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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看了看忍冬神思迷茫的样子,咬了咬嘴唇,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扶着贞娘出了门。

“少奶奶,你真要这么放了忍冬去?”绣春到底还是忍不住,出了门就问贞娘。

贞娘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碧色连天的荷塘,出了一会神,她想起前世那个叫怜翠的姨娘,也是家中娇宠出来的女子,因为爱慕曲谪,不顾一切跟着曲谪私奔出来,从此,从一个千金小姐沦落成一个通房丫鬟,一个卑微的贱妾,最后还落得投井自尽的悲惨下场。

她并不后悔自己曾经算计过她,事实上前世栽在自己手上的姨娘何止是她,后宅争斗从来都是如此,没有嫡妻的身份,若再没有头脑和手段就只能等着做人家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男人的争斗在朝堂、在面上,而女人的争斗却无处不在,因为这世道给女人的路太窄太艰难,想平安的走到终点,很难。

良久,她回过神来,侧头跟绣春道:“早上让贵嫂剁了些牛肉馅可得了吗?今儿咱们试试做些牛肉锅贴,相公肯定爱吃。”绣春一愣,忙道:“奶奶今儿要亲自下厨?”

贞娘一笑:“你别替忍冬担心了,她是个聪明的,一时难以取舍,是难免的,可有你、有俏月和暖语在前面做样子,她总会想明白的。”暖语嫁过去郝家之后,不过一年就生了长子,公婆对她满意的不得了,这会又有了身孕,时不时就挺着肚子来瞧贞娘,暖语明显的胖了许多,面庞圆润明亮,神态安然愉快,一望便知在婆家的生活非常幸福。俏月嫁给了韩大成后也过的不错,如今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时常去杜氏那看望,帮着杜氏料理些琐事,有时也来看望贞娘,言语间能听得出韩大成对他十分爱重。

绣春虽然是个急性子,可人不笨,听贞娘一说就明白了,有这么几个丫鬟出身的人却都做了殷实人家太太的在前面做样子,忍冬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做妾的份上去。

这一琢磨明白,就觉得豁然开朗了,马上跟着贞娘笑呵呵的去了厨房,想着贞娘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自己多学学将来也给杜师爷做几道好菜。

这牛肉锅贴跟生煎馒头不同,是死面的,牛肉剁碎后放上葱姜盐和黄酒拌好就可以包了,可贞娘做的锅贴是得了董月的传授,里面不止放酒,还放了熬好的皮冻,一个个锅贴包成饺子的形状放在油锅里慢火煎熟,再撒上些葱花和芝麻,看上去玲珑精巧,地下煎的香脆,吃的时候得先小小的咬一口,不然里面的汤汁溅出来会烫着嘴的,吃到嘴里,汤汁的浓郁混合着肉的香浓,皮的酥脆,让人欲罢不能。这道牛肉锅贴目前已经是真味楼的最出名的美味之一了,每天都是供不应求,常常需要排队等候。

杜石头从学里一回家就闻到香味了,笑着跟贞娘道:“好香啊,闻着像锅贴的味儿”

贞娘扑哧一下笑出来了:“你这是什么鼻子啊?怎么那么灵?”杜石头得意洋洋的摸摸鼻子笑道:“怎么样?我这鼻子灵吧?快端上来,今儿晌午就没吃多少饭,学堂供的那食盒实在难吃,就等着晚上回家这顿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的内容上次贴错了一部分,已经修改了,并奉上香喷喷的肉以示歉意~~~

☆、235第八十六章

贞娘笑着让绣春等端上来锅贴和几个小菜,杜石头忙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的赞:“好吃,好吃”

俩人用罢晚饭,杜石头练了一会功夫,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做功课,贞娘就拿着针线在一边做绣活陪着。两口子径自做着各自的事,室内一片安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与书页摩挲的声音,两人却不觉沉闷无聊,反而很享受这种无声的默契。恬淡而温馨,平静而舒心,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第二日一大早,总管陈洪就急匆匆的来禀报,老爷托人捎信来了,杜石头急忙叫送信的人进来,那送信儿的是一个十分消瘦的中年人,蜡黄的脸,高颧骨,耷拉眉,看着一副哭丧相,一双眼却看着有几分精光。

那人见了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杜石头一看是自己老爹那狗爬的一般字迹,信上就几个大字,带上贞娘速来扬州。

杜石头和贞娘都是一惊,忙问送信的人:“我爹可是在扬州出了什么事情?”送信的十分恭敬,道:“少爷和少夫人莫急,杜大爷在扬州没什么事,此刻正在我们漕帮做客呢,是我们帮主的上宾!”

