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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邕不语,手腕猛得用力拉紧了马缰,马儿瞬时停了下来,青鸾就觉身子一轻,睁开眼已站在同文馆外石阶上,元邕的马两只前蹄扬起,马身直立着,马鬃根根竖起,不住长身嘶鸣,青鸾吸一口气,腿一软身子一歪,珍珠忙忙扶住了。青鸾唤一声怀邕,元邕不看她,朝着马几声唿哨,马的前蹄刚落下,他已飞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打马走得远了。

珍珠唤一声阿弥陀佛,“怎么疯了一般?人和马都疯了?”青鸾忙唤湛卢跟上,靠着珍珠道,“从未见他这样过,他这是真的生气了。”珍珠点点头,“是啊,很吓人,这就叫做雷霆之怒,何事能让王爷生这么大气?”

青鸾又吸一口气,“珍珠,先扶我回去,我得好好想想。”进了屋也不更衣,懒懒趴在榻上,脸埋在臂弯中,一动不动对着窗外发呆,珍珠忙拿薄衾盖了,担忧问道,“姑娘,没事吧?”青鸾摇摇头不说话,许久方开口道,“从头到脚酸疼,金定呢?让金定帮我推拿推拿。”珍珠摇头,“姑娘也知道,金定这些日子跟明公子操练府兵,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怎么会在。奴婢跟金定学了两手,给姑娘捶捶?”

青鸾嗯一声,珍珠拿出一双美人拳,不徐不疾为青鸾捶着,青鸾蹙着眉头,“捶重些。”一会儿又道,“再重些。”过一会儿,“还是轻。”珍珠停了下来,“再重就成打人了。”

青鸾哀哀说道,“就是想让珍珠打我,我该打。”珍珠咦一声,“姑娘做了什么?”青鸾沉默好一会儿开口道,“去岁腊月,帝后阻挠我与怀邕的亲事,怀邕为此苦恼,三日不肯见我。我怕他冲动行事,给从嘉去信,让从嘉给他施压,说是一日不能夺储,就一日不可成亲。我本来是为了让他彻底放下亲事,一心去做他要做的事。我也知道不能让他知晓是我求助从嘉,只让他以为是从嘉为护着我在逼迫他,谁知,这贺叶蓁可恶,她竟知道了,刚刚在猎场告诉了怀邕,怀邕就生气了,比我想象的还要生气数倍。珍珠,我怎么办?”

珍珠叹一口气:“姑娘女中诸葛,都不知道怎么办,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奴婢也不明白,皇上主动给王爷来信,与姑娘求着皇上来信,究竟有何区别。奴婢只是觉得,王爷对皇上的醋劲也太大了些。”

青鸾脸埋在软枕中闷声说道,“怎么办啊?我试着跟他解释,他不搭理我。刚刚都没瞧我一眼。”珍珠手中美人拳又哗啦哗啦响了起来,“不管怎样,王爷再生气,也是跟自己生气。”青鸾摇头,“分明是跟我生气。”珍珠力道不轻不重,“都气成那样了,还知道将姑娘安然送回来,到了大门外看我扶住了姑娘,这才转身上马,虽没瞧姑娘,一直瞧着我呢。”

青鸾头在软枕上撞了几下,“要不,我去怀王府等着他,等他回来哄哄他。”珍珠手上美人拳加重了力道,“那不行,再怎么姑娘家都该矜持一些,不能放下身段去哄男人,爱气气呗,气一阵过去了,还不得来找姑娘,我看啊,怀王一日瞧不见姑娘,便活不下去呢。”

青鸾手紧扣着榻沿,狠命拍了几下,“珍珠这么一说,我更放心不下了,骑那么快的马,可别磕着碰着了。”说着话猛得爬了起来,撞上珍珠手中美人拳,珍珠忙忙收势,一个不稳仰跌在地,青鸾忙弯腰扶她起来,一叠声问道,“没事吧?没摔疼吧?”珍珠拍拍身下地毯,“没事,姑娘忘了?我是有身手的人。”

青鸾松口气,“没事就好,珍珠帮我瞧瞧去。”珍珠恨恨瞧她一眼,“原来姑娘不是关切我,只是忙着差遣我。”青鸾摇着她手臂,“好珍珠,去怀王府瞧瞧,只要他安然回来就好。”

