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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再叹,手里动作没停,却是低声劝慰道:“娘娘,何苦说这些气话,为今之计还是要全力脱困,都走到这里了,万不可心软或放弃啊!”

白芷萱仿佛被人当头棒喝,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凝,瞬间让她清醒。

是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时候哭哭啼啼追忆往昔无异于自掘坟墓,紧跟着白家的所有人都要给她陪葬。

她不能倒。

白芷萱挥开杏儿的手,转身披衣下榻,赤着脚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转瞬就写完三行字,“杏儿,你去红姑那里走一趟,本宫有事要交给她去办。”

杏儿把手擦干净,正要把信纸装封并加盖火漆,不小心瞄到了内容,顿时悚然一惊,“娘娘,您要见澜王?”

白芷萱勾唇冷笑,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凌厉模样。

“夜府那边已经埋了引线,澜王府这边也该松松土,不然怎么知道观潮那天到底是谁搞的鬼?”

☆、第13章 密会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夜怀央照旧摸上了重霄阁。

说来她并不会武功,只不过平衡感比较好,胆子又大,所以才能在两栋楼之间来来去去,楚惊澜屡禁不止,一度拆了横木封了门窗,夜怀央却总有办法化解,两人无形中已经斗了好几轮了。

今天夜怀央是有正经事找楚惊澜,不过他好像不在,她想着来都来了不如等一等,于是自行坐在了鸡翅木矮几旁,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阁楼里的摆设。

不得不说,小到桌椅交案,大到博古架和屏风,虽然看起来都不是崭新的,却有种古色古香的美感,那镂空雕花和剔犀纹理尤其显得精致,是难得的佳品。

看了一圈,目光回到身前的矮几上,夜怀央伸出手去拨弄楚惊澜的笔架,不经意瞄到一个方形的石盒,没有盖子,里面盛了些黑色的灰烬,像是刚烧过什么东西。她用指尖拨开上面那层粉末,拈出一小块没烧完的碎纸,仔细观察了一阵,她突然眯起了眼睛。

簪花笺,这是宫里的东西。

思虑片刻,她走到栏杆边招来了自家侍卫隔空询问道:“可瞧见澜王的车架何时离开王府的?”

侍卫低头想了想,飞快地答道:“小姐,今天好像没见到澜王府有马车出去。”

既与人有约,又没乘马车,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地方只能孤身前往?夜怀央脸色微凝,却没再多问什么,摆摆手让侍卫回去了,自己又坐回矮几旁,一只手斜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枚碎片,思绪乘风而起,一路飘到了宫闱深处。

此时内皇城正值宵禁,除了巡逻的禁军以外再无其他人走动,整齐的靴声有节奏地拍打在青石板上,随着火把的光亮蔓延到各个角落,彻夜不绝。

城门下的班房里却是另一番情景,十几名士兵正围着炉子吃火锅,油亮的汤汁还冒着泡,竹篾随便往里一插,出来时必定带着一块热气腾腾的黑山羊肉,鲜香肥嫩,汁水四溢,吃得他们大呼过瘾。

到了换班的时候,另一队士兵搓着手从外头进来,见到有肉吃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抓起筷子就来抢,一群人顿时闹成一团,嘻嘻哈哈的甚是热闹,就在这个无人看守的空档,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穿过内皇城的侧门,然后迅速隐入了林径之中。

月凉如水,遍洒长阶,映出亭子里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纤影。

“你来了。”

白芷萱慢慢转过身,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身穿玄色练装的人,纵使他背光而立面容模糊,她却瞬间辨认出来,心尖不由得颤了颤,情绪莫名驱使着她走近,一股冷冽的松香飘进了鼻尖,顿时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这么多年了,他一点都没变。

“惊澜,好久不见。”

楚惊澜看着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淡淡致礼道:“贵妃娘娘。”

白芷萱听到这个称呼立刻大受打击地退了两步,皎洁的月光照得她的脸一片惨白,五官都失去了光泽,端地楚楚可怜。

“你果然还在怨我……”

楚惊澜暗自冷笑,心中飘出无数条死在白家手里的人命,再三忍耐才将那股血腥之气压下去,平静地开口问道:“不知娘娘约本王夜半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我、我听说你回来了,想见一见你……”白芷萱期期艾艾地说着,眼中晶莹闪烁,“北地贫瘠,气候又相当恶劣,我每天都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如今看到你还是昔日的模样,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既然已经见过,本王告辞。”

楚惊澜转身欲走,白芷萱忽然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披风高高扬起,晃得万千花影模糊了一瞬。

“你对我就一点情分都不留吗!”