杜石头和贞娘大吃一惊,漕帮?这漕帮是大金国江湖第一大帮派,帮众有千人之多,都是依着漕运过活的苦力船工们,漕帮在江湖上威望甚重,连扬州知府都要给几分面子,有时朝廷有钱粮转运,还要借助漕帮的力量,可以说漕帮在官面和武林都是吃的开的。杜大壮出门也不过半个多月,居然就惹上了漕帮?

杜石头眉头紧锁,问送信的人:“敢问这位大哥,是漕帮中人?”那人躬身答道:“小的不才,正是漕帮中人,小人姓周名巩。”

“周大哥,不知我爹是得罪了贵帮?可否明示一二,也好让我准备一下,尽量让贵帮满意!”杜石头想的是这人刚才可能是在说反话,杜大壮八成是被扣在漕帮了,让对方给个准话,自己也好衡量着是拿银子消灾,还是想法子救人!

周巩一愣,马上明白了杜石头的意思,笑道:“杜少爷误会了,杜老爷和那位龙姨娘救了我们帮主公子的性命,我们帮主十分感激,特意邀请杜老爷在我们帮里盘桓些日子,前几日杜老爷去一座酒楼吃饭,说那的东西比你们家开的真味楼差得远了,应该在扬州开一间才对,我们帮主听了十分赞同,就跟杜老爷商量请少爷和少奶奶一同来扬州玩玩,顺便看看,正好有几家酒楼不做了,请两位选一座开着玩玩也好”

杜石头和贞娘目瞪口呆,杜大壮和龙姨娘都是能人啊,居然跟漕帮帮主攀上了交情,还要让他们去扬州开个酒楼玩玩?这是明摆着人家感激龙姨娘的救命之恩,想送个酒楼给自家嘛!

虽说松了口气,可毕竟还是惦记杜大壮,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干脆整理行装,跟许怀安和杜氏打了招呼,准备跟着周巩去扬州看看。

临行前一晚,忍冬过来跟贞娘说:“奴婢知道少奶奶这次只能少带两个人,可绣春眼瞧着要办婚事,许多事情忙,怕是走不开,这次就让奴婢伺候少奶奶去吧!”

贞娘看了看她,不过一日间,忍冬似乎沉静了许多,眼睛依然肿着,眼下发青,略显憔悴,眉宇间多了份清愁和坚韧,反而比平时更多几分楚楚动人。

“你想明白了?”贞娘眯了眯眼睛,知道忍冬定然下了决断之心。

“是,奴婢想明白了,这辈子,奴婢愿意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少奶奶!”忍冬的话音很轻,却很坚决。

贞娘一愣,她想过忍冬是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性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居然要一生不嫁。

本想开口劝劝她,可又一想,此时忍冬定然是极为伤心的,等过一段日子,她心境平复一些,也许就好了!

第二日贞娘和杜石头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跟着周巩走水路去了扬州。

扬州其实离嘉定并不算远,走水路不过三日的路程,一路上水乡风景如画,烟柳画桥,风烟翠暮,更有那红莲织锦,皓腕如雪,无数采莲女唱着江南小调在荷塘深处采莲,吴侬软语,婉转风流,真如旧诗中一般: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栽绮罗。

贞娘前世在江南大家为婢子,住在深宅大院,等闲不出门,今世也不过是在来江南的路上领略了江南的风光,到了江南后,就一直在深闺之中,根本没有机会出来游玩,这次她有了妇人的身份,又带着轻松的心情,加之周巩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人,每到一地都引着两人下船游览一番,介绍一番本地的风土人情,周巩看着样子不起眼,却是个见识广博的妙人,对每个地方的好吃好玩的十分熟悉。

