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时间总是匆匆流逝,眨眼间又是几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似的悠闲日子,便这样过去了。
宫里那边的正式渠道还未有任何回应,私下里探知的讯息倒是先一步抵达。
一个通体翠绿色泪痕斑点的湘妃竹筒是经过特殊锁扣封起来的,里面出来两指宽的一张纸条,烛火下只停顿了几息功夫,便燃烧成灰烬。
忽明忽暗之间,一身斜纹月白色松江布袍衫,倚靠在榻边烛火台旁的世子,五官依然那样轮廓清晰,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显得十分不同,仿佛嘲讽仿佛兴味,程昭不禁与江义对视一眼,随后上前轻声问道:“可是宫里有何不妥?”
世子将竹筒还给程昭,道:“皇爷看来真是急了。”
程昭不解,世子转向他问道:“杀戮过多从而夜不能寐,寄希望于福星进宫,是出于何心思?”
“总归是钦天监算出的吉兆。”程昭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道:“那些个旧臣家眷被充军、官卖且世代罚没为妓者,大多不是自尽便是不堪忍受而亡……皇爷身子不怎么康健……之前一直寻道问药……”可能自以为时日无多,便要为自己身后事着想,九五之尊总是想着不是登极乐天封什么神位、就是到了地下依旧能为皇。
世子认同的看了程昭一眼,道:“如今宫内恐怕要重新安插人手……”
程昭吃惊,望着世子道:“难不成,宫里……”又遭屠戮?
世子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程昭的猜测,江义着实忍不住的有些义愤道:“这已经是皇爷继位后,对宫内的第二次清洗了。看来那次太庙降下天火,并没有带来多少惩戒……不是下了罪己诏了?”怎么一点儿收敛都没有?
如今宫里的人都是民间采选,一进宫门便是终生不得出宫,更何况是见亲人,基本上是没可能了。如今说没就没了,谁不是父母爹娘养的。死说成被赐,连个尸身都没有。
“这便是济宁府!?……性格端方……年有十五?”世子沉吟了一会儿,似有若无的声音,带着肯定又带着疑问,随后再次现出那种兴味之笑道:“福星降世!?呵呵!”
程昭与江义最是见不得世子重复露出这种表情,他们皆默默的低垂下头,候着世子之后的吩咐。
―――
张二牛不见了已经有了两日了,但这次不同以往,张家大娘并不似上次那般,有事没事都要往胡家来哭诉几场,这一次仿佛有了许多底气似的,愣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胡家大娘因着那一日张二牛离家留了银钱要给予胡二丫,而被张家大娘闹了一场之后,便也冷了心,如此便是又变成了互不来往。
大冬天的,胡家老爹出门去寻里长再次探问一下林子的事。
“娘!怎地爹又去寻了?”胡香珊着实在前一阵子,便觉得自家老爹的腿脚太过勤快了些,可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奔波,故尔先前也不说什么,如今这大冬日的又往外跑了,她不由的有些个纳闷的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提起这个,胡家大娘也是一阵小气闷,她道:“论起来,我是对张家那儿郎没意见,可到底是嫁过去过日子,碰着个那样的……”那样的婆婆,自家闺女一半的好日子便也就没了。
“这还也是先议着呢吗!?”胡香珊嘻嘻笑了笑,道:“阿娘怎地与我提及这个了?不觉得我没脸没皮了?”
“你这丫头!”胡家大娘想起先前总是回避着这个话题,不由与胡香珊笑闹起来,戳着她的脑门道:“这就差媒人上门了,你与那小子又时常见面,提与不提有差别吗?”
到底还算是农家,哪讲究那样许多的繁琐规矩呢!但到底也不便谈过深入。
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转了话题与注意力。
两人便面对面的、对着炉子边烤着火,边一起捣鼓着烤地瓜。
满屋子的香气,勾得人馋虫蠢蠢欲动。
胡家大娘看着自家闺女那小馋猫的模样,不由乐的翻出一个略小的递给她道:“可别吃多了,一会儿你爹与兄弟家来,便要用晚饭了。”
“嗯!放心!我的肚子可大着呢!装得下。”胡香珊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对着胡家大娘调皮道。
胡家大娘笑了笑,便用镂空的罩子将炉火盖住,换了水壶放在上面保着温。
“家中可有人?”外院叩门声响,一声温润有礼但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
胡家大娘与胡香珊两人皆一愣,随后想到家中现下,男子们都不在家,于是胡家大娘便先不开门,只隔着院子道:“哪里的?可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道谢与致歉的。”外间的男子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谢!?道什么谢?胡家大娘皱眉,家中虽然男子们都不在,但到底为人淳朴,觉得人家也算彬彬有礼,要不开下门将话说清楚吧!
