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吕侧妃恼怒不已,很想将手里的粥碗砸在地上,可最终还是抱紧了青花瓷粥碗,一口口的喝完的腊八粥,来日方长,我不信天意一直站在太子妃那边!
掌灯时分,太子朱标来到吕侧妃殿里,吕侧妃正在调弄碗碟的颜色,准备挥毫泼墨,做一副画。
腊八这一日,太子要参与大朝会和各种祭祀活动,以及各种皇族的家宴,冗长且无趣,此刻见吕侧妃作画,立刻提起了兴趣,过来问道:“爱妃今日要画什么?”
吕侧妃犹做冥思苦想状,蹙眉说道:“不知道呢,长夜漫漫,无心入睡,作画打发时间。”
吕侧妃称病,无论大小宴会仪式都不去了,在殿里静养,此时她梳着道髻,头戴网巾,穿着一件纯白的道袍,气质超凡脱俗,犹如林中高士般。
太子见了,怜惜和爱慕之意顿起,他拍了拍手,立即有太监抱了一只纯白的西洋狮子狗来!
吕侧妃一眼就喜欢上了,忙抢着抱在怀里,娇憨无比的对太子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我闺中的时候也养过这种狮子狗的,最是通人性了。”
太子见爱妃展颜而笑,他也有欣慰之感,“晓得你养病无趣,有西洋人进贡的狮子狗,已经被人驯化过了,不咬人的,送给你解闷。”
吕侧妃轻轻抚摸着狮子狗,可是那狗似乎不喜欢她身上的熏香味,挣扎着从怀中跳到了砚台上,爪子和肚皮都染上了墨汁。
“保护太子和侧妃娘娘,小心这小畜生撒野!”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众人纷纷涌入殿内。
吕侧妃却说道:“你们都退下!别吓着狮子狗了。”
那狮子狗慌不择路,拖着满爪满肚皮的墨汁在书案空白的画卷上乱窜,吕侧妃并不嫌弃狗狗脏污,轻声哄的狮子狗安静下来。
狮子狗吓得浑身颤抖也不敢咬人,吕侧妃又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毛,哄得狮子狗认了她这个主人了,才命人抱着狗清洗毛发。
太子指着案头满是乱七八糟墨点子的画卷说道:“打扰你的雅兴了。”
“那可未必,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呀,就长着一双伯乐的眼睛。”吕侧妃手里、衣服上都沾着墨汁,她也不用画笔,直接用手指和手掌残余的墨汁作画,将小狗踩的凌乱墨点子连成线,半盏茶的时间,一株傲然挺立的梅花树就画好了。
太子朱标拍手赞道,“爱妃不仅仅有一双伯乐的眼睛,还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妙哉,妙哉!”
太子和吕侧妃一人一支画笔,在树枝上画了一朵朵的寒梅,一时画成,两人又一起亲自装裱了,挂在墙壁上,煮了一壶酒赏画。
吕侧妃倒了一杯温好的黄酒,太子仰脖一饮而尽,“唉,好久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了。”
吕侧妃善解人意,“又是为了法古建邦之事吧?”
太子点点头,“父皇不知是怎么想的,立诸位弟弟为亲王无可厚非,非要搞什么法古建邦,难道汉朝七王之乱的教训还不够吗?千百年了,历朝历代的亲王虽然尊荣,但谁拥有城邦,还掌控军队?诏令一出,满朝哗然,每日为了此事争吵不休,今天腊八大朝会上还有御史劝父皇收回成命呢。”
吕侧妃做惊讶状,“哦?那父皇听了吗?”