贞娘和杜石头跟随者周巩游览了寒山寺、灵隐寺、沧浪亭、还秀山庄,路过燕京的时候还周巩还特意带他们游览了秦淮河上的风光,不过是在白天,街面上的妓院都关着,沿街都是卖各种首饰脂粉点心的铺子,十分热闹,杜石头看中了一只雕工精细的海棠花步摇,问贞娘可喜欢,贞娘摇摇头:“步摇很好,可我不喜欢海棠花。”杜石头不解:“为什么?海棠花不是挺好看的吗?”贞娘莞尔一笑:“海棠花又名断肠花,不大吉利。”杜石头忙撇下,有些不好意思:“还有这个茗堂?我不知道啊!”贞娘怕他多心,忙笑道:“我瞧着那西洋来的怀表挺好的,咱们买一个给我爹吧!”杜石头点点头,忙让老板拿过来看。燕京是和西洋通商的口岸,来往的西洋船队很多,这里有很多专门贩售西洋货物的商铺。贞娘和杜石头买了几样东西,又跟着周巩去了燕京有名的酒楼“燕子楼”,这燕子楼其实本是北宋名妓盼盼的居所,盼盼为亡夫守节病死后,世人怀念她,这里就成了一处风景名胜,嘉炆之变后,燕京城守将顾弦章将这燕子楼抵给一个商人,刮走了人家十万两白银,说是充实军饷,其实进了自己的腰包。这燕子楼就成了一座酒楼。

好在这酒楼的老板经营得当,饭菜的味道十分不错,一来二去就成了燕京城十分出众的酒楼。

燕子楼所处的位置极好,正好在玄武湖边,坐在楼上可以尽览玄武湖的风光。

周巩不愧是久历江湖的人,跟酒楼的老板居然也很熟,给他们安排了正好靠窗的位置。

三个人边吃边说十分得趣,正这时,却听见里面雅间里传出轰隆的巨响,酒楼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去,却见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夺门而出,后面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一叠声的叫着:“几位大爷,大爷们,小老儿给你们磕头成不成,请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后面飞来一脚,一下子将老头踹了出来,正好滚到杜石头脚边上,杜石头一弯腰将老头搀了起来,一个穿着豆绿色苦丝直裰的男人懒洋洋的迈步走了出来,下巴抬的老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瞅着那老头撇着嘴道:“老子让你闺女唱歌曲而已,她哭丧个脸活像谁欠了她钱似的,干什么?你们出来卖的,老子花钱买,你哭丧个脸,存心扫我的兴是不是?”

那老头被这一脚踢的不轻,一个劲的咳嗽,先跑出来的少女忙扶着老头哭道:“大爷,大爷,我们不敢,不敢,可你让我唱的曲儿,我,我不会唱啊”

“出来卖唱,连个十八摸都不会,你出来干什么?”后面又跟出来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子,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华丽,神色骄横,显见得都是些有身份的公子哥。

一听这话,酒楼的人就都明白了,这十八摸是十分下】流的小曲,是最下等的窑【姐唱的淫【词艳【曲,这唱曲的姑娘不会唱或是不肯唱,这几个公子哥不乐意,所以掀了桌子。

掌柜的此时也跑了上来,忙赔笑着劝:“哎呦,四公子啊,怎么了这是,火这么大?这小姑娘是新来唱曲的,不懂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小的我可担待不起,回头我们程爷还不得大耳瓜子扇我啊,您老消消气成不成,我再给您寻一个好的唱曲的?”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将那卖唱的姑娘爷俩往后推,没好气的道:“你们爷俩怎么回事?死活哭着喊着的求我要来这卖唱,唱了两天就给我惹了两回事了,得,这回你们爷俩也甭唱了,打行李走人吧。”

那唱曲的姑娘一听就急了,噗通一声跪下哭着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们爷俩流落到这儿,就指着唱曲挣点银子回家呢,求求您了”

掌柜的不耐烦的跟小二说:“快点,有没有点眼力见了,赶紧拉出去,成天哭丧个脸,谁见了都觉得晦气,还惹了四公子,都赶出去赶出去”

