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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黄河之水

三九寒天的午夜,最难将息,仍是狐裘裹身,怎敌夜晚来风急。但爱情往往逆天而行,黄河冰封,北风骤急,却仍旧凝结不住有情人的勇气和热情。

徐妙仪干脆利落的说道:“好。”

一诺定终生。

星汉灿烂,几颗流星坠落,宛若最美丽的焰火。

说出那个“好”字,徐妙仪如释重负,玩笑道:“这个塔楼真是当之无愧的洞房——四处漏风,到处都是洞啊。”

看着方才坠落星光方向的朱棣似乎觉察出了什么,拿起一个筒状望远镜看着远方,瞳孔猛地一缩,将一根绳索绑在在塔楼梁柱上,尾端扔出窗外,对着徐妙仪说道:“来者不善,抱紧我,先跳出去。”

朱棣背着徐妙仪,两人顺着绳索,一起攀下高高的瞭望塔楼,徐妙仪左手搂着朱棣的脖子,右手端着望远镜往四周看去,低声道:“东面,西面,南面都有人包抄,他们都穿着北元士兵的服饰,看来李善长看来想在这里彻底了结我们,谎称北元乘着除夕夜防守薄弱,偷袭营地,你我死于乱军之中,这还真是他一贯铲草除根的风格。”

两人悄无声息的下了塔楼,朱棣从楼底翻出盾牌,雪橇等物,“东边是树林,那里最容易躲藏,我们悄悄滑过去。”

徐妙仪说道:“不,我们穿越黄河,往北边走。”

朱棣说道:“北边是王保保城,那里的北元守军极为凶悍,只要见活物靠近,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一律当场乱箭射死。李善长的人从东西南三面包抄,估计也想把我们逼到那里,到时候更容易洗脱嫌疑。”

徐妙仪赶紧穿上木制的雪橇,说道:“情况紧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了。北面是唯一的生路,我向王保保借道,你要相信我。”

朱棣笑道:“好吧,不必多说,那就走北面,自家媳妇,我当然相信了。”

生死关头,徐妙仪却莫名的平静下来,任凭外头四面楚歌,风刀霜剑严相逼,他和她终成眷属。

人生路上,和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哪怕到了黄泉路,奈何桥上也有人携手同行,同饮一杯孟婆汤。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原来这句烂大街的俗话,其中深意居然如此刻骨铭心,爱情令人忘却生死,忘却荣辱得失,纯净如佛家明镜台,不染一丝尘埃。

虽死无憾矣。

徐妙仪拉着朱棣的手,开怀一笑,“相公,跟我来。”

两人将羊皮大袄反穿,白色蜷曲的绒毛和雪地融为一体,两人撑起竹杖滑动雪橇,犹如比翼双飞的白燕在空中掠过,不留痕迹。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宽阔的河面停留在冰封前那一刻的状态,从峻岭倾斜而下的冰冻瀑布如一面盘古开天辟地时的巨斧,冥听时似乎能够听到瀑布撞击河面、暴戾融入黄河的巨响。

两人滑到黄河中间时,突然闻得身后群狗咆哮之声,朱棣脸色一变,“不好,他们有猎犬引路,我们行踪暴露了。”

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阵阵破空之声,朱棣竖起盾牌,抱着徐妙仪说道:“低头,他们放箭了!”

箭如急雨,都被箭雨封住所有的去路,逼得两人只能停止滑雪,将身形藏在盾牌中,盾牌传来声声咄咄的闷响,猎犬咆哮之声也越来越近,徐妙仪点燃了手中的焰火。

一行红色的焰火升空,在黄河上空第二次炸裂开来,犹如花苞绽放,焰火居然形成了一个红色狼头的轮廓!

远处大明哨所看见这个狰狞的红色狼头,立刻点燃烽火,吹响号角,沉浸在除夕狂欢的大明守军顿时清醒了,纷纷拿起武器,大声叫道:“全军戒备!北元袭营!”

伪装成北元军队的刺客们很快被发现了,刚刚包围朱棣和徐妙仪的他们又被大明守军包围,腹背受敌,不得不和大明军队短兵相接。

箭雨变小了,朱棣和徐妙仪才有喘息之机,继续往前以“之”字形滑动,以躲避箭矢,身后的追兵紧紧跟随,朱棣催促徐妙仪快滑走,他断后,射箭反击,箭箭毙命,前后夹击之下,追兵刺客纷纷倒地,越来越少,朱棣赶紧追上徐妙仪的脚步。

蓦地数声巨响,恍若地震似的,徐妙仪脚下坚如磐石的冰层开裂晃动起来了!

站立不稳,徐妙仪从雪橇上摔下来,就地一滚,借着竹杖才勉强保持住平衡,回头一瞧,南岸上居然有好几门火炮齐发,所到之处,黄河的冰面被轰开洞穿,周围的冰面如蜘蛛网般裂开成一道道沟壑纹路。

而朱棣则像被蜘蛛网牢牢粘住的一只白蝴蝶,险象环生!

