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良二夫人身边的人就是会说话,哄得主子展颜而笑。
良骏却有些糊涂了,身形无比僵硬,隐隐发抖。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幽幽的问良二夫人:“娘,你们在说谁啊?”
良二夫人这才敛去笑意,孩子们都还在呢,总不好忘形失态。
她轻描淡写道:“还不是你那不省心的二嫂嫂,罢了,别提她,你的汤快凉了,赶紧喝吧。”
良婷婉插嘴:“娘,二嫂嫂也没那么恐怖啦。”
她素来口直心快,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立刻闭紧嘴巴。
良骏呆呆的望着不知名的一点,沉寂了片刻,喉结微微的上下滑动,才牵了牵嘴角启音:“您的意思是二嫂嫂也中了箭,就在昨日?”
“什么叫‘也’啊,难道你还有旁的二嫂嫂?”良婷婉掩口轻笑。
良骏的表情却在她的笑声里碎成了无数片,只觉得头痛欲裂。
烛火也恰如其分的“噼啪”炸了一声,他的眼眸也如那烛火晃动,最终冷冽成冰。
庄良珍。
他有一种被人玩弄鼓掌的羞耻和愤怒。
良二夫人抿了口茶,遣退下人,漫不经心问:“对了,你要与我说什么?”难得五儿有什么事相求,她高兴都来不及。
……
且不管二房那面如何收场,庄良珍已然吃足了苦头,一连过了三日,只等良骁离去后,她才躺在帐子里默默落泪,慕桃便绞了棉帕子轻柔擦拭,那样的伤口光是看着都疼,以后也是要留疤的,奶奶也才十七岁,疼哭了是人之常情。
但奶奶也是倔强的,只在自己人面前哭,只有她和春露知道庄良珍疼起来有多痛苦。
良骁立在廊下新开的茉莉旁,一直等,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进屋,沉默的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从前,她受了委屈会哭,他告诉她:不能哭,那样敌人会笑,也不要低头,你双下巴冒出来了。
没成想这样的戏言竟被她当了真。
她至今未在他面前落泪。
关于这点庄良珍倒不是怕哭惹敌人笑,而是怕软弱,她心里明镜一般,浮萍般的身世,无人可依,所走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哪有娇宠的资格,在外人面前哭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心疼,反倒觉得软弱可欺,从而被人轻易探出底线。
她不怕被人嘲笑,但怕让人觉得有可趁之机。
养了足足四十多日的伤,除了按压会有痛感和不能做太大的动作,其余基本恢复正常。
女孩子身上留了疤自己看了也会难过吧?良骁不知道珍珍会如何想,但每晚都会守着她,一遍又一遍涂抹那道浅色的疤痕,大约是她皮肤太过白腻剔透,那样的伤疤竟也粉粉的,全然不似想象中的狰狞。
老太君表面上待小长房冷淡,私下却对良骁满意极了。
甚至仿佛忘了《马经》这件事,连派人过去暗示一句都不曾。
女人啊,都是水做的,尤其是心,一旦被铁打的男人搅浑了,那就真个是覆水难收。不管庄姑娘是贪图富贵还是贪图良骁这个人,交出了身子,离交出心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再生两个孩子,那时良骁要她怎样,她还不就怎样。
这个道理,当年的老太君就没弄明白,反而逼的太紧,把事情搞砸了,又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竟让良叙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任谁也受不了妻子被别的男人那样……想到此,她不由叹了口气,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长子良叙。弄得小长房如今也是清冷一片,家不成家。
而清冷的小长房此时竟也还算暖融,慎德园上房的内卧,碧纱橱的帐子已经合上。
良骁倾身啄了啄庄良珍后脖颈,缓缓的为她系着衣结:“珍珍,三星观的杏花都开了,漫山遍野的,又香又好看,我陪你去散散心好吗,顺便见一见……守默道长。”
守默道长便是良骁的生父,曾经的鲁公府世子。
从头到尾都未过问嫡子婚事的人,居然想要见红尘中的儿媳。
不可否认,那瞬间庄良珍想象过当良骁的面将守默道长从山上推下去,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良骁见她不置可否,只当她应下此事,便起身熄了灯,揽着她入眠。