太子说道:“御史刚说了两句,就被亲兵都尉府的人堵了嘴拖走了,父皇权当没听见。对了,这个御史还是你父亲的学生,看来吕大人也是焦心此事。”
吕侧妃笑道:“武死战,文死谏。御史直言劝谏,未必是因父亲的缘故。皇上此举,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此事谁都可以明言阻止,唯有常家和你父亲不好出面。”太子拍了拍吕侧妃的手,叹道:“唉,常家和太子妃都要我忍耐,静观其变,可要怎么忍?我稍有微词,父皇就骂我容不下手足。”
“举杯消愁愁更愁,太子可有雅兴陪我煮一壶新茶?”吕侧妃撤了酒,不由非说就拉着太子去了外面,从梅花上扫下白雪,这雪已经沾上了梅花的清香,放在红泥小炉里煮开,沸腾之时,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吕侧妃倒了一杯带着梅香的沸水,“太子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白雪里有梅花的香气,也非一时半刻就得了。”
“同样的,皇上有法古建邦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想要皇上取消法古建邦,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殿下,其实有时候忍耐绝对不是妥协和退让,而是以守为攻的姿态。您越是忍耐,就越能得到朝中大臣们的同情和支持,他们会更加努力的给皇上施加影响,劝皇上改变主意。”
“爱妃!”太子如找到知己般紧紧握着吕侧妃的手,“爱妃在病中,也没忘记给我分忧。身为丈夫,本该护着你和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现在炆儿和你反过来还要安慰我,唉,真是惭愧啊。”
吕侧妃顺势依偎在太子怀中,“殿下,身在帝王家,谁能真正做到无忧无虑呢?只望殿下怜惜我们母子一片心意,将来我和炆儿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有容身之地就行了。”
太子抱着吕侧妃,“你放心,炆儿一直都是我最疼的孩子……”
吕侧妃对着红泥小炉的脸,浮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还好,太子的心还是在我这里。其实我和太子妃都在劝太子忍耐,只是在太子看来,常家和太子妃是刻意逃避压力,让太子一人扛着;而我和吕家是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今冬,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腊月,先是洪武帝提出“法古建邦”,效仿周朝分封制,给儿子们土地和军队,以定国安邦。随后一件大事,就是出使高丽国的道衍禅师顺利班师回朝了。
道衍禅师似乎长了一双三寸不烂之舌,他拿到了高丽国国主认大明为宗主国、俯首称臣的国书,而且高丽国王还宣布和北元决裂,断绝来往。
而且道衍禅师还说动了盘踞东北的北元辽东中书省中章刘景率领手下文武官员,百姓还有军队齐齐投降,不用大明一兵一卒,东北几十万军民、辽阔的土地、险要的边塞都归顺了大明王朝。
道衍禅师从此名动天下。朝野之中有传言,说道衍是天纵奇才,得之可得天下。
☆、第47章 闭口修禅
吱呀!
姚妙仪推开禅房的门,提着食盒进了屋,风雪乘机裹挟而来,随即被门板无情的隔在外头,只吻到了冰冷的门环。
道衍禅师正在打坐念经,眉毛都没动一下。姚妙仪打开食盒,先端出一碗煮的糯糯的白粥。
道衍禅师闻到粥香,闭着眼睛摇头道:“端下去,我不想吃饭。”
姚妙仪笑道:“您不想会客,把来访的人一股脑推给了义兄招待。现在又不想吃饭,这是要成仙了吗?”
道衍禅师一张嘴说动了高丽国承认了朱明王朝的统治,递交了称臣的国书,还说服东北的北元文臣武将集体投降,归顺大明。
立下如此大功,道衍禅师顿时成为朝野内外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每天来访者如过江之鲫,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只是道衍禅师从皇宫述职、领完赏赐回来之后,就闭关不出,谁都不见,所有的应酬交际都推给了养子姚继同。
“胡闹,我是个和尚,成佛还差不多,道士才成仙。”道衍禅师总算睁开眼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面部轮廓分明,如金刚猛虎,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姚妙仪从食盒里取出一个油碟,“刚熬好的辣豆豉酱,用的是宫里御膳房酿造的黑豆豉做的,要不要尝一尝?”
道衍禅师吃素,姚妙仪就特意熬制了素辣酱。
辛辣伴随着豆豉的咸香扑鼻而来,道衍禅师顿时口舌生津,他随手将佛珠缠在腕间,说道:“那就来一碗罢。”
结果就这辣豆豉酱,连喝了两碗白粥。
就知道义父抵抗不住辣酱的诱惑,姚妙仪嘻嘻一笑,将喝空的粥碗收拾到食盒里,泡了香茗奉上。
道衍禅师辣的光头头顶都冒汗了,浑身通泰,捧着香茗喝着,“无事献殷勤,说吧,又要求我做什么事情?”