但胡香珊却是快步过来阻止,随后对着门外道:“我们虽然是农家,可也都是热心肠的。往上几代数至今,也都最敬重有学问的。故尔,时刻不能放松对子侄的教诲,有些事举手之劳而已,壮士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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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看似不怎么搭调的回话,却是透着一定量的威慑信息。而且,这女子防备之心真是强过常人。
门外的程昭不禁转头望向世子,心里却是想着,为何要亲自跑这一倘呢?看吧!没有扫尘相迎倒也罢了,直接被吃闭门羹了!
江义自是不必说,也扭过头来偷偷望了望世子,想着世子犯了头疾不醒人事倒也罢了,醒着时候,便想从中看出些世子态度来,以方便他做对事。
“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成靖侯世子沉吟了一小会儿,便对程昭吩咐道。
虽然隔着门瞧不见,但程昭得了世子吩咐之后,便对着门里客气有礼的作了一揖,道:“冒昧打扰,着实是不应该……”随后便随着世子离开。
胡家大娘在门内踌躇了一会儿,又道:“我们自问应是没做什么值得他人要谢的事,更别提让人致歉,你们是否寻错了人家?”
话音落下,便是已经没人应答了。可见是先前就已经离开的十分干脆。
胡家大娘的疑惑依然未解,但却不妨碍她对外间的几个人印象越发好了,对胡香珊道:“估计是前些时日来此歇脚的外乡人,这村里村外的都是认识的,想他们即使有坏心也不会有什么鲁莽之举的。”
“阿娘!”胡香珊笑道:“他们已经走了,咱也就不必再谈此事了。”
“那听他们说话,我觉得他们还会再来。”胡家大娘瞅着胡香珊,见她身上这才几息的功夫便淋了一身簿雪,便赶紧拉着胡香珊一边往回走,一边道:“这大冷天的,跑来跑去多伤身啊!还不如方才开门,把话说清楚了呢!”
“他们不是道谢的吗?”胡香珊依着胡家大娘往屋子走去,回道:“既然是道谢,那也讲究个诚心两字,而且也要看被谢的方不方便、愿不愿意才是?”
“你这都是哪儿来的歪理啊?”胡家大娘不满的用手点了点胡香珊的额头道:“人家约摸着是寻错人了,我们家做什么值得人家谢的事了?你还让人家再跑一倘?”
“寻没寻错,他们总不是傻子。”胡香珊抱住胡家大娘的胳膊,一方面制止自己被戳额头,另一方面也是撒娇道:“哎呀!谁叫他们这个点来的?”
“庄稼人,在冬日里又没什么活计。”胡家大娘为人本就比较善良淳朴,再加上确实因着前头之人礼貌行事,给她留了好印象先不提,至少那恭谨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拒人门外,言语间便本能的偏帮道:“人家上门前来也不算失礼……”
胡香珊简直要翻白眼了,她赶紧上前再次抱着胡家大娘的胳膊,道:“虽说咱们村里农家不是特别讲究那些贵人们的规矩,可是毕竟祖上也算是耕读人家,现下里又指着大兄与小弟将来能够支应门庭……何况,我今年也有十五了……”
话说到这里,胡家大娘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于是那心底里的不好意思立马就散了,她拍了拍胡香珊的胳膊道:“对……是阿娘糊涂了……阿娘分不清……那个什么本……什么倒放……倒什么?”
“本末倒置!”胡香珊笑眯眯的接话,在胡家大娘投来疑惑的眼神之前,便又道:“是大兄平日里说的,我便记下了。”
“嗯!”提到胡征,胡家大娘还是心情非常好的,连同对于胡香珊能够脱口而出一些词句,她便连忙赞扬道:“时常跟着你大兄……总是有好处的……将来啊!家中的孩子们也都要跟着你大兄启蒙……”一边说一边开始絮叨起来,但好歹是不再在之前的话题上打转了。
冬日里的白昼偏短,故尔一般私塾里放的也早,先是胡家老爹自里长家归来,与胡家大娘与胡香珊说了那林子的大致起始租金,之后胡征与胡成两结伴归家。
炊烟袅袅之中,村子里渐渐响起了阵阵生活的喧嚣。
之后,那热闹欢快的气息便在自家的院子、屋子里,极少还有人在外间走动,或者跑到人家那儿上门探访。
当然,这一切唯独除了成靖侯世子,还有他的两个侍从程昭与江义。他们一行三人踩着饭点不在暂居的李秀才家的后院子里用膳,却是赶着往胡家行去。
第二十章 搭伙
江义着实是没想通,虽然李秀才做的饭确实难以下咽了些,可到底也能饱腹。但世子用膳时间却带着他与程昭两人往胡家赶是为哪般?反正他是不会傻到认为他们三人是去胡家蹭饭的。
偷偷望了一眼一旁的程昭,小白脸倒是目不斜视的。想了想自己难不成真比不上他沉得住气!?