宽敞的帐子一时间变得安静,他似乎竭力不让自己的呼吸显得粗重,却发现越压抑越明显,便推开她翻身而眠。
晨间又翻过来贴紧她,哑着嗓子道:“珍珍,我想要……”
☆、第042章
那个背对他侧蜷的小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僵。
拂晓的微光映着她单薄的杏色软绸小衣,很薄,有点儿透。
帐子里依旧沉默,良骁没敢翻动她,自己爬到了她对面。
原来她醒了,眼睫半垂,两只小手蜷在心口。
他低头轻触了一下她微凉的小嘴巴。
她没动,似乎也不打算反抗。
他才放心的小心翼翼捞起她,让她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眼。当然,她从不长时间看他的眼,很快又闭上,像是引颈等着猛兽张开獠牙啃噬的小动物。
整个过程也没吭声。
天光越来越明媚,下人们早已开始各司其职,只等侍候主子们晨起。
春露听见传热水,脸一红,便亲自端进了内卧的屏风后。这种事自是不会让小丫鬟们插手,只会由庄良珍身边的贴身丫鬟来做。
庄良珍坐在隔着一扇屏风的净房里慢慢擦洗,也不让人帮忙,待清理干净才唤春露进去。
良骁沉默的坐在榻上,聆听着淡淡的水花声。
她很爱干净呢,每次都迫不及待的去盥洗,哪怕睡前已经沐完浴也要再重新泡一遍,一开始他并不知是这样的,只当她随便擦擦身子,后来渐渐地察觉不对劲,才有所怀疑,直至亲自走进去验证。
确实如猜想的那般,她在努力搓澡,大约万没想过他会进来,神色间竟有淡淡的窘迫,却很快平复过去,只推说汗湿黏在身上不舒服。
那之后,他便不再进去,免得撞破了,她尴尬,他也尴尬。
庄良珍洗完后将一头青丝放下,慢慢梳通才走了出来,皮肤白白净净,可能是有点不舒服,她走的并不快,双腿微颤,但从容的歪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她并不知一开始还温柔的良骁为何又癫狂起来,但想起前年十五那夜又释然了,他本就是这种人,也或许男人就是这样的,庄良珍也不甚清楚。
但她比从前多疑,譬如良骁对她好,肯定是在盘算什么目的,而对她不好,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不抱怨,但更不懂感激。
余光瞥见良骁一直盯视自己,庄良珍悄然蹙了蹙眉,竭力让声音听上去温和:“你先用膳吧,不用等我,女人梳妆很慢的。”
良骁忽然发现成亲至今,她从未喊过他“夫君”,但也不会喊“二爷”。
前者太亲昵,后者又生疏,而她与他既不亲昵,更不生疏,喊哪个都不合适。
好像只有正式场合,她才当着别人的面恭恭敬敬称呼他二爷,私下里都是“你”或者“我们”。更别提“骁哥哥”这个似乎是前世才有的称谓。
没有得到回应,庄良珍便不再矫情,爱吃不吃,随便他好了,只悉心的梳头涂脸,将香味清淡的香露和香膏仔细匀开,不让自己现出半分颓色,每一时都要精精神神的,哪怕她感觉有点疼。这次,他下手重了。
可是她不敢说,根据此前的经验,如果她喊出来他会更……
女人繁琐的头饰总算妆点完毕。春露福了福身,后退一步仔细打量。
春露和慕桃,一个擅长梳头一个擅长做点心,倒也各有所长。
庄良珍转首去看良骁,他已来到身前,倾身将她横抱起,这个举动实属孟浪,所幸是在自己屋里,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风雅”典故。
但她表现的很镇定,只淡声道:“白日这样不好,让小丫头们看见会笑的。”
“不守规矩的才会乱看,我这里都是守规矩的。”良骁低声道。
他并未再次胡来,只是将她放在案桌前,摆箸的小丫头果然一直低着头,直到这对新婚小夫妇坐定方才上前盛汤布菜,收拾妥帖,欠身退下,因良骁不习惯用饭过程旁边立着直挺挺的人。
小时候庄良珍吃饭比较急,虽不至于发出咀嚼声,但筷箸难免会碰了碗或者盘的,被良骁警告了两次,就变得端端正正,比之真正的名门闺秀也不逊色。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聪明,任何东西一教便会,说白了,养育她的那几年比起旁人家养孩子不知要省多少心。她唯一的缺点便是任性和好吃,却又比大人还会察言观色,游刃有余的把握其中的度,非但不让人生厌,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那时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现在却忽然很心酸。
小孩子就该是讨厌一点才真实啊。
她做的这么好,得要花多少力气?