那四公子依然不甚高兴,看了看那唱曲姑娘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撇撇嘴,觉得胃口实在不怎么样,好在还顾忌这酒楼老板程爷的面子,咳嗽了一声道:“算了,看着就烦,弄得老子一点胃口都没有,本想跟哥几个乐呵乐呵的,被这爷俩弄得我心烦,老子也不吃了,我说你们酒楼怎么开的,唱曲的就不能找个漂亮点的?长的丑也就罢了,连个十八摸都不会唱”

周围人心里暗骂,你听十八摸不会去窑子?上酒楼来听亏你想得出来。

掌柜的一个劲的点头称是,陪着笑道:“是,是,小的一定记住,下回您老再来,定给您寻个好的”

这四公子满意了,从腰里拿出一锭银锞子扔给掌柜的:“剩下的赏你了”

转身要走,却正好扭头时看见了贞娘,四公子一怔,心道,好整齐标致的小娘子啊这位四公子是燕京城出了名的恶少,欺男霸女都是寻常事,这会见了贞娘如此容色,顿时魂飘神荡,眼神放肆的上下打量,见贞娘穿着珍珠粉满绣兰花右衽夹衣,下面是水绿色月华缎凤尾裙,头戴云鬓花颜金步摇,耳上是粉丝晶石吊坠,摇摇晃晃,荧光璀璨,更衬得那张俏脸细腻莹润,人面桃花,娇艳非常。

☆、236第八十七章

杜石头本来心情就不好,自己好好的在这里吃饭,生生被几个骄横的少爷坏了兴致,这会看见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色兮兮的看着自己媳妇,火马上就顶到了心头,眉毛一动,就要动手,周巩却是个会看事的,这一路行来,看见杜石头步履轻盈稳健,动作间灵活飘逸,就知道这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他久历江湖,人情练达,这会一见那四公子目光淫】邪盯着贞娘,再一看杜石头眼中有了煞气,立刻笑着上前一步,正好插在杜石头和四公子中间,冲着杜石头道:“少爷,少奶奶,这会热闹也看完了,咱们也差不多该上路了,不然大人会着急的,大人在任上等着少爷和少奶奶,只怕脖子等长了,再说这燕京的守备李大人跟咱们家老爷是同年,咱们待会还要去府上拜望呢!”杜石头一愣,马上明白周巩这话是说给那四公子听的,他反应极快,立刻摆出一副官家少爷的架势,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淡淡的道:“也是,本以为这燕子楼是个清静的地方,谁知道也这么不知所谓!”贞娘机灵的接话,娇滴滴的道:“就是,相公,咱们还是快走吧,这个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吃个饭也不消停,明儿见了李世叔该问问的,怎么咱们过来一次,竟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他们几个这样一唱一和,那四公子就是一个机灵,猛然醒悟这三个人穿着打扮都是极为富贵的,那年青公子身上的带着一块龟鹤齐龄玉佩,那玉佩光洁通透,温润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当是上等的羊脂玉,这样一块玉佩怕是要上千两银子,再看那娘子头上的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珠花,那式样一看就是上等的,那上面的红宝石个个都有拇指盖大小,没有个几百两银子根本就拿不下来,那个跟班的也罢了,可这小两口通身的气派怕是非富则贵,再一听跟守备大人有交情,四公子就蹙了眉了,他家境不错,可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知事,正九品芝麻官而已,只是仗着自己母亲娘家是个商家,平日里招猫斗狗的玩乐罢了,真正的大事他也不敢惹,想到这个气焰立时低了不少,后面的几个也不过跟他相似,一见杜石头两口子那份气派,也蔫了不少。

杜石头虽然很想狠狠揍他一顿,可见周巩使了眼色,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领着四个下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周巩看出杜石头不满意,回到船上笑道:“公子,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咱们途经此地,若揍他一顿,惹上官司,咱们虽然不惧这个,只是不免耽搁咱们的行程,公子且放心,我们漕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那小子会倒霉的!”杜石头冷笑一声,道:“欺男霸女我倒不管,可他对我妻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就是找死呢,我要不揍他个满地找牙,我心难安。”周巩微微一笑:“公子放心,咱们回程时你再看!”