“哼!”轻哼一声,他立马挺直腰板,做出一脸高深模样,大踏步的跟着世子后面。
这一次,他们三人顺利的进了胡家家门,并且被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哥胡征一起迎进了堂屋。
胡家的灶上是请了短工厨娘的,故尔一日三餐,尤其是晚上那顿还算是丰盛。
江义差一点就破了规矩与忍功,这才没将自己的眼珠子给差点粘到那满桌子的饭菜之中,只是鼻息处,那阵阵钻入的饭菜香让他越忍越难受。
开门见山,在胡家男子与胡家大娘眼中,丰神俊逸、文质彬彬的世靖侯世子,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华贵俊朗之人,他微微一笑便是和善亲和的让人印象大好,不等他开口,只听一旁的程昭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短道来,胡家老爹与有荣焉的、情绪略显激动连忙回应道:“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呢!何况这是救人性命之事。”
拔刀相助!?自家老爹太过激动而用词夸张了吧!尤其是那表情,好似自个儿便做过那种‘拔刀相助’之事、且被认认真真的赞扬过似的。
胡香珊半垂着头这才没让人看到她微微变化的神情。
程昭的声音,有了白日的那叩门被拒一出,胡家大娘已经能辨别出来,她本就因着此事纠结了好一会儿,此时便连忙跟着胡家老爹的话音回应道:“是啊!是啊!按说啊,当时那样紧急,我们家二丫头应该再跑快些过去相帮,倒是让那位……壮士……着急了。”胡家大娘在称呼江义时,略略停顿了一下,见他长的高大魁梧健壮,便用了之前胡香珊口里的壮士两字称呼。而这两字所在的那句话,更是让江义瞬间觉得自己太占理了。
而既然占理,世子让自己前来道歉的吩咐是不是会撤了?
这边江义在暗自里盘算着,那边胡香珊头垂的更低了。
不低不行啊!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啊!人家明摆着又是道谢又是表达歉意的,按照正常套路,想必接下去就是那个强自拽她的人来向她行礼道歉的。她娘可倒好,反而怪她没有主动上前,仿佛该道歉的是她。
好在自家小弟胡成人小胆大,不似胡征虽然心里不赞同自家阿娘,却想着如何委婉将话题饶开,胡成大大咧咧的道:“阿娘!大风大雪的,阿姐能在雪地里正常走着不摔倒就不错了,能指望她跑的快些,还不如指望她能飞起来呢!
对呀!就是这个理啊!
话糙理不糙!
对于她来说,雪地里跑的快的可能性,差不离就是让她飞!有那速度,她早就有多远逃对呀,让江义抓不到,便也没这登门一事了!
哎!甭瞎想了,总之是不可能的。胡香删低着头,暗自腹诽个不停。
程昭再次上前一揖,有礼道:“不管如何,二丫姑娘救了我们家公子是恩义,我们得罪了二丫姑娘也是事实……”说着他顿了顿,其实就是等着江义上前主动认个错。
江义在心里狠狠的骂了程昭一句,但脚步却是未动。
坐在椅子上的成靖侯世子再次微微一笑,撩袍意欲站起,江义这余光一瞄,这还了得,总不见得让世子替他道歉吧!他便连忙上前两步,心知是逃不过去了,也顾不得心里的扭捏,直接深深作揖,口里恭敬诚恳,先是对着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娘一礼,随后又对胡香珊的方向又是一礼,道:“是某唐突了二丫姑娘,还请二老与姑娘莫要责怪!”