珍珠斜她一眼,“若安然回来了,姑娘就安生歇息,夜里不要折腾,可能答应?”青鸾用力点着头,“答应,自然答应。”珍珠站起身,“若没有回来,告诉静王爷,静王爷自有办法,姑娘夜里也要安生,可能做到。”青鸾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能做到。”

珍珠出了门,青鸾坐在地毯上没有起身,一根根掰着手指自言自语:“可是,就算安然回去了,他心里难受,我该陪着他才是啊。可是,若是我去了,他隔着门冷冰冰得说,本王想要独自静一静,我又该怎么办呢?哼,那么大气性,那么大醋劲,我也没有做错啊,可我心里为何要愧疚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金定呀了一声,“怎么没掌灯?”就听青鸾有气无力道,“就黑着吧……”金定没听到一般点亮了灯烛,罩了纱罩觑着青鸾,“衣服都没换,出了何事?”

青鸾捉住她手,“金定,我惹怀邕生气了。”金定笑道,“还以为多大事呢,生气就生气呗,气过了也就好了,还不是得来找你?他离得开你吗?”

“可是。”青鸾你小声说道,“我心疼啊。”

“心疼,那就去哄哄他呗。”金定将灯搁在几上,“饿死了,我们用晚膳吧。”

青鸾点点头,饭菜上桌金定吃几口才问道,“为何生气?青鸾怎么惹他了?”听青鸾一说,金定摇头道,“可惜了,没看上怀王骑快马。”青鸾拍了拍几案,“马都快飞起来了,我忧心她的安危,金定倒惋惜上了。也该给我出出主意嘛。”

“青鸾最有主意了,还用我出主意?”金定看一眼青鸾,看她满眼少见的彷徨,忙道,“我出主意了啊,去怀王府哄去啊。”青鸾扭着手,“他一生气,我就哄他,以后还不惯坏了?珍珠说了,我得矜持些。”金定停了筷子,“气得都不要命了,你还矜持。我瞧着青鸾你不是矜持,是理亏吧。”

青鸾愤愤道,“我才不理亏,我是为了他好……”说着话突站起身,“我走了,到怀王府去了。”出了回廊,珍珠迎面进来,青鸾忙问如何,珍珠摇头,“听说被皇上召进宫去了,奴婢等到天黑,人是等回来了,可那脸比天色还黑,瞧也不瞧我。奴婢给湛卢使眼色,湛卢跟上去小心翼翼问,瞧爷脸色不豫,可是在宫里有不痛快?头也没回硬梆梆道,爷没有不痛快,也只是出不起嫁妆。”

青鸾心底咯噔一声,听到皇上欲与大昭联姻,青鸾即刻给从嘉去了信,告诉从嘉,若殷朝递了和亲的国书,让从嘉要求殷朝以青峰山一带做为彩礼。不想会这么快,且正好是怀邕在气头上的当口,狠命掰着手指道,“一桩接着一桩的,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又跺脚道,“娶亲要彩礼名正言顺,他有什么生气的?口口声声说将天下都给我,要个青峰山就不愿意了,哼,才不要去看他。”

金定抱臂倚门瞧着青鸾,“更加理亏了不是?怀王不是舍不得青峰山,他生气的是青鸾给君从嘉出谋划策。”

青鸾紧咬一下唇,“我向着娘家,有什么错?”金定笑道,“向着娘家自然是没错了,可是青鸾为何掰手指掰那么用力?”

青鸾松开绞在一起的双手,“珍珠,他没事吧?没受伤吧?”珍珠摇头,“太黑,没看清,湛卢说马受了伤,摔折了腿。”青鸾唬了一跳,金定忙道,“怀王身手好,没事。”

青鸾握一下拳头:“我不放心,还是瞧瞧去。”

☆、85. 心疼

到了怀王府来到内院的垂花门前,湛卢瞧见她忙忙过来行礼,小心翼翼说道,“爷今日心情大不好,躲了起来。“看青鸾诧异,解释道,“爷有一处秘密所在,除了爷没人知道。以前有了不舒心的事,就会躲起来,谁都找不着。”

怎么还有躲起来的毛病?青鸾又好气又好笑,忙问湛卢道,“听说马受伤了,人没事吧?”湛卢摇头,“这个也不知道,小的也不敢问,走路倒是没瘸,说话也中气十足的……”

青鸾的火气突然就上来了,恨恨说道:“怎么伺候的?这好与不好,不能问总能有个判断吧。换衣裳了吧?衣裳上有没有血迹?进晚膳了没?”

