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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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隔间的寝宫里,奶娘正在给新生的皇子喂奶。他的生日是母亲的祭日。

徐妙仪颓然坐下,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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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说道:“要不要见她最后一面?盖了棺就永远见不着了。”

徐妙仪摇摇头,“人死灯灭,屋里子的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已经不是她了。”

徐妙仪见过太多尸首了,对生命消失后的躯壳有种漠然的冷意,显得有些凉薄无情。

但是朱棣知道,她不是无情,而是太过伤心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甚至还有一盘妙仪最喜欢吃的酥油泡螺!

永安郡主已经装进了棺材,停放在大堂里。

徐妙仪问道:“她会葬在何处?”

朱棣说道:“不知,要看父皇如何吩咐。不过她在后宫并无名分,估计不能随葬鸡鸣山的后妃陵地。”

徐妙仪暗道:永安郡主才不稀罕作为后妃葬皇陵呢!

徐妙仪问道:“那皇子呢?会得到皇上的承认吗?”

朱棣说道:“后宫有一个高丽进贡的女子韩氏,生育含山公主后封了韩妃,性格温和敦厚,寡言少语,父皇说将皇子交给她抚养,记为韩妃所出。”

果然,朱元璋虽然因在金陵城墙被张士诚残部刺杀一事,深厌永安郡主,但是他极重子嗣,还是给了孩子正儿八经的名分。

药房里,胡善围细细打量着徐妙仪刚才煎熬出药汁的药罐子,柳眉微蹙。一个女子无声无息的走来,在她身后说道:“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来这一句,胡善围吓的手抖,差点没摔坏了手里的药罐子,见来者是女官李桃娘,胡善围忙行礼说道:“李司记,夫人乍然离世,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来药房看一看。”

李桃娘冷冷问道:“你同情夫人?”

胡善围先是默然,而后说道:“逝者已逝,说再多已无用了。”

李桃娘冷冷笑道:“你倒也坦白,哦,想起来了,你也是苏州人,当年受过张士诚的恩惠,所以对夫人生了同情怜悯之心?”

胡善围说道:“我是大明宫廷的女官,只效忠大明皇室,为皇上皇后分忧。”

苏州人果然都是狡猾的,避免正面回答问题,及时跳出来表忠心。李桃娘问道:“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胡善围看着药罐子,“连徐大小姐都没发现异样,属下当然是一无所获。只是属下既然掌管着夫人入口的膳食和药物,定当尽职尽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李桃娘突然问道:“湖心小筑一共多少这样的药罐子?”

胡善围对答如流,“小筑所用的器皿均来自民间,茶具是苏州民窑所烧,药罐子这种粗陋的陶器皆是金陵城一家宋记的杂货铺里买的,新新旧旧加在一起有十五只,这一只是去年秋天刚买的一批,一共五只,已经烧坏过一只报废了,在账册里划去,还有四只。”

李桃娘问道:“演完了手里的这一只,你是不是还打算清点剩下的三只?”

听到李桃娘的连连问话,胡善围本能觉得不对劲了,原本她是看见徐妙仪闷闷不乐,对自己医术产生了怀疑,就来药房看看是否能发现些什么。可是现在紧张的气氛,似乎在证明徐妙仪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胡善围聪明机灵,赶紧说道:“正有此意——此趟差事已经完成,即将带着皇子回宫,属下要清点器皿杂物,以便和接手的管事们交接。”

李桃娘紧紧的盯着她看,并不说话。

胡善围保持着镇定,问道:“李司记,属下这样做,可有何不妥之处?”

李桃娘说道:“胡善围,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我天生愚笨,不晓得如何溜须拍马,讨人喜欢,也看不清人心险恶,有时候人家都暗斗的快要见血了,我却依然被蒙在鼓里,毫无知觉。但是宫中很多你这种聪明的女子死得不明不白,或者得罪了人黯然离宫了。而我依然还在,得到皇后娘娘的信任,你可知是为何?”

胡善围觉得脊背生凉,“李司记忠心耿耿,心无旁骛,属下自愧不如,请李司记多多指点。”

李桃娘淡淡说道:“你不用拍我马屁,不管用的,我也不懂得如何指点别人。我愚笨的紧,几乎是天生的‘聋哑’,上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而你是个七窍玲珑心,需要费些功夫装聋作哑、需要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为什么。胡善围,如果我对你说那只药罐子是我用过的,此时已经沉入湖底了,你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徐大小姐?”