“不怪不怪!哎呀!壮士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胡家老爹与胡家老娘那是一个急,连忙上前要去搀扶江义,可到底力气不如铁了心行礼的江义,急的连忙嘴里不断的道。
随着江义之后,程昭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准备好的银票放至一旁桌案上。不用细看,那大大五百两的德昌盛票号的红字直接印入眼帘,想回避都回避不了。更是惹得胡家两老连忙跳着脚的急切推辞。程昭哪会回收,一时间推却谦让之声此起彼伏。弄得胡征与胡成也连忙参与进来,不过也只有胡征是帮着自家老爹与老娘一起推却,胡成却是劝着胡家两老莫要急,有话慢慢说。
“仅仅聊表谢意而已,还请莫要多虑、也莫要推辞!”成靖侯世子已经站起身姿,他神情不变,只是自始至终,他的眼角都没离开过胡香珊,见胡香珊情绪由平静也渐渐有了一丝波动,抬头眼神求意一旁的小弟胡成之后,他才缓缓走至胡家两老与胡香珊前面,虽然不如江义的深深一揖,却也是行了一礼,如清泉流水般清澈却又显低沉的声音,温和响起道。
“这如何使得?”五百两啊!那么多!胡家大娘的声音都在发颤,道:“这只是举手之劳,取个药而已……”
若不是场合不对,胡香珊很想上前去解释给胡家大娘听,人家这确实是在倒谢,可这甩手五百两,就是想告诉她们,他的命是有多值钱。
而且,这特意上门前来,以胡香珊之前对他们身份的直觉敏锐,他们应该不仅止于此。
“若是不嫌弃,可否留我们一起用饭?”果然,胡香珊这才怀疑的猜测,那边仿佛为了印证她是对的,成靖侯成子便道。
“不嫌弃,不嫌弃!”胡家老爹已经推辞的满头是汗,到底是没推过程昭与江义两人,尤其是程昭,动作不见有多大幅度,却能几个动作之间便将银票放入他的胸前衣襟里,任他与大儿子一起推拒都没瞧清这是啥时候的事。此时听闻有人说到用饭,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将此银钱再次归还,可转念一想那近日里遇上的女子……那柔软如骨……活了大半辈子才晓得的软玉温香……顿时觉得这大笔银钱收下其实也是有由头的,于是他咬了咬牙道:“莫说这一顿,便是吃上个把个月也是无妨。且……还用不上那么多啊!公子不妨多用些时日?若是哪一日觉得不值后悔,便再来取回便是。”
“若是公子等人要搭伙,前后每月十两银子我们都有得赚。若是公子哪一日要收回,随时便罢。”胡家大娘一听胡家老爹如此说,脑子那根筋反正是转不过来了,她唯有跟着思路继续发挥道:“公子这些银钱,若真有需要,那是不成问题,不过,公子难不成要在我家……搭伙四五年……”说到这里,胡家大娘反应过来着实觉得有些不可能,便觉得有些窘迫的止住了口。
但世子恍若没觉得胡家大娘有什么不对的,甚至相反还一脸真的在认真思考着她方才的话,先是指了指江义道:“他一人顶两……”随后收回手,笑的温润如玉,让胡家大娘觉得他比一旁的那个程昭还要亲和,道:“我身子骨不好,时常要饮汤药,且也以一人顶两人来算,再零零总总的算起来,不知前后月余能否叨扰?”
这真是打算一个月在他们胡家搭伙!?
胡香珊心中的警铃一直在响,越是戒备心起,心思越是转得快,脑海中的记忆也开始汹涌翻滚。
尤其是模模糊糊间,她听到胡家老爹已经十分愉悦与态度恭谨的与之互通友好时,对方温和的回应道:“……在下姓李……”
李姓!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但却又让她隐隐仿佛抓到一丝线索。又是一阵记忆翻找,依旧没有任何突破,但她的胸口却是有些闷闷钝钝的。尤其是她隐隐觉得自家老爹的行为,有些怪异!怪异之感随着胸口闷钝越来越清晰,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因为两种思绪参杂在一起,让她反而变得越发迷茫,脑海中一片浆糊似的,什么思路也理不清楚。
好在小弟胡成机灵,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将她送离了外屋,任凭那边自家阿爹阿娘与大兄与人家继续讨论一日几餐、连续几月之事。
第二十一章 为难
这五百两银子莫名其秒的就让家里多了三口人与他们一起用膳,虽然这五百两银子来的还算是来的有些根据,但对于事后冷静下来的胡家,在大兄胡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之下,便开始起了后怕之心,毕竟天上突然来了这么一笔在款项,万一图谋不轨呢!?可胡家老爹一想到镇子上的那个……便又是真想留下这笔银子,至于胡家大娘,那纯粹是因为胡家老爹的态度为自己行事的准则,故尔,便有些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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