湛卢忙弯腰恭敬说道:“生那么大气,晚膳自然不会进,进宫没有换衣裳,一路打马,到了宣德楼前面才醒过神,马缰勒得急了,马腿磕在了下马石上,爷就地打了个滚,灰头土脸进了宫,皇上问为何,爷说打的猎物多过了太子,太子便下了绊马索,皇上竟信了,说太子从小持宠而娇,欺负几位弟弟,将太子宣去劈头盖脸好一番训斥。”

青鸾松一口气,“气头上也不忘嫁祸于人,看来是无虞。”湛卢低着头,“身子无虞,这心里就不知道了。我们爷长这么大,没有人真心待他。郡主来了以后,兄弟们以为爷总算有了一心人,可是小的觉得……”

珍珠站在青鸾身后咬牙道,“放肆,你这是要数落我们姑娘?”湛卢拱拱手,“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在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郡主还是站在大昭皇帝那边的。”

青鸾回头瞪一眼珍珠,对湛卢道:“湛卢说没有人真心对怀邕是何意?据我看来,贺先生静王太子妃,都对怀邕很好。”

湛卢抬头笑笑:“这贺先生是爷的亲娘舅,确实有才学,却有才无德,好赌好色,家中大学士又管得严,每次到王府来,说是指点爷学业,走的时候拣值钱的顺手拿走,去典当了吃喝嫖赌。贺叶蓁小时候人见人爱,生就一张巧嘴,每次见到爷总是甜笑着叫三郎哥哥,她不过是为了讨好宸妃娘娘,可爷感念不已,一片诚心待她,就连娶她的承诺,对爷是承诺,对那贺叶蓁而言,不过是一句顽笑话。依小的看来,不过是借着爷刺激太子。”

青鸾心里有些发沉:“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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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王。”湛卢单膝跪在地上,“不是小的要说静王爷坏话,实在是……郡主,我们爷上次藏起来不见人是七岁的时候了,这次若非太过伤心……”

青鸾心中狠狠抽一下,叹口气道:“湛卢,起来说话。”

湛卢起身说起殷朝三位皇子过往。静王打小腿就不好,母嫔生下他就去了,外祖家只是普通人家且远在江南,他对太子构不成任何威胁,太子也不怎么理他。元邕就不一样了,外祖父是大学士,宸妃是贵妃,小元邕聪明可爱,人都说长得最象皇帝,打小就是皇后与太子的眼中钉。

五岁入上书房启蒙,太子就想尽了办法欺负他,跟着侍奉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子欺负得狠了,怕伤着元邕担了干系,才和和稀泥。元邕性子纯良,觉得太子静王都是兄长,太子欺负他,总觉得是太子在与他玩耍,吃些亏也浑不在意。有一次被太子从树上推下来摔得狠了,一瘸一拐回了景福殿,宸妃问清缘由,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狠狠训斥元邕:“这样的窝囊,被欺负成这样,日后如何与他争锋?母妃又该指望着谁?天家无兄弟,你要在学业上压他一头,打架也拼了命反击。处处比太子出色,才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此后元邕竭力避着太子,读书却用功许多,皇帝考察功课时,元邕总是能得夸赞,太子屡遭训斥,更加变本加厉欺负元邕,静王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装作不知,埋头做自己爱做的事。偶尔事发,皇帝问起静王,静王或说没看见,或说不过是兄弟们玩闹,上书房中兄友弟恭,请父皇放心。

皇帝最信赖文弱温和的静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有一日,元邕与太子在箭亭中练习射箭,太子瞧着元邕箭箭正中靶心,气恼之下突然转身,箭头对准了元邕,用力拉满弓弦,铁箭朝着元邕面门而来,元邕反应敏捷,身子往后一仰,四仰八叉摔倒在地,静王正在不远处晒着太阳看书,不防太子射出的箭来到面前,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元邕刚爬起来,皇帝踱步而来,瞧见他满脸是土,沉声问何事,太子嘴角噙着笑意,“启禀父皇,是儿子的箭射偏了。”皇上嗯了一声,再不看元邕,欲要转身离去,从未站起来过的静王猛的站起身,叫了一声父皇,指着太子道,“三郎箭箭直中靶心,皇兄好几箭都射偏了,一生气就朝三郎射了一箭。”

