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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珞瑾拿出自己带来的便袍,上面绣着松柏迎寒的图样,谢梦瑶一看就变了脸色。

“怎么了?”钱珞瑾急切地问。

“这是……我看着像符四小姐惯用的针脚。”

作为三皇子妃最疼爱的小妹,符四小姐常来三皇子府坐客,和谢梦瑶也熟识,经常找谢梦瑶帮她改图样,谢梦瑶自然认得她的绣工。

“啊!”

钱珞瑾也听闻过符四小姐的大名,那小丫头出了名的眼高于顶,真的会做出尾行谢谡元的事儿?如果对方真实符四小姐,那可就难办了,绝对不能走漏风声,总要顾及平国公府的脸面。

镇国公府“走失”在外面的最后一个孩子终于也回来了,谢梦曦明明没在战区,回来的路却最艰辛,主要是有慕远衡这块绊脚石,生怕谢梦曦回了都中会被嫁给别人,干脆自己跟了回来,反正三皇子登基在即,洛州总要有人来朝。

都中又有了往昔的样子,虽然还没回到当初的繁华鼎盛,好歹有了皇城该有的氛围,老百姓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不少。

谢梦曦回都中,城里的老百姓们围在道路两边,争相一睹“谢三大人”风采,他们逃难时都或多或少听了些谢三大人的故事,遇难的人最知道粮食的可贵,嘴里吃着谢三大人发放的救济粮,心里也敬慕起了谢梦曦。

谢谡元出城接妹妹,竟然连城外都站满了人,差点把他挤得没地方,还要动用私权让守卫们给自己清出一块场地。

谢梦曦穿着素淡的衣服,蒙着白纱,骑在金缕马鞍的白马之上,她不似二姐那般容颜绝美,却自有她自己的一番味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郁斛也跟来看热闹,用手推了推谢谡元:“你妹妹可比你这常胜将军还有排场啊。”

谢谡元几年没见过谢梦曦,险些不敢认,这真的是他的三妹妹?那个整天之乎者也的小吊书虫子?

谢梦曦的身影刚现,一片欢呼声顿起,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要以为是哪位将军凯旋而归。

和谢梦曦并排骑马的慕远衡很吃味,当初他第一次来都中时,先皇派了一堆人夹道欢迎,也是这样的场景,可现在百姓们嘴里只喊着谢梦曦的名字。

如果有人问“老婆名气比自己大是什么感受”,慕远衡很有资格回答。

百姓们忙着重建家园,皇宫里则忙着新帝登基的事宜,成王败寇,这皇位最后落在谁的手里,谁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就算二皇子在先皇庇佑下嚣张了那么多年,他日史书上也逃不过“密谋篡位”四个大字。

皇权神授,这种时候当然也少不了三清观忙碌的身影。东流身为三清观的观主,当然离不开第一线。

东流曾受先皇重用,又是三皇子称帝的大功臣,三皇子有特意为他设立国师之位的心思,除皇帝外,觐见其他皇族都无需行礼,俨然是要把他捧成半神。

东流只淡然谢恩,他从来都是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名利于他如若浮云,算起来,当日他愿给三皇子报信也不是为了今日的功勋。

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的幸福罢了。

而这个人此时正死皮赖脸地在他道观里吃斋,还磕了他心爱的道观一地瓜子皮。

“可能在南鸦天天吃肉干吃的,现在就喜欢吃菜叶子,看见肉都想吐。”

东流不说话,只默默收起了剩下的瓜子,不想钱珞瑾继续吃下去。

“我都听说啦,三皇子要拜你为国师,你猜猜是谁的主意?”

还用猜么?东流看着眼前华服繁妆的少女手指着自己,眼神直白地透露出“快夸我”的讯息。

比起这个,东流还有更感兴趣的话题,难得他会主动开口问问题:“贫道听说三殿下有意留六殿下在都中多住几年?”

“三皇兄是这么说过,慕从锦还是想封了王就搬去封地。”

开玩笑,慕从锦和钱珞瑾盼着去封地逍遥快活都判了多少年,那可真是从小等到大啊,哪能被三皇子挽留住。在三皇子看来,这却是慕从锦紧守王爷本分的行为,虽然他留慕从锦在都中也是出自真心,慕从锦能主动要求分封,还是让他觉得自家胞弟真是个不能再好的皇弟,时时刻刻为他着想。

“……噢。”

东流低下头,眼神不知该看向哪里。

她还是要走了啊,也许再她嫁人的那一天就该料想到,终有一别,天南海北,再见无期。

他是修道之人,是三清观的观主,本来就不该把凡尘俗世放在心上。不管皇位上坐的是哪一位,不管朝廷授予他怎样的官位,他本就不在乎。

只是听说她要走,心中忍不住难过。

师父曾说,修道之人最怕心中有障,会撼摇心本,钩动魂魄,阻挠飞升之路。

她就是他心里的障,逃不开也忘不掉,若是怨,也只能怨当初人海漫漫,为何还会在苍茫中相遇,道中人讲求缘分,他想,这便是缘,天注定了开始,却撒手不管结局。

“贫道曾替先皇寻找仙药,云游四海,在都中的正北方有一座巫启山,巫启山的南侧,向阳明媚,山水相依,是块宜人居住的宝地,又安静闲逸,大概你会喜欢。”

