“你做事仔细,带的东西也实用,外祖母就不多说,”程老夫人擦了泪,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宫里面负责你们这批宫人的刘尚宫,同我沾着亲,我送了消息给她,委托她多加照料,你若是有事,便去求她帮忙。”

“到时候,她会将你分到个清闲些的地方,也好度日。”

“你素来谨慎,到了宫里去,就更要如此,凡事莫要张扬,也不要太过忍气吞声,熬过几年,就能出宫了。”

外祖母低低絮语,锦书听得心酸,怕她忧心,只含笑一一应了。

程老夫人将心中所想都说完了,才自袖中取出一沓银票,递到她的手里:“别的东西可以少带,钱却不行,见了管着你的内侍嬷嬷,你也别小气,好处给的多了,日子会好过得多。钱没了可以再来,苦挨了,可就白挨了。”

老人家的心意,锦书也不推辞,点头道:“您宽心些,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程老夫人看着她,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不由潸然泪下:“你爹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叫你替别人进宫,他明明知道,你……”

锦书笑了笑,握住外祖母的手,没有言语。

张氏知晓今日会将文书定下,想着自己失去的东西,暗自气的胸闷,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懒得做声。

锦瑟坐在她身边,眼珠转了转,低声嘀咕:“娘,你为什么不叫我进宫?运气要是来了,我还能做娘娘呢!”

张氏出身小门小户,但是却不傻,狠狠瞪女儿一眼,道:“你是个什么资质,你自己不知道?心中没个成算,就别想着攀高枝,真当宫里头是个好地方?”

“宫里有什么不好的,”锦瑟咬着牙,不满道:“穿金戴银山珍海味,不比我们家里好得多吗。”

“穿金戴银的是主子,”张氏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要是去了,那是奴才!”

“——宫里头为什么要选人进去?还不是死的人多了。”

张氏压低声音,语气惊惧而胆怯,着意提点:“前些日子,宫里的死人堆起来送到外边去埋,你不知道吗!”

锦瑟下意识的打个冷战,飞上金枝的美梦消弭无踪,只是有些不满的嘟囔:“我没有这个福气,姐姐可说不准,到时候……”

虽然不喜欢,但是她也承认,锦书确实比她生的好看。

不说是她,便是加上她见过的,也没有比锦书更出众的相貌。

张氏嗤笑一声,点了点女儿额头,冷笑道:“放心吧,别人或许有这个福气,她?绝对不会有。”

她懒洋洋的抚了抚发髻上的金钗,觉得出一口气:“别说是做凤凰,别惹来杀身之祸,就是她的运气了。”

锦瑟听得不解:“怎么会?”

“你忘了,”张氏得意的一笑:“她脸上最像亲娘的……是哪里?”

锦瑟先是一怔,随即会意的扑到张氏怀里去:“我就知道,她到哪儿去都讨不了好,娘果然深思远虑。”

“她最好仔细些,不说是出人头地,”张氏搂着女儿,轻轻一哂,得意洋洋:“别将自己搭进去,便是万幸了。”

三月初九这日,锦书便要入宫了。

临行之前,她回头去望姚府,居然觉得自己这十六年,过得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家。

毕竟是最后一面,锦书不想见不相干的人,只叫两个弟弟送到了门口,彼此叮嘱之后,便要分别。

只是别离容易,再见却难,深宫寂寂,还不知要多久。

姚轩与姚昭眼睛红肿,虽知再哭会叫姐姐难过,却也忍不住落泪。

“姐姐,”姚昭抽了抽鼻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跟哥哥在家里等你。”

“好,”锦书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勉强一笑,安慰道:“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掉眼泪。”

她是长姐,母亲去世之后,每每照拂两个幼弟,说是姐姐,实际却是半个母亲。

话说到这里,想着自己大概好些年见不到他们,也觉得鼻子发酸。

不欲叫他们难过,锦书强自忍了下去,叮嘱道:“姐姐不在,你们不要疏忽学业,等进了国子监,更要努力念书,出人头地才是。”

姚轩与姚昭看着她,坚定的应道:“是!”