元邕并不知是太子无意中惹了静王,对静王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感激不已,从那以后总追着静王一口一个皇兄,掏了鸟蛋都不忘给静王留两个,有时候觉得静王太寂寞,放弃玩闹陪着静王,无聊得打盹也不肯离去。静王却总是淡淡的,由着他来去,对他带来的小玩意也不多看,只随手搁在一旁。

太子挨了几板子养好伤后,元邕几次遇险,失足落水,或者寝宫中着火,又或者行猎时被突然疯狂的野兽袭击,元邕命大,都躲了过去,静王依然只是旁观,元邕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活泼的性情渐渐变得沉默。

那日适逢静王生辰,元邕抱着大三门外书市中淘的一箱子书来到静王府。静王瞧见元邕到来十分意外,自打从宫中搬出,无人记得他的生辰。元邕看静王府寂静冷清,打发人到瓦市子买了吃食酒菜,又唤了几个相熟的小公子,热热闹闹为静王办了生辰。那日静王喝了许多酒,宴席散后扯着元邕袖子不让他走,对他说了许多话。这些话残酷而绝情,却是真相。元邕夜里回去就藏了起来,一日一夜后出来,径直到了静王府,对静王磕头道:“还请二哥教我。”

从那以后,静王教着元邕对付太子,太子吃了许多暗亏,却拿不着把柄。又过几年,静王以病弱为由关在府中读书写字,除去年节甚少露面,元邕则开始逃课混迹市井,言行越来越放荡不羁,为免太子猜忌,兄弟二人只是暗中往来。

青鸾听罢湛卢所说,良久无言,一直以为元邕比她幸运些,他有父皇母妃,有外祖舅父,有青梅竹马,太子虽与他敌对,可静王一片爱弟之心。原来他与她一样,在最需要呵护疼爱的时候,只能独自挣扎着寻找出路。

他这次要躲起来多久?青鸾思忖着对珍珠道,“回去收拾衣物,我住在这儿不走了,他若出来,第一眼便能瞧见我。”珍珠唤一声姑娘,青鸾摇头,“不矜持了,该认错认错,该哄着就哄着吧,惯坏了呢,也无所谓。”

湛卢欣喜不已,欣喜劲儿过了,后背嗖嗖得发冷,为了爷说了静王坏话,不会有事吧?正想着,金定蹬蹬蹬冲了进来,湛卢慌忙将剑抽了出来,做出个防护的架势,嘴里急急解释道:“金定姑娘别误会,我是为了大家好。”

金定没看他,风一般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冲入正殿唤一声青鸾,青鸾忙迎了出来,金定瞧见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青鸾忙问出了何事,金定摇着头,哭了半晌方止住,呜咽着道,“青鸾,我好象是喜欢上静王了。”青鸾松一口气笑道,“怎么突然就明白了?喜欢就喜欢吧,怎么还哭上了?羞不羞?”

金定松开她两手捂脸坐在了榻上,青鸾拧了帕子过来,“可要擦擦脸?”金定哽咽着摇头,“被他发现了,正揉腿呢,突然就醒了,定定瞧着我,我忙说是为了他好,这些日子腿不疼了睡得也安稳了,他却冷着脸,说他的腿自有御医,不用我多事。说嘱咐过我,白日里勤加练兵夜里好好歇息,说我答应了,为何做不到,说我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器?说看错了我,器重错了人,说以后若再去,就不让我练兵。他那么凶,我突然就生气了,我大声说,从去年腊月来到东都,我每一夜都过来,整夜整夜为你揉腿,如今为了练兵,只来一个时辰,姑奶奶愿意,姑奶奶喜欢你,你凭什么不让我来?我说完突然就明白了,臊得闭了嘴,他也不说话,好半天摆手道,去吧,日后莫要见面了,练兵的任何事,问怀邕就是。”

金定说着话又哭起来:“原来我喜欢他,我怎么才明白?我怎么就说了出来,他再想见我,我也不敢见他了,臊得慌。”

青鸾环住她,头枕着她肩:“元邕生我的气,躲起来不见人,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金定也等着吧。若他喜欢你,怎能做到多日不见你?若不喜欢,也强求不得。”

金定吸吸鼻子,“我知道他瞧不上我,我不会诗文又野蛮……”青鸾为她擦着脸,“行了,他凭什么瞧不上你,金定这样独特,谁都配不上。”

