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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善笑道:“那你怎么赔我?”

“我……一会儿再给你送一碗过来。”

崇善摇摇头:“不够,不够!”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道:“一盆总够了。”

“一盆很了不起吗?”崇善看着邢应苔,慢慢道,“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邢应苔是吃过饭才来的,因此也不着急回家。实际上他本来也不想那么早回家。

听崇善言辞表达清晰,眼神清明,邢应苔畏惧的感情少了一些,他犹豫着站在离崇善家门口一米左右的地方,问:“你脑子的毛病好了吗?”

崇善道:“没有。”

眼见邢应苔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崇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病大概半年才复发一次。”

邢应苔点点头,道:“昨天你是发病了才对我大喊。”

“没错,”崇善微笑着说,“接下来我有半年都不会发作,你放心吧。”

邢应苔放了心,他找了个地方坐着,向崇善家里望去。

都说崇善家里有钱,此话当真不假。

邢应苔只看了一眼,就说:“你家里真好。”

崇善道:“好吗?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邢应苔摇摇头,说:“我有点害怕。”

崇善觉得这小孩实在是老实,忍不住安慰:“怕什么?中间有铁栅栏,我还能跳出去打你不成?”

邢应苔说:“你要是不打人,也不会把你关在家里了。”

话说完,果真向前走了走。但还是担心,所以停在崇善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崇善说:“你坐在这里,不要走。我给你拿零食吃。”

邢应苔点点头,崇善就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他拿来了七八个糕点盒,还是全新的。崇善拆了两盒,顺着铁栏递了出去,说:“吃吧。”

邢应苔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只拿了一块,放到嘴里。

杭州小吃最是精致,即使是当地人也吃不厌,邢应苔细细嚼了会儿,就道:“谢谢你,我要走了。”

“好吧。”崇善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的所有糕点一股脑都推了出去,“这些都给你,拿回去吃吧。”

邢应苔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拿一块就够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给谁。你要是不要,就扔在那里吧。”

邢应苔想,这样热的天,扔在外面不到半小时就坏了。于是他抱着一大堆糕点往回走。糕点盒堆得太高,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

崇善在后面喊:

“小孩,明天你再来,我请你吃更好吃的糖。”

第二天邢应苔果真来了,他蹲在离崇善不近不远的地方,左手搂住膝盖,右手向前伸,接住崇善递给他的糖。

崇善仔细看看他,然后说:

“一看你就不是邢家人,他们夫妻俩脸都是方的,你却是尖的。”

邢应苔一听,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崇善感觉他有些不高兴,一转眼珠,说:“那你一定是更像你亲生妈妈。看你长这样,你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闻言邢应苔果真打起精神,眼里有喜悦的光。

他道:“我哥哥长得更像我妈。”

尽管嘴里含着崇善给他的糖,但也阻止不了口中苦味的蔓延,邢应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哽得他说不出话。

崇善说:

“那你倒是比我还可怜。我只死了亲爸亲妈,你比我多死了个哥哥。可你现在有爸有妈,我只有个后妈。算扯平了吧。”

邢应苔听着崇善乱七八糟的话,不知怎么的,竟然点点头,他问:“你是因为爸妈死了,所以脑子才出毛病吗?”

崇善哼了一声,没说话。

邢应苔却突然有点理解了。

阳光恰好照过来。邢应苔第一次不再害怕、认认真真的看了崇善的脸。

阳光明媚,令那人的脸清清楚楚映在邢应苔的眼瞳里。

久不见阳光略显苍白的男人,面庞白净,斜眉俊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下的两颗痣,位置生得很好看,不仅不突兀,而且给男人凌厉的长相平添了一丝温情。

邢应苔说:“明天我还来找你,行吗?”

崇善勾起嘴角,他道:

“当然行。”

第8章

邢应苔不仅明天去了,后天也去了,大后天还是去了。

一连去了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两人相处的十分愉快,逐渐熟悉。后来崇善的继母旅游归来,不用邢应苔再来送饭,邢应苔也忍不住去找这个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但和他很聊得来的小叔。

直到有一天,邢应苔像往常一样到崇善家里和他聊天,临走时邢应苔对崇善说:“我以后就不过来了。”

“怎么?”