深深吸一口气,锦书用力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殷殷道:“你们是亲兄弟,要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千万千万不要生出隔阂,叫别人钻空子。”

“姐姐一去,虽不知何时回来,却也能时不时的送封信,”她目光沉静,凝声道:“你们好好念书,要给姐姐争气!”

两个半大男孩子一起掉了眼泪,口中应的极有力:“是!”

“回去吧,”锦书最后为他们擦了泪,不敢多留,转身上了马车:“姐姐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她忍住掀开帘子去看的冲动,没有回头,伸手擦去眼泪,收拾自己的仪容,不叫自己显得狼狈。

她要进入一段新的生活,不能在一开始就这样不体面。

马车进了宫城西侧的安福门,便缓缓停下了,锦书下了马车,远远望一眼巍峨壮丽的宫阙,微微笑了。

此次宫中拣选宫人,是在六品及以下官员之中选的,锦书父亲官居从六品,又有正五品的舅舅,在一众姑娘中,家境还算是好的。

入宫前,都是家中娇养着的姑娘,现在要做伺候人的活计,落差不可谓不大,可锦书在侧看着,也没人蠢的将自己的不情愿展露出来。

也是,哪有人是傻的呢。

程老夫人之前仔细打点过,锦书入宫不久,依照顺序在负责的嬷嬷那里明确身份之后,便见到了刘尚宫。

她是尚宫局的二位尚宫之一,正五品女官,在宫中权柄不可谓不大,靠着这位远房亲戚,锦书若是不出差错,便可以极顺当的度过自己的宫中生涯。

轻轻向刘尚宫施礼之后,她便低垂眼帘,默不作声。

刘尚宫心中很满意锦书的举止,也欣赏她恰到好处的沉静。

宫中毕竟不是养鸟的园林,喜欢叽叽喳喳。

这里喜欢安静与沉默,以及足够的谦和从容,太过于张扬的人,除非是有足够的底气,否则,都是活不久的。

刘尚宫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锦书分外明秀的眉眼上。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兼之以肤光胜雪,当真是极为少见的美人。

隐隐约约的,她心里起了一个念头。

“别怕,”刘尚宫笑吟吟的说:“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锦书心下生出几分波澜,却还是顺应她的意思,抬头之后,微微一笑。

刘尚宫对着她看了一眼,面色隐约一变,目光中闪过一抹惋惜

锦书面色平静如初,重新低垂眼睑,没有言语。

刘尚宫莫名的叹口气,低头翻翻自己手上的册子,握住锦书的手,低声道:“到尚食局司药那里去吧,你既识字,便去做个整理药材的宫人,等闲见不到生人。”

锦书并没有飞黄腾达的心思,听刘尚宫这样安排,明了她的好意,含笑谢过之后,便跟着负责的女官去了。

“这样好的相貌,被贵人见了,不定要如何得宠呢,”刘尚宫目送她离去,喃喃自语:“只可惜……”

锦书没听见刘尚宫的话,察言观色之后,却看得出她眼底的惋惜。

她明白那是为什么,却不会觉得遗憾。

命里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如何求也得不到,一味的强求,反倒会害了自己。

锦书的生母程氏,曾是长安闺秀中有名的美人,嫣然一笑时,比春日枝头上的桃花还要美。

若非姚老太爷早早与程老太爷定了婚事,这样的美人,还真轮不到姚望。

锦书生的很像生母程氏,也生有一副极出众的相貌。

除去眉眼处的相似,母女俩最为相近的,便是面颊上同样有一对梨涡。

皎皎面容上再添几分甜意,笑靥如花,本就是很美的。

先帝的徐妃,便是因为一双梨涡生的美而得幸,到后来,甚至将元后拉下马,自己做了皇后。

前不久,徐太后与陈王谋逆事败,圣上降旨,尽诛徐氏一族,陈王子嗣妻妾随之鸩杀。

徐太后在宫中多年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圣上以雷霆之势扫除余孽,一日之间处死的宫人内侍,竟有十之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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