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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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一个衣衫尽湿的女子进了来,水珠子从头到脚顺着面庞向下滚,不一会就积了一个小潭。

“出门遇险,多谢道长收留。”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碍事,这样大的雨,施主一人在山上太过危险,不若在本观歇下,只是条件简陋,莫要嫌弃。”玉真道长道,“只是不知施主为何这时孤身上山?”

十三打量了一圈大殿,烛火幽暗,玉真道长身边只几个弟子在服侍,五六个人站成排,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是那日山上遇上的小道姑,和她目光对上,也认出了十三来,眼睛瞪的老大,腮帮子鼓起,想说话的样子却又吞了回去。

十三行了一礼,“不敢欺瞒道长,今日我和人有约,一齐上山赏景,在山上等了许久才想起我记错了日子,倒是阴差阳错,后来天色昏暗又下雨,想起贵地就投奔到这来了。”

玉真道长没再多问,招呼两句就命弟子领她下去。

黑夜沉沉,十三干躺在床上,手在脑后,盯着黝黑的天花板发呆。

道观清修之地,条件简陋,硬木板床上一层干瘪的被褥,枕头是荞麦枕,沙沙作响,不同于萧府内的香温软榻锦堆高床,但此时此地独处,十三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一点点审视翻看过去这段短暂的回忆。

其实想要知道真相很简单,只要开口问玉姑姑,问铃兰碧竹甚至亲自去承恩侯府门口随便问个守门的就可以了,但她此刻固执地不想从别人口中探听,只希望自己亲手揭开谜底,抱着微渺的希望在帷幕揭开的那一刹那间能够得到惊喜。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

十三并未解衣,直接坐起身,摸索着点了蜡烛,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门口,是小道姑。

“你要去哪?”小道姑一惊,小声叫道,“上次看你偷偷摸摸在后院就觉得你要干坏事,不是个好人,这回真被我抓住了,你赶紧回房,不然我告诉师父去,把你抓起来。”

十三蹲下身子,“好啊,我就是去找你师父的,道长收留我过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刚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弟子偷偷把我领进后院,这件事得告诉她才行。”

“分明是你自己偷偷进来的。”小道姑气道,“师父不会相信你的。”

“那你认出我来了刚才干嘛不说?”

小道姑语塞,“我——我——”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小师父,对不住,我不该逗你的,只是看你很可爱罢了。”十三放下灯盏,摸摸小道姑的脑袋,“我不是坏人,这次到观中来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做。”

“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小道姑没忍住好奇问到。

“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母亲牌位供奉在这里,我也许很快就要走了,想过来祭拜一下,可是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有晚上偷偷的去。”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小道姑问到。

十三低头扯扯嘴角,几滴泪水滚落到嘴边,尝到一丝咸咸的味道,“因为所有人都会很难过呀。”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承恩侯府招妻入赘,来年就要大办婚礼的事情,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只能往前走。

小道姑慌了,用袖子蹭蹭她的脸,“你别哭呀。”

“小师父,能带我去供奉牌位的地方看看么?我只看一眼就走。”

“师父会骂的……”小道姑的声音犹犹豫豫,“那说好了只能一眼,不许乱碰,谁也不准说的。”

一短一长两个黑影前后走着,跟在小道姑后面拐了几个弯,十三很快就到了侧面一间不大不小的偏殿前。

小道姑左右瞅瞅,拉了十三的手推门而入,“师姐肯定又在偷懒了,现在没人赶紧进去。”

她一边走一边念叨,“师父可是吩咐过了,这里香火要一直在,长明灯不能停的。”

小殿布置得很简洁,上首案几上有一方牌位立在那儿,左右各一排烛火,前面是供奉的糕饼水果,底下还有个蒲团,旁边地上放着经书并一个黄铜小盆,盆里有未燃尽的黄纸。

十三吹熄蜡烛,松开小道姑,自己直接上前几步站定在牌位面前。

乌木牌位上,一排鎏金字体映入眼帘,“先妣蒋门讳英……”

“先妣蒋门,蒋门……”十三脑中一片混沌,只喃喃一字一字自语,猜测终于成真,闭上眼那几个字如同刻在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嘲讽着她鞭打着她。

“竟是真的。”十三自嘲,自己是有多么愚蠢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蒋牧白,萧炎,荣郡王府的两位公子,自己居然给弄错了!

