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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似桐花》
作者:骈四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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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大抵是个不听话的学生,每每父亲为我请来先生,那些先生们不论如何才满江南,走时都会捂脸窜逃,“相国大人请另谋高就,小姐才艺皆精,我等庸人实恐误之。”
父亲总会一脸疑惑回头看我一眼,我穿着最妥帖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远看近看,都是崔相国家中最乖顺的小姐,又怎会得罪一个又一个的先生。
“先生慢行一步,可是小女顽劣,得罪了先生?”
我斜着眼睛瞟了那头发花白的魏先生一眼,他是前朝的进士,据说学富五车,只是仕途不顺。父亲托人不知从哪儿把这糟老头子挖了出来,美其名曰,“魏师傅的琴艺堪比伯牙子期,寻常人想听一曲是千金难求,你且要惜福。”
我不耐烦听这些,寻常人家难求,可我是寻常人家吗?我乃我朝堂堂相国大人家的千金崔蓬蓬是也。
我曾经问我爹,我为甚么不叫崔蓬莱,或者崔莲蓬?
我爹说:“蓬莱是人身后之地,你好端端活着,别想着往那处去。”至于崔莲蓬,我想了想,我爹可是相国大人,怎能叫自家千金莲蓬。
这是贫苦人家女儿的名字。我是崔蓬蓬。
魏先生嘴角扯了扯,眼皮斜着睃了我一眼,他嘴角扯了扯,想说几句,天香从那头跑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白瓷盏,魏先生瞧见,直道:“老夫才疏学浅,小姐根骨奇佳,老夫唯恐耽误了小姐的前程,望崔相国体谅。”
我低着头在一旁浅浅的笑,我爹回头看我一眼,又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天香捧着茶盏,“相爷喝茶。”
魏老头被天香手里的茶杯吓跑,当然也不能怪他,他年纪大了,自然是受不得惊吓的。我曾经挖了一窝蚂蚁带着土丢在他的茶杯里,还在杯口抹了点蜂蜜,魏老头眼神不好,端起杯子就往嘴边去,凑近了才看见成行的蚂蚁,打开杯子,更不得了,里头黑压压的一群。
我想想都觉得画面太美,老头子气的发抖,简直忘了先把手里的杯子丢开。
当然,我也不是针对魏老头,我是憎恨弹琴、读书、画画,问我爱干什么,我也不爱干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终日呆在这相府里,没点生趣。
墙里秋千墙外道。我不想做墙外行人墙里笑的佳人,我想出了这雕梁画栋的相府去外头看看。或者说,出了这四四方方的帝都,去外头看看。
天香捧着茶盏,我爹看我一眼,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第2章
夏日总是多雨,这雨下得太大了些,我撑着伞走在外头,这似乎是一片树林,树上落了好些枯叶子,我一脚踩上去,沾了我一脚泥。
天香没有跟在身边,我回头一看,倒是看见了苏幕,他是我相府的侍卫,我身上的三脚猫功夫都是跟他学的。瞧见他,我后退两步,手持伞柄就向他刺去,他往日里总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他总不能防着我了吧。
苏幕轻巧越过伞尖,一个侧身就捉住了我的手腕,我用肘部攻击他,他又夺了我的伞,我与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蓬蓬,别闹了。”他如是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叫我蓬蓬?真是反了天了,这小子,趁着我爹不在,竟然占我便宜。
我打不过他,只能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他抬起眉眼朝我瞧过来,我无端后退两步,这小子,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他生的还挺好看,冷峻的眉眼,一双眼睛里全是杀意和讥讽。
他怎么这样看着我,我笑嘻嘻的去挠他,我手放在他的腰上,“好了,别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爹说了,形势不如人的时候,先赔礼道歉总是不吃亏的,不是有俗话说吗,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手刚落到他的腰上,他就搂了我,“小心脚下。”
这小子,吃我豆腐?