李善长的人真是丧心病狂!为了追杀他们两个,居然朝着冰封的黄河开炮!将大明守军、追击的刺客,、还有朱棣徐妙仪一起淹死在冰河里,毁尸灭迹!

徐妙仪本能的停下来,想要回去救朱棣。

北岸前来接应的王保保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叠声叫道:“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徐妙仪飞奔上岸,抓起绳索,王保保说道:“你不要白费力气,这绳子太轻,根本扔不到他那里。”

“借丞相弓箭一用。”徐妙仪折断了锋利的箭头,将绳子绑在箭身上,弯弓如满月,朝着冰面上摇晃的朱棣射去!

此时冰面已经完全裂开了,一块块如岩石般的冰块在黄河水里浮动着,好像开锅沸腾的饺子,翻滚着浮浮沉沉,朱棣俯身将匕首凿进冰块,身体紧紧贴着摇晃的冰面,努力不被抛进冰水中。

朱棣努力的空出左手去接箭,可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起,黄河犹如一条被惊醒的暴龙,咆哮着扭曲摆尾,朱棣所依的那块浮冰如沧海一粟,被冰冷的浪头卷入水中!

看着朱棣沉入冰水,徐妙仪如坠冰窟,她大声叫道:“相公!你撑住啊!”,手里也不闲着,冷静的连续射了三箭,三条绳索载着求生的希望,顺着箭势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圆弧的线条,落入了朱棣消失的方向。

王保保瞥了一眼徐妙仪,永不放弃,沉稳冷静,这才是将门虎女的气概,徐达的闺女,果然不差。

徐妙仪继续往冰水里射着拴着绳索的断箭,其中一条突然鱼吞饵似的猛地一扯,差点将绳索那头的北元士兵拽进水中,徐妙仪狂喜,拼劲全力拉扯着绳索,终于将“大鱼”拉上岸。

朱棣已经被刺骨的冷水泡的昏迷了,他失去意识之前,将绳索在套在腰带上打了个死结,才不至于松手沉入黄河喂鱼去。

徐妙仪脱下狼皮大氅围在担架上的朱橚身上,摸了摸脉搏,虚弱的几乎感觉不到跳动了,她对王保保说道:“给我准备一大桶热水,还有生姜片。”

王保保并不看好这个冻得像僵尸般苍白挺硬的男人,“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马夫?倒也是条汉子,可惜未必能救回来。”

“他已经是我相公了。”徐妙仪狠狠瞪了一眼王保保,“有我在,去阎罗殿里也要把他抢回来。”

那意思,好像阎王爷和她抢男人似的。

四个强壮的北元士兵抬着担架,往王保保城方向而去,徐妙仪彪悍的爬到担架上,跨坐在朱棣腰间,取出一个葫芦,强行启开他紧闭的牙关,捏着鼻子,往嘴里猛灌。

殷红的液体从朱棣唇边洒出,王保保闻着火辣刺鼻,几乎要熏出泪水。

话音刚落,担架上的朱棣双手突然有了反应,捂着口鼻似乎中毒似的很难受的样子,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正好和腰间的徐妙仪面对面!

诈尸啦!抬着担架的士兵吓得差点没站稳,将这对逃命的鸳鸯摔在地上,来个二次伤害。

王保保暗想,这独门秘方太好用了,一定要设法让徐妙仪留下药方。

元宵节,王保保城。

别人至少需要修养三个月的大病,那个马夫身体强壮,烧了几日,很快就病愈,身体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马夫生的俊俏——若生的不好看,也入不了徐妙仪这种大小姐的眼。

马夫剑眉星目,有种不怒自威之气,犹如一头猛虎,当然,这头猛虎在徐妙仪面前就变成了一只听话的猫,要吃药便吃药,要喝汤就喝汤,一滴都不剩下,眼里的柔情蜜意简直能融化黄河。

连王保保这种历经沧桑的老男人看着这对小情侣都不禁有些酸气,只是……这个马夫太出众了些,纵使他浑身旧伤,不挑吃穿,但那种偶尔出现的矜贵之气令王保保生疑。

元宵节那天,徐妙仪前来辞行,王保保说道:“你的男人看起来不像马夫,倒像是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

徐妙仪无所谓的笑了笑,“有资格给我父亲喂马赶车的人,岂是平庸之辈?再说他以前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元末大乱,家破人亡,所幸会些拳脚功夫,在乱世中立足谋生。”

这种解释倒也说得过去,王保保想了想,又问道:“你虽然在市井长大的,但将门虎女,真能看上一个马夫?”