金定靠着她,“青鸾,我饿……”青鸾忙唤珍珠盛些热粥来,粥上了桌,金定已歪在榻上睡着了。青鸾瞧着她的睡颜,“这丫头心大,哭过了发泄了就能睡着,我今夜里,是难得安宁了。”

自言自语着唤声珍珠吩咐道, “让湛卢掘地三尺,一个大男人躲起来不见人,象什么话。”珍珠刚转身,青鸾又说等等,摇头道,“他想独自呆着,就由着他吧,我等便是。”

☆、86. 为贼

元邕被青鸾气得不轻,竟没察觉驱马太快,还觉得自己挺正常的,沉默着一直在心里说,不生气,我不生气,不就是一封信吗?青鸾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心无旁骛。可心里越这样想就越生气,为何一有了难事,青鸾总是首先想到求助君从嘉?青鸾啊青鸾,你跟我是两口子,万事都该先与我商量才是。

待到在宣德门前摔倒马下,自己倒没什么,不过当着众侍卫的面就地打了几个滚,又丢一回脸。可爱马撞折了腿不住哀鸣,马眼里蓄满了水光,这样烈性的马会流泪,定是疼得紧了,元邕心疼得直骂自己,抚摩着马头不停道歉,看着湛卢带人抬了回去,吩咐好生医治,这才进了宣德楼。

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经过街道,好象有人在呼喊责骂,没伤着人吧?青鸾可受惊了?想到青鸾正心烦,太子叫着皇弟从身后追了来,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此次春猎,皇弟怎么不装病了?不过呢,来了与没来一样,连个小兔子都没猎到。难道皇弟与楚青鸾一般,妇人之仁?”元邕垂眸疾走,懒得搭理他,太子又追上几步,“子在巢中盼母归?”太子说着话哈哈大笑,“不过呢,楚青鸾是妇人,这样仁慈也不奇怪,皇弟如此,难免婆婆妈妈。皇弟以为,父皇是被她的仁慈打动的?她今日那样引人的装扮,别说是在场的男人,就算是林中雄兽,恐怕也……”

话未说完,就觉眼前一花,早不见了元邕的人影。进了御书房,正色唤声父皇欲上前行礼,一只笔筒迎面扔了过来,就听皇帝沉声道,“你个孽障,你是太子,身份贵重,理当关爱两位弟弟,可你呢,从小仗着身份欺负他们,丝毫不知兄友弟恭。”太子侧头躲过正要申辩,皇帝喝道,“还敢躲?还敢申辩?看来你丝毫不知错。回去面壁十日思己过,不要再来碍朕的眼。”

太子憋着气恭敬说一声是,元邕悠悠然站在皇帝身后,瞥他一眼慢吞吞说道:“父皇,笔筒摔坏了,黄花梨的,还有米芾诗画,太可惜了。”皇帝看一眼太子咬了咬牙,太子忙低头躲避,那是父皇的心爱之物,若一个笔筒挨了罚,传出去脸没处搁。”元邕瞧着他脸上真红真白,一声轻笑又慢条斯理说道,“提起笔筒,《致虚杂俎》中有云,羲之有巧石笔架,名扈,献之有斑竹笔筒,名裘钟。皆世无其匹。前几日去二哥府上,看到一个斑竹笔筒,上有献之小印,正是那裘钟。想要跟二哥讨来玩耍,二哥不肯,说是要给父皇留着。”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们兄弟两个常来常往,倒是有兄弟的样子。二月二后没见过英儿了,改日宫中赐宴,你们两个都来。”说着话瞥一眼太子,“怎么还在?”太子忙忙告退,退出前看一眼元邕,面色平静无波,正给皇帝斟茶,太子在门外稍作停顿,就听皇帝说道,“大昭皇帝递了国书,跟朕要彩礼,三郎瞧瞧。”

元邕看过国书,刚平息下去几分的火气又呼一下冒了出来,不用说,又是青鸾的主意。青鸾在乌孙提起过,想要将青峰山给大昭,他仔细看了地图,青峰山一带荒无人烟,对殷朝可有可无,对大昭却是天然屏障。于是派人到上青县找到桑驿丞,命他派人悄悄将界碑北移百里,这样青峰山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昭国的。

自然桑驿丞那老头并不会乖乖听话,元邕只能那金定在东都的前途相威胁,老头才夜半独自去挪了界碑,看来这粗中有细的性格,金定遗传的乃父。

元邕还缜密得想好了退路,万一东窗事发,就说上青县令失职,界碑北移都不知晓,可不就是严重的失职吗?元邕赌他一个边远小县的县令从不会去青峰山,就算他去了瞧见,也不敢上报。这不,小半年过去,一点风声也没有。

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做成的事,为何要放到台面上来说?他本打算着给瓒十万两白银,还了对瓒的欠债,却被青鸾给搅了局,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咱们关起门来商量,怎么任何时候任何事,都要先想到君从嘉?