李桃娘一席话,等于是承认她李代桃僵,换了永安郡主的药!徐妙仪的怀疑是对的,郡主的确死于非命!

告诉徐妙仪吗?

胡善围此刻天人交战。李桃娘是资历最老的宫人,她不会自作主张谋害郡主,肯定是上面的人指使——而那个人要么是皇上、要么是皇后娘娘。

张士诚残部在城墙制造的惨案,胡善围也略有所闻。皇族不容许永安郡主继续活在世上,干脆去母留子,彻底断了“祸根”。

永安郡主必死无疑。

李桃娘是执行者。

而我——我要么是遮掩这次暗杀的同谋者,要么就和永安郡主一样,成为了一具永远无法开口说话的尸首。

君权之下,所有人都是蝼蚁,连徐妙仪也不例外!

不!我不能告诉徐妙仪!否则就是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妙仪那个爆炭脾气,一旦被她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胡善围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桃娘带着威压的目光,说道:“属下会在账册中注明那个湖底的药罐已经摔破了。”

李桃娘缓缓点头,“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不需要我再多说些什么。收拾一下,明日就回宫了,以后会发生很多类似的事情。记得烂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提、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这就是你的忠心了。”

胡善围顺从的点头说道:“是,李司记。”

胡善围忙到三更半夜,放将账目制成,一切都交接清楚了。她在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上印信。

宫人打了温水,胡善围将双手浸泡在水里,洗去手上的墨迹。她觉得自己的手好脏,洗了很久很久,用了很多香胰子和花粉搓手。

可是无论怎么搓洗,无论她用去多少盆水,入睡时,她闻了闻双手,始终都觉得有一股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或许这就是罪恶的味道,深深的印在灵魂里,永远挥之不去了。

皇子被燕王朱棣护送回宫,养在高丽贡女出身的韩妃名下,朱元璋赐名为“朱植”。胡善围立了功劳,会恭候升为六品司正,依然在尚食局当值。

永安郡主最终是火葬,骨灰寄放在鸡鸣寺里,骨灰坛前的牌位连真名都没有写,只是个陌生的名字:信女婵娟。

鸡鸣寺有一座五层佛塔,专门供奉着着寄放的骨灰坛,徐妙仪找了好久,才找打了“信女婵娟”。

死人任由摆布,连名字都不能做主。

徐妙仪四顾无人,飞快将篮子里的骨灰坛和供奉的替换了,假骨灰坛里只是普通的草木灰,不过看起来和人的骨灰差不多,也没谁会追究这个。

永安郡主已经被榨取了所有的价值,被所有人抛弃、遗忘了。

徐妙仪将永安郡主的骨灰撒到了长江里,江水向东流,途径她的故乡苏州城,也算是一种魂归故里吧。

徐妙仪自欺欺人的想着,反正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永安郡主作些什么。

“妙仪,你——”

燕王朱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目光盯在她手中空空如也的骨灰坛,似曾相识,好像是安葬永安郡主的那只。

哐当!

徐妙仪干脆将骨灰坛在岸边礁石上敲碎了,毁尸灭迹,打算死不承认。

朱棣一怔,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第80章 君子好逑

“你跟踪我?”徐妙仪意识到不对,直言问道。

朱棣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和徐妙仪解释。因为他的确是跟踪徐妙仪。

如今徐妙仪已经不是百和堂的女医了,作为徐家大小姐,上头有父兄保护,身边有一群妹妹和各种丫鬟教养嬷嬷们跟着,哪怕朱棣贵为燕王,他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想要见徐妙仪一次,也是难如登天的。

那怎么办?

没有法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在瞻园门口盯梢,瞅准了徐妙仪从家里出来,就立刻告诉朱棣。

爱情有一种很奇怪的魔力,能够让女人变得异常的勇敢,做出令人跌破眼珠的事情。也能够让平时坚毅过敢的男人变得懦弱犹豫,患得患失。

朱棣就是后者。

因为喜欢你,所以跟踪你,想要找所有的机会和你独处——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呆立在岸边礁石上,就像在大本堂被大学士们提问他对答不出的四书,希望删掉这些人生中丢脸时刻。

徐妙仪以为燕王还是打听永安郡主的事情,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要我假扮明教中人接近永安郡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郡主到死都没有说出任何张士诚残部的事情,张家也没有任何人营救郡主。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棣见徐妙仪微怒,生怕她厌恶了自己,赶紧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次找你并不是为了永安郡主之事,而是……你还记得去年冬天鸡鸣山天牢被魔教逆党炸塌一事吗?”