“明天我去学校报到,”邢应苔道,“我要读高中了。听说高中老师会留很多作业,不知道我要写到什么时候……”

崇善轻描淡写地说:“好吧。”

邢应苔莫名有些失望。虽然他一开始有点怕崇善,但半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他完全改变了原本的看法。他甚至有些想要亲近崇善的意思,不过当时邢应苔还不明白。

邢应苔甚至问:“你不能出来吗?来我家。”

“不行,”崇善道,“我看见太多人会很紧张。”

邢应苔点点头。没办法,他只好说:“那有缘再见。”

听邢应苔这话说得有一种不合他年龄的老到,崇善突然笑了,他同样感觉到心中的不舍,既奇怪,又欢喜,便说:“你为什么不拿作业过来?我可以帮你写啊。”

自打邢春霖出生以后,父母的心思十之有九都花在了二儿子身上。邢应苔到高中返校、领作业,他们也不太关心,更不用提儿子到哪里去写作业了。

邢应苔带着作业兴冲冲地往崇善家里跑。这些天他虽然天天和崇善聊天,但都是站在门外,隔着一排的铁栅栏。但今天不同,崇善说可以打开门,让他进来。

崇善问他:“你要进来吗?你怕不怕?”

邢应苔斩钉截铁地说:“不怕,我要进来。”

邢应苔的作业看起来多,可实际写起来是很快的。即便有不会做的题目,也可以请教崇善,崇善学历不低,做起高中生的题目游刃有余。邢应苔原本以为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写完的卷子,两个星期就做完了。

写完了邢应苔也往崇善家里跑。只要邢应苔来,崇善一定放下手头的工作,看他写作业,偶尔和他聊天。

到这时两人已经很熟了,中午疲倦时,邢应苔经常躺在崇善的腿上。反正崇善名义上是他的小叔,又比他大了二十多岁,邢应苔和他在一起相当自在。

崇善家里有许多书,大多是外文书,又厚又重,一个个蚊子字密密麻麻的粘在一起,不知所云。邢应苔外语水平不高,而崇善精通多门外语。因此邢应苔偶尔犯困,会躺在床上的腿上,听崇善念书翻译给他听。

崇善声音低沉,念的又不是故事书,反而能让邢应苔睡得更快更安稳。

这一天崇善念的是英国诗人约翰唐恩的诗歌,他对内容极为熟悉,随口翻道:“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

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无论谁死了

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邢应苔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他突然开口说:“小叔,如果人人都是泥土,我这块泥土,现在和谁连着呢?”

崇善打趣道:“当然是和我。”

“那……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哥哥呢?”邢应苔闭着眼,重复诗歌的内容,“‘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击’,为什么冲击掉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把我和他们一起冲击掉呢?”

崇善沉默了,他放下手中的书。

邢应苔以为自己早就把之前的事放下了,但仅仅是听了一句诗歌而已,竟然就无法控制情绪。

如果崇善知道这首诗能让邢应苔这样痛苦,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念出来,没的惹邢应苔伤心。

邢应苔侧过身,像是虾子一样蜷缩起来。他把头藏在崇善的小腹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捂着脸,突然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

邢应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

“小叔。我……好想他们啊。”

这些话,在邢家,邢应苔绝不会说出口。

崇善本来是想等邢应苔睡着后吓他一跳,闹他玩玩。可见了这样,又没法再欺他,犹豫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邢应苔的头。

一阵风吹来,将墓园树上的树叶撩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临近中午,阳光越发灼热,邢应苔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被风一吹,竟然冷得打了个颤。

他从回忆中抽回身,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不早了,邢应苔起身离开墓园,匆匆向车站走去。

从很多方面来讲,邢应苔都是个普通的学生。说得上与他人不同的,可能就是名字特殊一点,经常被人拿来取笑,亦或者相貌英俊,不乏有和他搭讪的女生。

然而邢应苔自己最明白,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明显的不同。那就是他经历过太多死亡,所以要比一般人更冷静些。

和导师约了一点见面,给他看了最近写的论文,谈了几个小时后邢应苔就在自习室里看原典,看到晚上回寝室,还坐在电脑前写读书笔记。

陈半肖回来的比邢应苔早,他工作时忙,但下班后就清闲了,看了半天球赛,一扭头,便看见邢应苔还对着满屏幕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思考。

陈半肖忍不住说:“幸好我读完本科就跑了,看你这样,好惨,好惨。“邢应苔摸了摸鼻子,说:“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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