杜石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既然周巩放了话要帮自己出这口气,自己再若计较反而不好,只好忍了这口气。

没几日到了扬州,一出船舱就见到码头上一大群人在那等着,为首的正是杜大壮和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杜石头一下船杜大壮就迎了上来,笑着跟那男人道:“老弟,这就是我儿子,怎么样?”那男子正是漕帮帮主廖成峰,看着三十多岁,长脸,修眉,眉目清朗,看上去温文尔雅,有几分书生气,怎么看也看不出竟是江湖第一大帮会的帮主。见杜石头给自己见礼忙上前扶住,朗声笑道:“好,好俊的孩子,老哥哥,这孩子可生的比你俊多了。”杜大壮一点也不客气,笑道:“呵呵,来,你再看看我儿媳妇,贞儿,来见过你廖叔叔。”

贞娘上前给廖成峰见礼,廖成峰忙虚扶了下,笑道:“好,好,果真好摸样,老哥哥,你这佳儿佳妇,分明是一对璧人,你可实在有福气啊”

一群人在码头寒暄了几句,就直奔漕帮的总堂,在扬州城内一处极大的宅子中。

贞娘跟着丫鬟去了后宅,有廖成峰的妻子刘氏亲自接着她,这刘氏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大红色遍地金褙子,梳着桃心髻,人生的不错,只是看着有些苍老,眉梢眼底郁色浓重。

见了贞娘忙迎上前,亲热的挽着贞娘的手臂笑道:“这几日你公公和姨娘都惦着你们,一天少不得要念叨个几回,可算盼着你们小两口来了,来,我带你去见她!”

两人略客气了几句,刘氏带着贞娘去见了龙姨娘,龙姨娘正在后宅的卧房中端着一碗中药跟几个大夫模样的人说话,见到贞娘忙放下碗跑过来笑道:“你们可来了,一路辛苦不?”贞娘笑道:“去接我们的周大哥带着我们坐船来的,不辛苦,姨娘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在这大显身手,我正想着是怎么回事呢!”

龙姨娘一向是个天真爽快的性子,也没避讳刘氏,琳琳朗朗的跟贞娘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原来,她和杜大壮一路游玩,来到扬州,这扬州自古就是繁华所在,有诗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两人来到此地到处游览,倒也十分惬意,可杜大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这玩了几天就惦记着要去福州走走,两人商议第二日走,龙姨娘听那店小二说本地大明寺香火鼎盛,十分灵验,就跟杜大壮商量要去给杜石头两口子祈福。龙姨娘是个天真纯朴的性子,一辈子没有孩子,进了杜家的门就真心拿着杜石头当自个儿子看待,一心巴望两人能早有子嗣,杜大壮是个不信神佛的,可龙姨娘说了是为杜石头求子,想想不好拂了龙姨娘的好意也就去了。

两人刚拜了佛出来就见到一伙人簇拥着一个女子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过来,那女子满眼绝望,头上也鲜血淋漓,走三步就磕一个头,后面的人抬着担架,一旁还有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一个婆子哭着劝:“奶奶,已经到了门口了,您歇歇吧,歇歇咱们再进去。”那女子摇摇头,回头看看担架上的人,咬着牙道:“不,我许了愿的,一路磕头到山上,求佛祖救救我儿子,我不能歇”

龙姨娘看了一眼那担架上,是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瘦骨嶙峋,身上盖着一副锦被,眼瞧着是快不行了。周围的香客们也都愣住了,有人感叹:“这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啊,这位太太只怕真是从山底下磕头上山的,唉”

从山底到山顶这一路少说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难怪那女子前额鲜血淋漓。

杜大壮忽然想起小时候自个有病,母亲在佛前许愿,愿意折寿十年,换儿子病愈,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酸难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小声问龙姨娘:“你看看那孩子,能救吗?若能救,咱们也算给石头和贞儿积福了”

龙姨娘点点头,走的离那孩子近些的位置,仔细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忙上前拦阻:“你干什么的?离我们家少爷远些”“走开,走开,你什么人啊”

龙姨娘瞪了他们一眼,蹙眉道:“这孩子眉宇间有青紫之气,嘴唇发白,看着像是中毒了,而且日子不短了是吧?”