元邕竭力压抑住怒气对皇帝说:“父皇,青峰山对我大殷朝算不得什么,只是割让疆土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如给些银子吧。”皇帝沉吟着点头,“三郎说的有理,给多少银子?”元邕斟酌着,“听说乌孙给了八万,我们不能比他们少。”

“那就十万。”皇帝拍了板,又说道,“其实呢,不用跟乌孙小国置气,只是这鸾长公主十分不错,会是个贤内助,父皇也看到了,自从有了鸾长公主,三郎长进许多。十万两就十万两吧。”

皇帝提到青鸾,元邕又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就这么出色,只是收敛锋芒而已,青鸾不过是让我下定了决心,我长进与否跟她无关。又想到自己在乌孙被俘,父皇只出五万两银子,到青鸾你这儿,十万两眼睛都不眨,唉,怪得了谁呢?我命贱呗。

又哄了皇帝几句,出了皇宫气冲冲回到怀王府,瞧见珍珠正等着,火气更旺,瞧着一草一木都心烦,戏台拆了,底下暗室还在,躲进去唱一出打金枝,专唱帝后痛斥升平公主那段,想象青鸾就站在眼前,低眉顺眼说我错了,正唱得酣畅淋漓,猛然打了个激灵,为了讨父皇欢心,替二哥将心爱的裘钟送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二哥的倔脾气,再想想二哥常常瞧着裘钟出神,分明是喜爱到了骨子里,想来跟他喜爱青鸾差不多,二哥定是不肯割爱。思来想去,元邕决定潜入静王府去偷。

夜半到了静王府进入寝殿,黑黢黢不见一丝光亮,元邕侧耳向内室听了听,寂静无一丝声息,知道金定每夜前来,二哥睡前喝下安神茶,又熏了助眠的香,定是睡得沉。掏出腰间绣囊中火石咔擦一声,借着火光瞧见静王席地而坐,满脸都是泪水。

哐当一声,元邕惊得将火石掉落在地,一脚踩灭火焰转身逃一般走了。

出了静王府,纵身跃上道旁屋檐,沿着屋脊驭风而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二哥素来温和沉稳,心境宽阔而笃定,今夜里这是为何?为何会哭?元邕越走越快,脑子里不停闪现出火光中的画面,二哥只着了里衣,赤着脚,头发任性披散,委顿得趴在地上,被他点火石的声音惊动,冲着他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二哥为何在暗夜中无声大哭?

元邕猛转身一路疾行又回到了静王府,进去时静王寝宫内纱灯晕着柔和的光,元邕蹑手蹑脚来到内室的碧纱橱门外,悄悄将门推开一个缝,就见静王仰卧着似乎正睡得安稳。元邕看了一会儿,静王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元邕摇头,二哥啊二哥,无所不知的二哥可知道吗?人睡着与醒着的呼吸不同,睡着是腹式呼吸,吸气则鼓肚子呼气则瘪肚子,与醒着正好相反,是以,二哥是醒着的,只是在装睡。

元邕将门掩上一回头,裘钟搁在几案中央,走过去一瞧,底下搁一张字条,日后不许拿二哥的心爱之物去讨好父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元邕拿起裘钟,却无一丝欢欣,回头瞧一眼静王内室,心里又沉又疼。

从静王府出来径直去了同文馆,青鸾这会儿正睡得熟,隔窗瞧她两眼就回去。待进去了,看青鸾屋中人声寂寂,不由又咬了牙,我气得死去活来,一颗心七上八下,你倒睡得安然,不瞧也罢。

贼一般潜入自己的王府,避开人进了暗室,四仰八叉往下一趟,搁在以往很快就能随着,可今夜里翻来覆去,竟失眠了。

☆、87. 花园

青鸾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大亮,唤一声金定,珍珠过来说早早起来练兵去了,忙问珍珠金定心情如何,珍珠道:“好着呢,精神抖擞哼着歌。”青鸾心中诧异,不知这丫头打定了什么主意?