怎么扯到这里了?徐妙仪一愣,说道:“当然记得,买凶刺杀我的周夫人在天牢里死于马钱子之毒。”

朱棣说道:“那晚只有魔教的光明长老狐踪逃脱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背叛成性的魔教大力长老郭阳天作为内应,策划了此事,但是前天鸡鸣山北面的太子湖渔民在撒网时捕到了一副骷髅盔甲,我们的人潜入水底,展开大网,网到了十几具残骸和各种盔甲刀剑,从上头的印记和令牌来看,他们就是随着郭阳天一起失踪的亲兵都尉府兵士。”

徐妙仪有些心虚。我当然知道了,这些人就是我和道衍禅师他们设计弄死的嘛。春暖花开,冰雪融化,里面的尸首虽然都喂了鱼,但骨架和盔甲衣物等物还在。

徐妙仪问道:“所以你找我,是为了去勘验那些被鱼啃噬干净的骷髅尸首?”

朱棣本能的觉得总是带心爱的姑娘看尸体这种事情肯定不对,但是有些骑虎难下,只得点点头,“这事毕竟牵扯到了周夫人,你也是受害者,说不定去看看那些尸首,查验从湖底打捞上来的物品,会有所收获。”

“好,我跟你去鸡鸣山。”徐妙仪很干脆的翻身上马,为了出行方便,她单独出门都是男子打扮,显得英姿飒爽。

两人拍马,并辔而行。

初夏的风清爽宜人,从秦淮河到鸡鸣山,沿着城墙的内河一路驰骋,风景如画,或竹林茅舍、或豪门园林、或荷锄归田、或纨绔子弟游猎玩耍。

河面如镜,倒映着两人飞驰的影子,对影成双,柳絮如雪般飞舞,有时候影子还融为一体,显得亲密无间。朱棣在马上顿时心摇神驰,脑子乱哄哄的不知瞎想些什么。

河面一艘画舫里,常森微醺,倚在船栏边,翠烟楼花魁娘子明月提着酒壶劝酒,“国舅爷,满饮此杯。”

常森双目微阖,摆了摆手。

明月小意温纯,讨好的笑道:“莫非国舅爷是嫌弃这□□迟暮,美酒无味?这晚春就是这样,林花谢了春红,夏荷却又还早呢,满城飘着柳絮又忒烦人,每日思睡混混,做什么都没精神。”

平日倒也没什么,今天这一句句“国舅爷”常森听的心头火气,没好气的说道:“还没到热的时候,怎么像只知了似的聒噪?”

明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眼圈都红了,默默流泪,希望能够引起常森的怜惜,别责怪她。得罪了国舅爷,翠烟楼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狐朋狗友徐增寿走过来,支走了哭泣的明月,拍了拍常森的肩膀,说道:“见你整日闷闷不乐,才包了这艘画舫给你解闷。花魁娘子明月文能作诗,还会跳舞唱曲,方才行酒令时玩的还好,现在怎么又拧巴了?”

常森没好气的顶了一句,“若是你家三天两头的办丧事,你能乐的起来?”

去年父亲开平王常遇春去了,今年好端端的大外甥——皇长孙朱熊英夭折。开平王府连遭重创,连常森这个纨绔子都没有心情玩乐了。

“你这是咒我们徐家呢。“徐增寿板着说道:“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我好心好意的,你当我是驴肝肺。”

常森知道自己造次了,却拉不来脸道歉,睁开眼睛一瞧,咦,怎么岸边一对骑马之人如此眼熟?

常森忙扯开话题,指着渐渐跑远的一双人说道:“徐增寿,好像是燕王和你妹妹。”

因卫国公府大小姐邓铭大着肚子嫁给秦王当侧妃的丑闻,徐增寿心中发虚,对着常森虚虚挥了一拳,骂道:“胡说八道!别坏我妹子的名誉常森揉着酸痛的肩膀说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呢,不信你自己追过去看。船家,快点划船!”

此时朱棣和徐妙仪只有两个背影了。徐增寿看着也觉得像,孤男寡女的,生怕妹妹被燕王占了便宜,急忙说道:“船再快也比不上马,备马,我们追去看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在画舫上的明月方才对岸边骑马的徐妙仪也是惊鸿一瞥:这个模样气质,分明就是那晚城墙上的救命恩人啊!怎么听这两位贵公子话里的意思,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是徐公子的妹妹?

难怪那晚都不屑留下姓名,给我报恩的机会,原来人家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当然不屑和我这种烟花女子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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