就这么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敲在刘氏头上,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一下子跪在龙姨娘面前,急切的抓着龙姨娘的手,痛哭流涕:“你看出来我儿子中毒了?你能不能救救他?啊?求求你,只要你能救他性命,你要什么我都给,都给”

这孩子名叫廖爵,一岁多点时,被廖成峰的仇家下毒,几乎丧命,多亏刘氏的父亲托人找到了武林中的名医蒋杏林,求了一粒续命的丹药,才保住了性命,可蒋杏林也说了:“这毒药十分霸道,是前朝秘药,我没有解药,只能先保他十年的性命,只是这毒还是会慢慢发作,这孩子每年都会发作几次,身子十分羸弱,十年后,怕还是保不住他啊”

刘氏和丈夫都是武林中人,年轻时刘氏为丈夫挡了一剑,伤了身体,这个孩子就是早产得来的,大夫说刘氏伤了身子,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因此将这唯一的儿子看的眼珠子似的珍贵,廖成峰因为妻子待自己情深意重,也一直不曾纳妾,偏偏这唯一的儿子被仇家下毒,性命难保,两口子悲痛欲狂,这十年来,想尽办法,搜寻来的名医良药,珍奇药材,多不胜数,可儿子的身体却仍然每况愈下,眼瞧着十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廖爵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病痛时常发作,刘氏看着儿子病发时痛苦难当,心疼的恨不能以身相代,昨日,她看到儿子的病再次发作,眼瞧着快不行了,刘氏决定磕头上山,求佛祖救儿子一命,她也想过了,如果这样儿子还是熬不过去,自己就跟着儿子一起死。

可龙姨娘这番话一说出来,刘氏简直像跋涉沙漠干涸已久的人乍见了水和绿洲一般,在大明寺门前遇到的,这是不是代表着佛祖有心就她儿子一命?刘氏又是欣喜,又是害怕,生怕这个希望落空,声音都是颤巍巍的,浑身直哆嗦:“这位姐姐,你会医术?”

龙姨娘也真实诚:“医术?算是会点吧,我比较擅长下毒!”刘氏和下人们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

龙姨娘根本没搭理他们,拿过廖爵的胳膊当着一群香客就这么号起脉来了:“嗯?嚯,这是蚀心嘛,很多年不见这个了,呵呵”她挺开心,作为多年的毒物研究者,她非常喜欢研究罕见的毒药,这蚀心是十分稀罕的,原本是大魏朝宫廷中的秘药,出自宫中用毒大家冯素心,冯素心是个身世凄苦的女子,因为心中怨毒,所制毒药皆是令人百般痛苦,恨不得自戕才好。

☆、237第八十八章

因为冯素心的毒药炼制极为不易,配料也十分复杂,因此在她之后很少有人使用,如今更是极为罕见。

刘氏听到龙姨娘一号脉就说出儿子所中之毒,顿时心中有了希望,急切的问:“姐姐可能解此毒?”

龙姨娘摇摇脑袋:“解这毒得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这孩子身子太虚,此刻解毒他根本就撑不过去。”刘氏身子晃了一晃,身边的婢女立刻扶住她,她颤抖这嗓子道:“那,那怎么办?”龙姨娘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当然是先固本培元,让他的身子缓一缓,再解毒啊!”刘氏犹如得了大赦一般,一个头磕在地上,哭道:“你能救下我儿子的命,就是救了我,以后你就是我的恩人”

龙姨娘忙扶起她,道:“你别谢我,是我们家相公看见你这么诚心为儿子,有心给我们家大少爷积福,才让我过来看看,要谢啊,你谢他吧!”刘氏一看杜大壮,身形高大,国字脸,看着浓眉大眼,气势粗豪,倒跟丈夫帮会里那些草莽汉子差不多,她原也是江湖中人,不讲那么多规矩,上前给杜大壮见礼,请他跟自己回漕帮总舵。