再问起元邕,说是自从昨夜里回来再没见到人影,应是还躲着呢,青鸾起身梳洗更衣,看窗外春光明媚,吩咐珍珠将早膳摆在在院中桂花树下石桌上,在石凳上坐了,不紧不慢用着。

街市上鼎沸之声隔墙而入,依然是喧嚣闹腾,却已不似初到东都那般抵触,反倒觉得充满浓浓的市井气息,在这样的喧嚣中,眼前春光更好,好得热烈。

唤一声珍珠吩咐道:“去一趟静王府,一来察言观色,瞧瞧静王爷可安好?心情可舒畅?二来问问静王爷,知不知道怀邕藏身之所在何处。”

珍珠领命去了,青鸾用过早膳呆坐了一会儿,伸个懒腰站起身在府中踱步,内宅阁楼外遇见容花,容花诚惶诚恐过来行礼,“奴婢听说昨夜里长公主下榻在此,只是长公主没有召唤,奴婢也不敢过去。”青鸾笑道,“前几次宫里的差事,容花办得很好。”容花忙道,“长公主指挥有方,奴婢不敢贪功。如今宫中淑妃新宠,宸妃娘娘一心在四皇子身上,皇后这半年月事不规律,似乎快要绝经了,性情烦躁言语刻薄,屡屡惹得皇上不悦。昨夜里因皇上罚太子面壁十日,皇后与皇上一通吵闹,说是皇上偏心。皇上被激怒,冷冰冰说道,朕确实偏心,过分偏着太子。他出生就封了皇储,从幼年到长大成人,朕眼里只有太子,对其余两个皇儿不怎么过问,如今看来,他的才学德行深负朕恩。皇后被这句话吓坏了,扑在地上揪着皇上袍角好一通哀哭。”

青鸾嗯了一声,是吗?听说有少数绝经前后的女子烦躁易怒,就算用药也难以控制,皇后如此不受皇帝待见,太子又遭申斥,风水轮流转,一点一滴间,上天似乎开始眷顾元邕了。

想着看向容花,“这府里可有藏身之所?就是那种谁也不知道的。”容花指指原来戏台之处,“戏台底下有一暗室,直通往后花园,戏台虽拆了,想来暗室还在。”瞧见青鸾挑眉,忙小心翼翼说道,“奴婢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初到王府时新鲜好奇,有一次在后花园四处闲逛,无意中发现藤蔓后有一道木门,也不敢多加逗留,后来又有一次太子来访,王爷在台上着了戏装唱念做打,太子看了一会儿笑嘻嘻走了,傍晚的时候,奴婢瞧见王爷亲自将几个人从木门送出来,想来是通往戏台底下的。”

青鸾点点头,“前面带路吧。”容花带着青鸾来到假山石旁,扒开密密麻麻的藤蔓,果真有一道木门,青鸾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瞧一眼,容花忙道,“奴婢在外面恢复原样,长公主且小心。”

甬道中干燥而明亮,青鸾抬起头,原来头顶就是假山石上方,假山石上方镂空,春阳透进来洒下斑驳的光影,沿甬道走过去,尽头有一暗室,乃是白石砌成,四壁光滑如镜,反射着甬道中的阳光,室内温暖而明亮,地下铺了厚厚的毛毡,元邕背冲她侧卧在毛毡上,正睡得香甜。

青鸾悄无声息走过去,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渐渐弯下腰,保持那样一个姿势凑近瞧着,看得有些贪婪,似乎久别重逢一般,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慢慢跪坐了下去,指尖描画着他的眉眼,想着湛卢的话翘了唇角笑,小时候很纯良吗?那样喜欢依赖着人,却无人愿意让他依赖,如今呢,成了可供依赖的人,许多人依赖着他,对他寄予厚望,肩上的担子可重吗?

手抚上他肩头,抚摩着躺了下去,依偎在他怀中微闭了眼眸,靠着他心里分外踏实,元邕在睡梦中张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将她裹了进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做了美梦的笑。

青鸾睡了过去,睡得很香,睡梦中有一片辽阔的青草地,她赤着脚在草地间漫步,风中飘来花香,吸引着她向前,她不由加快脚步,慢慢得跑了起来,眼前一片清澈的湖水,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再回头,身后变成一片花海,各色鲜花怒放,这是何处?难道是一处花园吗?为何从未来过?难道是谁家的秘密花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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