钱珞瑾听得两眼放光:“我这就回去说给慕从锦听!”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和她说完话反倒有更不知足的感觉,就像在扬汤止沸,不过是让内心越烧越烫。

东流干脆躺在地上,身体贴着冰凉的地面,青灰色的道袍裹着他的身体揉皱出涟漪,他姿容绝美,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犹如神仙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滚滚红尘应葬他三尺腰身。

当年,他要拜入三清观的时候,还是个不足桌腿高的孩子,那时,师父说:“你身有仙缘,只是此身要招凡尘劫难,若你不入道,活不过童龀之年,若你入道,需从此俗缘尽断,一生孑然此身。”

那时,东流想师父的话都是些无用的废话,世上还会有比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更幸福的事吗?

时隔多年,他终于悟道,比孤独地活着更幸福的事是有的,只是不会属于他。

他依然是他,三清观中的道长东流,清泉为饮,道袍加身,伴着青烟和莲灯,用他一生去参悟这世间的道法自然。

若此生无缘凡尘事,愿守花枝度年岁。

他就在这里,一生一世,守着他全部的记忆。

☆、第 94 章

符四小姐还是在谢谡元面前暴露了,因为谢谡元设了个全套,用抓野猪的陷阱抓住了暴露的符四小姐。那么大个木桶整个扣在符四小姐身上,谢谡元的跟班看见木桶里的人露出平国公府的腰牌,吓得赶紧把符四小姐从木桶里拉出来。

符四小姐眼睛红红的,委屈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是被陷阱弄疼,而是因为她就站在谢谡元面前,却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你是……谁?”谢谡元不认得符四小姐,不能怪他,他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对都中女眷不熟悉。

符四小姐再也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水珠挂了满脸,她提起满是泥泞的裙子,哭着跑走。

“姑娘,抱歉!真的抱歉!”谢谡元还在她身后喊。

也是怪了,是他天天被跟踪,怎么反倒跟他欺负了别人似的。

“少将军……我刚看见那位小姐身上带了平国公府的腰牌……”

“平国公府上的小姐?”

谢谡元根本不用去费心琢磨,符四小姐虽然在谢谡元面前出了大丑,依然挡不住自己想时刻看见谢谡元的愿望,在家哭了两天,又故技重施,跟踪起谢谡元。

谢谡元被跟了一段时间,竟然也不觉得不自在了,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么?

这一年雪刚停的时候,先帝嫡出的三皇子登基。

拜三清观东流观主为国师,占星演卦,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大封群臣。

诸位皇弟,已成年者均赐封王爷,择领地而居。

六皇子慕从锦也在册封名单中,但他得到的册封和别人明显不同。

御封六皇子慕从锦为锦王爷,并不像寻常王爷那般以封地为名,品级也在嫡出王爷的品级上又加了半品,并赐金箔铁卷,世袭罔替。

世人都知道新帝登基后一定会大封自己的胞弟六皇子,但一下子就如此荣耀还是超乎大臣们的想象,然而并没有人敢找死去劝诫三皇子。

从六皇子愿意自断臂膀娶商贾女开始,再到六皇子愿为大业涉险发配西南,三皇子被这份“兄弟情”感动得甚至会在夜里喝醉了痛哭流涕,除了江山,再没有他不愿给这位胞弟的东西。

新帝看重锦王爷,三皇子妃如今身为新帝的皇后,被人敬称为符皇后,自然也要与夫君同心同德,多看顾锦王妃钱珞瑾,也要重视锦王妃身后的镇国公府。

比如镇国公府三小姐谢梦曦的婚事,这些新帝不能顾及到的妯娌间的琐事自然要符皇后辅佐提点。镇国公府的谢大爷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谢谡元又凭着自己的战功位至将军,新帝想大大地赏赐镇国公府又不知还能赏些什么,听了符皇后的主意顿时龙颜大悦。

其实这本是谢梦瑶的主意,帮新帝分忧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推自家三妹妹一把,洛州王世子与谢梦曦的情愫她自然知道,想了这个主意谢梦瑶却没有直接找新帝说,而是卖了人情给符皇后,反正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帮谢梦曦,让给皇后去卖乖更能让大家都皆大欢喜。

谢梦瑶身穿芙蓉锦缎琥珀裙,身后带着长长的一队宫人,如今她是这宫里唯一的妃位,御赐封号为绾妃,仅居于符皇后之下。

符皇后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女,少时便嫁为三皇子妃,她居于凤位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反而没人过多地注意,绾妃却不同,她只是一个庶女,新帝刚登基便册她为妃,而且作为新帝身边的“老人儿”仍能荣宠不倦,甚至有嫉妒发狂的人暗地里浑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太会钩弄人心。