徐妙仪说道:“我是国公之女,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汉朝平阳公主不也嫁给了一个马夫嘛。”

王保保说道:“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平阳公主嫁的马夫叫做卫青,卫青能是普通人?他姐姐卫子夫是大汉皇后。”

徐妙仪说道:“丞相不能这么比呀,英雄不问出身,平阳公主看上卫青时,他确实是一个奴隶马夫,就像我父亲徐达,当年只是凤阳乡下种田的少年,而您,大元丞相,也并非蒙古大根脚(贵族世家的意思)出身。”

王保保说道:“你很会说话。”

徐妙仪自嘲道:“是啊,就是太直率了,被京城世家门阀所不容,干脆和喜欢的马夫远走高飞。”

王保保起了惜才之意,“我们大元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聪明能干,马夫也像是善战的,这里很欢迎你们。”

徐妙仪摆摆手,“我虽然和徐达断绝了父女关系,但毕竟血脉相连,将来父女相残,岂不尴尬?我只想和马夫找一个平和的镇子隐居,过着平平淡淡的市井生活。”

王保保正要继续开口挽留,斥候匆匆跑来,大声叫道:“急报!大明魏国公徐达率十万大军,往兰州方向而来!”

王保保大惊,“什么时候出发的?几日到兰州?”

斥候说道:“昨晚突然下令,最快三日到兰州!”

王保保肃然说道:“一定要守住这两座城池,命后方军队火速前来增援!升军帐,召集所有将领商议军情。”

王保保忙得脚不沾地,预备对付徐达大军。徐妙仪悄悄和朱棣说道:“西北风俗,今晚元宵灯会闹灶火,我们乘着热闹赶紧走。”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马三保这个纯天然无添加无污染的电灯泡航海去了,但是……好事多磨,快了,真的快了。

☆、第216章 奇袭要塞

元宵是过年最后的余韵,举国必然要大张旗鼓的热闹一场,才算过完年。按照西北习俗,元宵节要敲着椭圆形的大鼓走街串巷,完整的绕城游街一圈。

王保保加强了城池的戒备,所有进城的人都要搜身,连一根绣花针都当做的兵器,不准带进城池。

安排好了一切,王保保命人将徐妙仪和马夫带到军帐“保护”,其实是想软禁起来,或许将来可以作为和徐达周旋的筹码——这样做基本打破了他和徐妙仪借道的约定,但是事到如今,面对徐达这个此生最强大的对手,王保保不得不做好万全之策,尽全力应对。

亲兵到了徐妙仪的院落,院中的药罐子还散着药香,但是那对小夫妻已经人去楼空了。王保保闻讯赶到,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说道:“没凉透,应该还没走远。赶紧描绘他们两个的相貌,秘密送到各个城门口的,每一个出城的人都要细看相貌,别让他们跑了。”

夜幕降临,王保保城灯火通明,等待元宵最后的狂欢。抬着偌大太平鼓,准备闹灶火的队伍在城外排着长队,一个个等候搜身检查,进城的鼓手们连针都不能带,出城的检查更加严苛,每一个人都要看脸,那些黑的、有麻子雀斑的,都要拉到一边用热水洗脸,确认不是易容才能放行。

简直是用一把细密的发梳,将出入城门的人逐个梳理了一遍,不容徐妙仪和朱棣蒙混过关。

城门口不远处的客栈里,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卷翘胡子的商人打开两张画像,“王保保要找的就是他们?”

油灯的灯光太过浑浊晦涩,看不清商人的相貌。

手下点头,“千真万确!这对小夫妻被丞相奉为贵宾,养伤住了十五日,每天都是手下送的饭,肯定错不了。”

此人居然是王保保的心腹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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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眼神蓦地一沉,“小夫妻?你确定他们是夫妻?”

手下一愣,“他们以娘子和相公互相称呼,日夜共处一室,不是夫妻是什么?”

商人似乎很烦躁,将两张画像狠狠的揉成一团,将男人的那张投进火盆,画像立刻烧成灰烬,商人眼中的恨意比烈火更炽。

商人握着女人画像的纸团,悬在火盆上空,几次松松紧紧,紧缩眉头,眼神时而愤怒。时而缱绻,时而杀意如刀,时而柔情似春江水……

最终商人缩回了手,将画像细细摊开,放在桌面上用掌心慢慢抚平,温柔细致的样子,像是在抚弄世上最娇嫩的花朵。

商人吩咐道:“找到他们,送到我这里,不要伤了这个女人,至于男人——生死不论。”

手下说道:“是。”迟疑片刻,又问道:“殿下,您大老远来此,要不要告诉丞相?”

商人冷冷道:“你是我的人,还是丞相的人?”

手下忙说道:“殿下是大元国储,末将当然是殿下的人。”

商人说道:“知道就好,孤吩咐你的事情,你照做便是,孤登基之后,不会忘记你们的汗马功劳。至于丞相……等时机成熟,孤会亲自登门拜访,请丞相回朝,主持大局。”

商人打开窗户,看着城池夜景,正月十五闹元宵,街市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连青砖路面上鞭炮的碎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对门杂货铺老板放了一串烟花,烟花在半空中爆开,点亮夜空,临窗商人的相貌霎时一览无余,眉目如圣手的笔触画成,无一不精致,唇边卷翘的胡须给他添了一份沉稳之气,不像以前那副游戏人间的世家纨绔子弟轻浮模样了。

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对着夜空喃喃自语:“妙仪,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呢……”

王保保城的四个城门都严防死守,插翅难逃。朱棣和徐妙仪两人混在打太平鼓、耍龙灯、闹灶火的□□队伍里,一路喧嚣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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