九岁大的小孩虽然小,却早已通晓世事,非常明白生存和危机这两个词的含义。
亲爹走了,跟被遗弃没啥区别;这个大哥哥看上去很好说话又有钱,她不抓紧了难道等着去当乞丐吗?更何况这个大哥哥对她是真的好,而她也好喜欢他。
不过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她已经为喜欢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庄良珍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饭,气色如常,却也毫无旁人家新嫁娘的那种红润羞泽,反倒像个在内宅生活了十余年的妇人般从容。
用罢早膳,两人沉默的品茶,她对赏杏花什么的兴致缺缺,但对那位守默道长挺好奇的,娶了蓝嫣芝那样性情古怪的妻子,在老太君怀疑妻子贞洁时也不闻不问,按理说感情也算破碎了,却又不肯和离,继而还能生出个良骁,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倘他当日忍一忍,庄良珍身边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那她或许也活不到现在,庄家一个都不剩,只剩江陵良氏在世间得意的笑,那样似乎也不算什么美好的结局。
庄良珍无法判断有良骁好还是没有良骁好,只知已经身处有良骁的世界,便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寻求解脱的答案。
三星观地处城郊以西,大雁山的半山腰。
山中遍植桃李杏,每年这一季景色怡人,清香漫然,丝毫不输八重樱。果实成熟后则被果农摘去街市上卖,甚至酿酒制作果脯不等。若是来得巧了,山下的街市到处都是此类酒食,乃京都年轻人踏青的好去处。
夫妇二人蹬车后,良骁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她是小孩子。
“珍珍,我父亲……可能是在山上呆久了,性情微许古怪,倘若他有什么失礼之处,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我的意思是不跟他计较。”
似乎又怕她误会什么。良骁少有的紧张,又描补道:“你别担心,他并不会伤人,只是有时候说的话古怪,我在旁边,你莫怕。”
解释了半天,庄良珍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原来他父亲精神不正常。
这似乎是件很难启齿的事,他看上去特沮丧,神情萧索,庄良珍却觉得快意。
是何时开始的,她竟把他的痛苦当成了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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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这趟行程竟成了小长房一家团聚。原来拜访三星观守默道长的不只是良骁夫妇,良婷安夫妇也在,确切的说她这段时间都在。
自参加完婚宴,她的夫君黎至谦需在京都谈一笔生意,如此便要耽搁几十日,间接地成全了她的思乡之心。
不管心里有多怨,生父到底是生父,良婷安默默的坐在厨房淘米,贴身丫鬟反倒只能打下手,帮着她摘菜清洗。
见到了古怪的岳丈,黎至谦竟与平常无异,该吃吃该喝喝,但戒了酒肉,这也算是用行动表达了对岳丈的尊重吧,更是给了妻子应有的尊严。
良婷安对夫君道谢,心里却淡淡的哀伤,并不想让父亲的丑态被外人看了去。
外人?她愣了下,不知为何会用这个词形容夫君。但又很快平复情绪,笑道:“其实你不必随我来的,家里的生意要紧,我让香巧伺候你回别院吧。”
香巧是她的贴身丫头,婆婆送来的,意思很明显,所以去年便开了脸,伺候过黎至谦一晚,如此安排她伺候黎至谦回别院倒也合情合理。
黎至谦未置可否,却道:“我来是告诉你,你弟弟与弟媳也来了,现在大约已经进了道观。”
她捏在袖中的手轻轻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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