“这位施主,你还好么?”小道姑忐忑地拉拉她的袖子。

这位施主肯定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了,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够难过成这样,明明在笑她却觉得笑得很让人难过,甚至比她被师父责打的时候还要感觉难过。

“这里——还有其它的牌位供奉么?”十三听见自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

小道姑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了,听师姐说这里是花了许多许多银子的,只有这一个。”

十三没再出声,愣愣地盯着牌位上那个“蒋”字望得出神。

小道姑不敢扰她,只有陪站在一边。

不知过了有多久,腿都有些发麻,身边这位施主才好像从木头人活了过来一样。

十三走上前一步,取了支香点燃□□香炉,跪在蒲团上,素手合拜。

小女庄十三,有幸和令公子相会,奈何缘浅,终难成双,非是小女贪新慕色,实乃天意弄人非人力能抗。夫人在地下若有知,还请宽恕小女罪过,庇佑令公子和顺安康。

深深三叩首,十三起身,低声道,“小师父,我们走吧,今夜多谢小师父了。”

为什么他偏偏是萧炎的哥哥?

她只觉得疲惫,疲惫到不想去思考回去后要如何面对这纷乱的一切,一团乱麻,要如何才能理得清!

什么萧炎,什么蒋牧白,一个神龙不见尾把她晾了数月,一个玩神秘叫什么李从善,这两兄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庄维桢何德何能竟掺和进这两人中!她已是身如轻舟随波流,既都是天命,管它东西南北风,她受着便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了今夜再说罢——

十三浑身无力,瘫倒在床板上,以手抚额,终是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泣。

鸡叫日出,十三放下度夜之资,推开房门悄悄离开了清虚观,伴着破晓的朝晖下山,人迹渐稠,回了城。

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她远远看见等在那里的铃兰碧竹二人,倏而便踏不去脚,改了主意转身离开去了袁成佩住的旅店。

敲开门,十三也不用招呼径直往床上一扑。

“借我休息一阵,帮我给承恩侯府的人送个信,就说你是我好友来探望,我一高兴喝多了,傍晚自然归去。”

“贞安,你这是怎么了?”袁成佩大惊。

“唔,自作自受罢了。”说完,十三不理他,一卷被子把自己裹了严实。

袁成佩向来拿十三无法子,只有依言出门去办。

另一头,蒋牧白的两个小厮也在聊起十三。

他们都感觉到自家公子最近变忙了,自从下定那个决心以后以往许多计划都要修改,几乎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阿南悄悄向阿北抱怨道,“我看公子真是太过心急了,剃头挑子一头热,光看公子这么辛苦,那位如小姐都不吭一声,公子莫被人骗了。”他努努嘴示意屋内蒋牧白奋笔疾书的身影,“公子现在还在里头呢,从早到现在。”

阿北也道,“那位如小姐我见了几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公子和她不过见几面,他们都说些什么就让公子栽了进去?以往太孙淳郡王,哪个不是地位高贵,公子也没动过心思。”

“就是以前没动过这回才糟糕。”阿南故作深沉,“要说我们家这两位公子和别人家公子不一般呢,我们公子还算好,那小公子都直接招了个上门妻,听说婚礼都快准备好了。”

“我倒觉得我们公子样样不输女儿,也像小公子那样招个上门的倒更好。”阿北道,“偏偏我们公子居然要嫁给人家,连名字都可能是假的,公子心可真够大的,至少也得当面问清楚啊,就那么相信那个女人,万一是骗子呢?”

阿北有些替自家公子不平,小公子再怎么样好歹还是当家作主,自家公子倒好,被迷得神魂颠倒,偏偏他们做下人的有些话还不好劝,“就该禀告了王爷让他制止。”

“你可别胡来,公子说了不准的。”阿南连忙拦到,“你要惹公子动怒么?”