符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来了,给谢梦瑶恭敬地行礼,道:“皇后娘娘差奴婢来回话,皇上对娘娘所提的事情深以为然。”

谢梦瑶点点头:“替本宫多谢皇后娘娘。”

待符皇后身边的人走了,一直跟在谢梦瑶身边的陪嫁丫鬟秋棠脸上已遮不住眉飞色舞的喜色:“娘娘,咱们家三小姐真的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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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梦瑶做不到像秋棠那样喜形于色,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她连心里高兴的时候也像瑶池畔的仙女一样,只有脸上淡淡的笑容。她这当姐姐的不如三妹妹那般名士风流,唯有在家长里短里帮她谋划谋划。

既然谢大爷和他儿子都已官爵加身,封无可封,新帝就要封他的女儿。

这道圣旨来得太凶猛,就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先例,一个大臣的女儿,连半点皇室血统都没有,还是个庶女,竟被封为郡主,连司礼太监都感叹,这得多丰富的想象力能写出这样的旨意?皇上该不会是喝多了吧。

圣旨不仅册封了谢梦曦,还将她指婚给洛州王世子慕远衡,可谓是一包到底的一条龙服务。只要谢梦曦以郡主身份嫁入洛州王府,她和慕远衡就是平级的,门当户对,再没谁能说出嫌弃的话。

钱珞瑾连夜跑进宫里给谢梦瑶点赞,她去封地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谢梦曦,谢梦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她的大难题,钱珞瑾是发自肺腑地崇拜谢梦瑶。

“大半夜过来,连点礼物都不带,就空口夸我几句?”谢梦瑶反倒怪起钱珞瑾。

钱珞瑾回嘴道:“我的钱还要留着给三妹妹添妆,你就少吃一点吧。”

“添妆啊……你成亲的时候,我还只是三皇子府里的妾室,连给你添妆都不能。”说起添妆,谢梦瑶的思绪飘走很远,当年由于身份限制,不能给表妹添妆,一直是她的遗憾。

钱珞瑾握住谢梦瑶的手:“幸亏你还记得,把当年欠我的那份一起添给三妹妹,别想赖账。”

绾妃宫中,金丝帐里,表姐妹二人相视而笑,当年谢梦瑶身份低微,连真心想给自己的表妹添妆都不能,而如今,她终于成了妃子,从今以后,她送出的东西都是赏赐,是给姐妹们增添的荣耀。不管年少时有过怎样的苦楚,都挺过来了,万幸。

本来只要谢家开口,把谢谡元从此调回都中也没问题,谢谡元却不肯,他驻守边疆多年,早已和西北的风沙连为一体,住惯了军中的营帐,再睡都中府里的锦榻,他竟然浑身难受。

三皇子顺利登基后,谢谡元便请旨重回西北,他是一只自由的猎鹰,西北虽然风沙很大,却是他广袤的天地。

得知这个噩耗,符四小姐大哭了两天,但她又很快振作起来,这样就想甩掉她?没那么容易!

符四小姐跑去跟新帝说:皇帝姐夫,你不是答应了夷族人登基之后要教授《泰民要术》里绿洲储水的方法么,《泰民要术》被我一把火烧啦!你先别生气,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你把我送西北去,我保证能让夷族人满意。

符四小姐看起来娇滴滴的,实际上可疯狂得很,新帝早就被她折磨得够呛,听说她想去西北,就差买点面鱼供起来还愿,还没等符皇后过来哭求,马上给符四小姐的请旨上盖了玺印。

本来谢谡元一个人回了西北还有点惆怅,走到哪里再也听不到双重脚步声,回头看再也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谢谡元应该好好珍惜他难得清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符四小姐就以技术支援的名义来西北找他,。夷族人很困惑,说好了来帮忙储水,为何每天总是跟在谢少将军身边?

最可怜的是管幸书,开始跟谢谡元同住还没觉得什么,突然又挤进个娇滴滴的女子,管幸书被迫吃起来狗粮,太可怕了,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发粮,直吃得管幸书每天都快要被撑死。

“还好我也不是一个人。”管幸书拍了拍自己桌上摆着的三本书。

那是他所搜集的永平公主的传闻,已经写完三本。

有了这三本书陪着,军中大营的生活再也不觉得清苦,西北很好,十里黄风吹来的不只有沙子,还有她的消息。

对于慕从锦的封地,新帝特别大方,表示除了都中城,关中的所有土地随便慕从锦选。

钱珞瑾对东流所描绘的那个地方很向往,征求慕从锦的意见,慕从锦只说了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随着你。”

钱珞瑾马上在慕从锦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以示嘉奖。

慕从锦得寸进尺:“我再说点好听的,你再亲亲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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