就这样,杜大壮和龙姨娘到了漕帮总舵,结识了廖成峰,龙姨娘这些日都在认真的为廖爵诊治,这龙姨娘虽然是苗女出身,对用毒一道却是天赋奇才,她先在廖爵身上下了一种蛊毒,用蛊虫将廖爵身上的毒一点点吸出,聚集在一个地方,再用药物浸浴,让廖爵的身体一点点强壮,采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将蚀心一点点逼出来,每日廖家倒出去的洗澡水都是黑色的。

不得不说,这廖爵年纪虽小,却极有韧性和耐力,无论多么痛苦都咬牙忍受一声不吭,让龙姨娘很是怜惜。

贞娘听了事情的经过,很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周大哥刚给我们传信的时候,我们吓了一跳的,想着我爹怎么才出门就惹上了麻烦,谁知竟是这样的好事,姨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啊!”刘氏笑道:“这是菩萨给的缘分,是我儿的劫难满了,合该我碰上了龙姐姐,救了我儿逃出生天”

三个人正说这,婢女进来禀报:“大姑娘和二姑娘过来了!”刘氏忙让进来,一边跟贞娘解释道:“是我的两个侄女,知道今儿你来了,就过来见见。”

门帘子一挑,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个鹅蛋脸,眉目清秀,穿着浅粉色妆花缎夹袄,白色马面裙,一个圆脸,杏眼,看着十分甜美,眉宇间英气勃勃,身段丰腴,穿着浅蓝色素绸小袄,真紫色绣缠枝牡丹花压脚的挑线裙。

贞娘挑挑眉,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很会打扮穿戴的。

刘氏给她介绍道:“这两个是我的侄女,这个叫念慈,十七岁,这个小的叫念恩,十五岁了。”又跟念慈和念恩说:“这是前儿跟你们说的,杜老爷的儿媳妇,贞娘,你们叫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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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和念恩忙过来见礼,贞娘还礼,客气了几句。

念慈和念恩知道杜大壮两口子是表弟的救命恩人,这贞娘既是杜家的外甥女,又是儿媳妇,还是官家的嫡出大小姐,身份跟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可不一样,神色谈吐见就不免拘束了很多,好在贞娘性子沉静柔和,谈吐宽和,加之有些疲乏,刘氏瞧了,忙安排了丫鬟带贞娘一行去小憩一会。

龙姨娘亲自带着贞娘去了客房,两人说了一会体己话,龙姨娘见贞娘容色疲惫,就让下人预备了洗澡水,让贞娘去去风尘,好好休息一会,自己去见了杜大壮和杜石头。

这边,贞娘等一走,刘念恩就放松下来,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跟姐姐小声道:“姐,你瞧见了吗?她穿的衣衫是月华缎的啊!她头上戴的那只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好漂亮,上面的珊瑚是赤红色,成色真好!”那月华缎是上好的绸缎,织布时夹了银线,布料在夜晚也能看见光华流动,华丽高贵,价钱也十分昂贵,每匹布要三十多两银子,这样的布料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普通的百姓只能看看罢了。

念慈白了她一眼,道:“眼皮子越发的浅了,她是官家小姐,自然穿戴的都是好的,咱们不过是小门户,跟人家比什么?”

这刘氏家是山东文登县人,刘氏的父亲是武林中人,年轻时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可家境平常。刘家就兄妹二人,刘氏自小也跟着父亲学过拳脚,后来跟了廖成峰,成了漕帮帮主夫人,家境才好了许多,刘氏的兄长名叫刘志,因为妹妹的缘故借着漕帮的船做些小生意,可他天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赔多赚少,家境一般,好在刘氏时常接济,日子才算过得下去,刘志生意做不好,可在女人上却有些脂粉缘,家中有一妻二妾,二子四女,刘念慈和念恩都是嫡出,刘志觉着女儿在文登这么个小地方找不到什么好婆家,就跟妹妹死活磨着让妹子给两个女儿寻个好人家,刘氏就这么一个哥哥,自己儿子身体不好,对侄女侄儿自然看重些,就答应了哥哥,将两个侄女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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