“说说罢了。”阿北叹道,随口道,“也不知道小公子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也是不愿意王爷插手管他,藏得可严实了。”

“我就听那边府里人说也是平城的,名字挺拗口,叫什么庄维桢。”阿南赶紧贡献他的小道消息。

“庄维桢?”阿北眉头微凝,“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第四十七回薄如纸一戳即破乱如麻上门教妻

阿北推开门,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公子,你要不先歇歇?”

“不必了。”蒋牧白没有抬头。

半晌,他发觉阿北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有些奇怪,“你伫在那里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公子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阿北讪讪道。

蒋牧白抛下笔,问到,“有什么话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阿北吞吞口水,在蒋牧白的目光下终于耐受不住磨磨蹭蹭道,“我就是觉得吧公子不必太着急了,这种事情毕竟还是跟如小姐商量一下比较好。”

“如今有何可商量的。”蒋牧白道,“我知晓她心意就足够了,如今我身在旋涡,各方人马都在虎视眈眈,莫说还有淳郡王,日后再说也是一样。”

之前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无所谓身边是什么人,太孙、淳郡王,前脚接着后脚,想要不留痕迹的抽身却是没有这么轻松,他若贸贸然丢开这些和十三走一起,不光是蒋家和荣郡王府,连十三也会被牵累。

再等一等,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待他处理好手边事务的调理,做好部署一切妥帖,就能无后顾之忧地来着手他和十三两人间的事情,只要等这一波风浪平静下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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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真的还是跟如小姐打听清楚,两人说好吧。”阿北缩起脑袋,“就您一个人这么热心总不是个事,万一那如小姐,那如小姐根本没这个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牧白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有什么隐瞒的,还不快禀告!”

“那我说了公子你可千万别生气。”阿北顺杆滑,讨好道,“还记得我们当时在平城山上第一次遇见如小姐么?当时她和袁成佩在一起。”

“当然记得。”蒋牧白不由回忆那一次在山上初见,正是那一次十三引起了他的兴趣去翻那一本书,才会有后面的羁绊。

“记得当时我们发现袁成佩其实是个男子,男扮女装,你还吓了一跳。”蒋牧白道,“倒是因缘巧合招来一名能将,袁成佩虽然读书一般,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

当天回去之后蒋牧白就派人调查了袁成佩的资料,确认可用后使人接近介绍到荣郡王府门下,袁成佩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却并不知道蒋牧白早已知道他的底细。虽然男扮女装这个把柄蒋牧白并不打算用上,但事有万一的话也是一个钳制。

“我不是说袁公子,是当时如小姐在他身边,公子忘了?”阿北道,“公子不奇怪为什么袁公子根本不认识姓如的学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十三可能对我一直有所隐瞒,甚至名字也是假的。”蒋牧白目光投向躺在书案上的那本书,平静道,“她有难言之隐,我也一样,不敢报出自己名姓,她所顾忌无外是婚约在身,我来解决就好。”他不会看错十三的眼神,分明和他一样。

他有自信能够扫平两人面前的一切阻碍,那个什么未婚夫,只要有足够筹码,还怕不松手么?蒋牧白心下微哂,深吸一口气。

“可是公子忘了当时那女子如何自称的了?”阿北见自家公子死活不开窍,实在忍不住了一股脑道,“我刚刚才突然想起来,她分明是叫庄维桢!”

屋子陷入可怕的沉默,阿北望见他家公子手背发白。

蒋牧白沉沉盯着他,声音起伏无波,“她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小的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阿北喏喏道,“那天袁公子和她不知为什么闹翻了,她追在后面说袁公子要是再敢跑她庄维桢就不理他了,公子记起来了么?我刚刚也是吓一跳,承恩侯府那边的新夫人不是说就叫庄维桢么,又都是平城的,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几不可闻。

夕阳霞光下,少女在半山坡大声呼喊,“站住!不然我庄维桢下辈子都不认识你!”

庄维桢!

那一幕随着阿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从脑海被遗忘的角落里呼啸而出。

蒋牧白闭上眼睛,喉头无意识地滑动两下,咬牙道,“出去!”

“公子。”阿北转身,又忍不住转回来担忧道。

蒋牧白突然改变主意,“回来。”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果断道,“备马,去侯府。”

十三怎么可能是人们口中那个贪财好色软弱无能的赘妻呢,一定是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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