“情分?”楚惊澜回身将她挥出一步开外,面无表情地说,“本王与你的情分早在白家倒戈相向的时候就一点不剩了!”

白芷萱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眼角银光滑落,“是,千错万错都是白家的错,可说到底,那些事情是族中前辈的决定,我根本不知情,得知你重伤的那天夜里我一直跪在父亲门前求他,嗓子喊哑了,头磕破了,可他呢?他第二天就把我送进了宫里!你现在把我跟他们相提并论,我又何其无辜?”

她声音极低,一度哽咽到说不下去,娇小玲珑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尽管夜色阗黑看不清楚,但他凭着抓在自己袖间的那双手就能感觉的到。

白芷萱见他面色略有松动,心中一喜,紧接着掀开了罗袖。

“进宫之后我想尽办法打探你的消息,却被他们层层封锁,绝望之余我开始胡思乱想,以为你已经重伤不治,一心只想随你而去,可每次都被她们救下……”

楚惊澜垂眸,发现皓腕上覆着三条狰狞的疤痕,单看肌肤扭曲的程度便知当时伤得不轻,他眸心一跳,似有所触动,白芷萱敏锐地观察到了,立刻攥住他的衣袍靠近了些。

“我知道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为白家赎罪好吗?”

楚惊澜沉默须臾,神色不再如之前那般冷硬,也没有再推开她,只淡漠地问道:“你想怎么赎罪?”

白芷萱忙道:“你要我怎样便怎样,哪怕取我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她话语一顿,面上浮起哀戚之色,“只是……只是子豪还小,求你莫要为难他……”

说来说去还是观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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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传了这么久,早就飞进了皇帝的耳朵里,即便不足以让他对白家失去信任,总归还是有所影响,再加上刺杀失败,白家最近过得甚是艰难,这才有了今夜之约。

“你以为整件事是本王设计的?”

白芷萱不语,目光有些躲闪。

“既然不相信本王,又何必再多说!”

楚惊澜蓦然甩袖,抬脚便往来时的小路走去,白芷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痛意,心中有了计较,随后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拽住了他,声泪俱下地说:“惊澜,我不是那个意思,从前你很疼爱子豪,当然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这我是知道的,我只怕……只怕你无意中落入了其他人的陷阱!”

她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无疑是把矛头指向了夜家。

楚惊澜身形一滞,面色显然有些变了,似在回想着什么,白芷萱从旁看去,越发肯定心中所想——他果然不知情,一切都是夜家的阴谋!

虽然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还是要像模像样地挽留下楚惊澜,好在楚惊澜没有多作停留,捋下她的手就走了,她殷切地追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见到他回头,挂着泪珠的脸庞骤然亮了起来。

“这件事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白芷萱点了点头,眼底水光泛滥,看起来甚是凄楚可怜,然而等楚惊澜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之后,她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幽冷地笑了。

楚惊澜啊楚惊澜,你还真是像从前那般温柔心软呢。

夜色似水,缓慢流淌,明月不知何时遁入了云霄,繁星也失去了踪影,街角徒留几束微光照亮了回家的路。

澜王府的门房挂着两盏琉璃灯,灯下飞蛾静卧,疏影横斜,两道风一般的身影经过,打破了院内的寂静。

楚惊澜一路穿过栈桥和水榭,刚进重霄阁就把外袍甩在了一边,唐擎风下意识接住,却听见他冷冷地说:“扔了。”

“是。”

唐擎风虽不敢多言,但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先前在宫里看到楚惊澜那般对待白芷萱,差点以为自家主子心里还记挂着那妖精,现在见他是这种反应便知自己想岔了——连她碰过的东西都不愿沾,必然是厌恶到极点了。

可王爷为何装作不知情,故意引导白芷萱去对付夜家?他想了半天没想通,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他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摸着鼻头出去了。

另一边,楚惊澜独自来到了阁楼,一身冷意尚未退去,见到伏在矮几上睡得正熟的夜怀央,脸色越发冷至冰点,伸手便将她拎了起来。

“夜怀央!”

她悠悠醒来,先是揉了揉眼睛,尔后迷茫地瞅着他,似未睡够,脑袋直往他肩膀上磕,他不耐烦地抽出一只手抵住了她,对视半晌,她突然打趣道:“别这么冷冰冰地盯着我,冬天已经很冷了。”

楚惊澜眸中星子骤然碎裂,寸寸夺人心魄,“本王说过不许你再从凌云阁过来,你当本王的话是耳边风?”