我瞧他一眼,他还是冷飕飕的,只是看我目光里还有那么一点热度,和温柔?
这是怎么了,天香那丫头怎么不在我身边,苏幕怎么敢搂了我的腰,我爹到底哪儿去了,我心里发慌,一时间头疼得很。
雨下啊下,滴滴答答的,苏幕将我的腰搂紧,我半是被胁迫的与他共用一伞,我挣扎两下,他便搂得越发紧了。到了最后,我不敢乱动,他才微微笑了。
这又黑又凉的雨夜,我被自家的侍卫搂着,我有些怒了,诚然我并不讨厌他,可他毕竟搂的是一个大家闺秀,我是崔相国家的女儿,他怎么敢?
若是天香在,她一定会说,“苏幕,快放开小姐,小姐又羞又怒了。”是的,天香,我家里那个聪明丫头哪儿去了?
我的心渐渐变凉,苏幕后头还跟着人,连着我们,其实有个七八人,那几个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除了雨打树叶的滴答作响,我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他们是谁,跟着我和苏幕作甚?我有好些想问的话,苏幕又看我一眼,眼中夹着一闪而过的同情,等我再看过去,又换成了不再掩饰的爱慕之景。
爱慕。
“天香,给我把苏幕叫过来,他吃了豹子胆了。”我欲耍耍威风,然而却在床上反复翻滚,只惊醒了窗棂上的几只夏蝉。
天香从外头快步迈进来,她穿过金缕雕刻的屏风,手中端着漱口的杯子,“小姐,快起来,相爷朝着这边来了。”
我自睡梦中乍醒,还没回复往日机灵乖张,天香这么一催,我竟愣在窗边,不知如何动作了。
我爹来了,窗边有一小道,正对着那头的长廊,我爹穿一品大红袍,双手背在身后,迈步过来了。他身后还有一男子,穿青袍,只需一眼,我就知道那人是个七品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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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窗边朝对面看,那人在将将穿过长廊之时,侧目看了我一眼,他一双眼睛含情带笑,隔着半个花园,我都撞见了他目光中的桃花源。
第3章
蝉噪林逾静,此刻窗上就有蝉鸣,我带着莫大的躁意趴到窗台上去赶走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大抵是尚未从那雨淋淋湿答答的梦中还魂,我的动作有些迟缓。
“小姐,相爷来了,你还没梳头”,天香回头伺候我梳洗的功夫就瞧见我站在凳子上捉蝉,我手里捻起一只夏蝉褪下的壳,“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我爹的声音,“蓬蓬,爹给你请了新的先生。”
我的手上抓着蝉蜕下的壳儿,一脚还踩在窗下的八仙椅上,我爹绕过那面莲花屏风时,我正扯开裙摆要跳上窗子。崔相国大抵从未见过他的宝贝女儿的这幅作态,他先是愣了愣,又看了天香一眼,“还不伺候小姐梳洗?”
天香回头瞧见我模样,赶紧来拉我,我爹叹口气,“我在厅外等你”,然后转头走了。我似乎又听见他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夏日不兴金饰,这慵懒的午后,天香给我挑了件碧绿绣粉荷的纱面裙,我瞧着身上的裙子,竟和床边的那扇屏风极为相似,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回头看向镜中,天香正在给我戴簪,她拿了一根珠花,五粒浑圆的珍珠凑在一处,堆成一朵花,五瓣梅花。
我今日也不知为何,看见什么都不大高兴,我将珠花推开,指着一根碧玺道:“戴这个”。
这是个不太妙的决定,堂堂相国家的千金,在会客时用碧玺头面,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都是打赏下人用的。正如此刻,天香发间就插了一支粉玺流苏。天香终究还是没昏了头,她换了一支碧玉簪给我,这玉色葱郁堪比翡翠,衬上我青翠衣裙,倒也合适。
我爹没有坐,他站在外头的花厅里,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过去时,又听见那含在喉间的叹息,若有若无,轻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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