“不过来又怎知道您大半夜还有闲情逸致与佳人幽会?”夜怀央突然凑到他胸前闻了闻,继而轻笑出声,“不错,没把那女人的味道带回来。”

闻言,楚惊澜的目光彻底没了温度。

究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他不再与夜怀央说话,断然拧过她的身子把她推到了栏杆边,然后关门下楼,走之前还听到她略带怨气的嘀咕声:“我还困着呢,怎么爬回去啊,好歹让我从门口走啊……”

楚惊澜脸一黑,重重地摔门而去。

☆、第14章 中箭

岁末将至,家家挂红笼,户户贴楹联,一片喜庆祥和,唯独夜家差了那么点意思,一是因为夜怀礼即将返回关中,二是因为江南茶庄那边出了点问题。

众所周知,江南地势平坦,沃野千里,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号,尤其盛产茶叶,市面上叫得出名号的上等好茶大多出自于此。夜家早就看准了这条商路,在三州五城购下大片茶田,从夜怀央的曾祖辈一直经营至今,已颇具规模,甚至成了贡茶的首选茶庄。

每年开春是贡期,因为北上路途遥远,所以在过年之前茶庄就要准备好进贡的茶叶,本来今年的那份早已封盒填箱,前几天却突然起了邪火,把整座仓库烧得一干二净,管事心知事情严重,不敢擅自隐瞒,连夜发了加急信送到王都。

夜怀央收到信后立马派人去其他茶庄搜罗同等质地的茶叶,由于价出的高,所以很快就补满了八成,剩下那两成是夜家茶庄独有的珍品,每年就产那么几两,有价无市,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可以媲美的替代品,眼看着过完年就要进贡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掉脑袋,所以夜怀央日日盯着,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相对于夜家这边的忙乱,澜王府可谓是风平浪静,楚惊澜镇日待在书房处理要务,陆珩在池塘里养起了鱼,只有唐擎风注意到隔壁好久没有动静,打探之下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夜怀央回本家处理去了,把澜澜也带走了,所以这边就空置了。

之后他向楚惊澜如实禀报了这件事,岂料楚惊澜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再无其他反应,他踌躇良久,终于忍不住发问:“王爷,夜家茶庄被烧之事会不会是白家做的手脚?”

“多半是。”

听到如此笃定的答案,唐擎风更加犹豫了,“那……用不用属下去跟夜姑娘说一声?”

楚惊澜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答应跟夜家合作了么?”

唐擎风一窒,垂首道:“没有。”

“既如此,那何必要通知夜怀央?让他们两大世家斗一斗也好,消磨了彼此的实力,日后更容易对付。”

“……是,属下知道了。”

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不知不觉,夜怀礼启程去关中的时候到了。

俗话说长兄为父,自从夜臻夫妻归隐之后就一直由夜怀礼看顾两个弟妹,虽然有时候严厉了些,但心里是很疼爱他们的,夜怀央何尝不明白,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她更要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好,让夜怀礼放心地离开。

眼下最令人头疼的就是茶庄的事,夜怀央怕夜怀礼担心,特意吩咐下面的人三缄其口,没想到临别之际夜怀礼却隐晦地叮嘱了她几句,仿佛早就知晓这件事。

“央儿,为兄知道你聪慧机敏,心智胜过旁人百倍,但凡事不可硬撑,一旦有困难要告知为兄,天塌下来也有为兄扛着,明白吗?”

夜怀央点点头,心口犹如被海浪淹过,分外潮湿,“哥哥,你都知道了……”

眼下即将分别,夜怀礼也懒得花时间追究此事了,只冷哼道:“若是在关中便罢了,我人还在家里,内外诸事你想瞒着我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是有点难。”夜怀央忍不住笑了,被他瞪了一眼之后立刻收敛,继而正色道,“不过你放心吧,茶庄的事我会处理妥当的,一定不会误了今年的贡期。”

“这倒是其次。”夜怀礼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起火的原因派人详细调查了吗?”

“正在查。”

兄妹俩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样子是想到一块了,夜怀礼也就不再多言,只嘱咐道:“小心行事。”

夜怀央淡淡地嗯了声,旋即把头转向了车窗外。

其实她心里一片雪亮,此事定与白家脱不了干系,毕竟是她先动的手,白家的反击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断然不能告诉夜怀礼,若让他知道自己跟楚惊澜有来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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