姚妙仪被戳中了心事,笑道:“哪有啊,就是看您回来后一直闭关,似乎闷闷不乐,食欲不振,我就是想尽一下孝道,为您分忧而已。”
论理,道衍禅师立了大功,又得了洪武帝的认同和赏赐,名声大噪,应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猫在屋里子闭门不出呢?
姚妙仪对此很好奇,况且道衍禅师明明也从洪武帝那里得知了她可能是魏国公徐达失踪的嫡长女一事,可是他却从来不提此事。
姚妙仪很想知道道衍禅师在想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装失忆?他会不会担心自己会出卖明教?会不会疑心她过去一举一动?
可是道衍禅师只字不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姚妙仪有些寝食难安了,想问个究竟。
她亲自熬了白粥和辣豆豉酱:吃了我的饭,总得张嘴说些什么吧!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道衍禅师一眼看穿姚妙仪心中所想,笑道:“分忧?依你看,我有何忧?”
姚妙仪呵呵笑道:“义父有何忧,我那知道呢。”
老狐狸道衍禅师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有何忧,怎么来分忧?”
小狐狸姚妙仪说道:“您说说看,说不定我就能帮您分忧呢。”
老狐狸道衍禅师问道:“你是个聪明人,依你看,我有何忧?非要闭门不出呢?”
小狐狸姚妙仪逼得没法子,只得退了一步,说道:“不如我和义父一起写下来,看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反正姚妙仪铁了心要用从道衍禅师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老狐狸和小狐狸拿着纸笔写下了几个字,交换看了一下,都乐了:他们写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字“法古建邦”。
道衍禅师抚掌笑道:“养了你十年,还真养熟了,和我一条心——你说说,这法古建邦和我有什么关系?”
姚妙仪说道:“法古建邦是千年以前就证明不妥,我观史书,西汉七王之乱,三十万军队混战中原,导致国力衰退,民不聊生。边境匈奴乘机入侵,堂堂大汉帝国,不得不送自家公主去和亲,简直是耻辱!”
“但是皇上决心效仿周朝,给藩王封地和军队,此事已成定局,短时间内不会有改变。身在朝局中的文武大臣,支持皇上法古建邦的,被称为溜须拍马的弄臣;反对法古建邦的,被皇上所厌;不支持也不反对的,被取笑是骑墙的两面派,两面都受气。总之呢,现在无论站在那一队都是错的,干脆闭关,避开风头浪尖,等平静下来再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道衍禅师欣慰的看着义女,“你倒是看得通透。”
姚妙仪笑道:“这几天义兄在书房接待访客,我在屏风后面偷听了,访客们三个派系的人都有,个个都想把义父拉到他们的阵营,多亏了义兄有耐心和他们周旋,一个个全部带着笑脸出门,都不得罪。”
道衍禅师一叹,“幸亏我是个和尚,能够找到修闭口禅闭关这种借口,要不被卷进去了,脱身难啊。”
这光头和尚,泥鳅似的滑不溜丢。姚妙仪笑道:“义父打算何时修完闭口禅呢?”
道衍禅师说道:“至少过完年吧。妙仪,这次风头避一避就过去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把光明长老狐踪救出来。”
光明长老狐踪被囚在鸡鸣山天牢的事情,是姚妙仪告知明教的。
姚妙仪问道:“那刺杀郭阳天呢?”
道衍禅师说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救明教的的人要紧,叛徒肯定是要除掉的,而且我已经想到法子——妙仪,你觉得利用魏国公的手,除掉郭阳天如何?”
“啊?”姚妙仪有些懵,想了想,说道:“您的意思是要我假装恢复了儿时的记忆,指认郭阳天是当年刺杀徐夫人的凶手之一,杀妻之仇,不共戴天,魏国公出手杀郭阳天?”
“你说对了一半。”道衍禅师说道:“不至于要装恢复记忆。其实只要激得郭阳天对你动手,无论是魏国公,还是四皇子、五皇子,或者马皇后,甚至庆阳公主,开平王府常家,都会对郭阳天群起而攻之。妙仪,你如今在他们心中价值连城,他们对付区区一个郭阳天,简直易如反掌。”
道衍禅师不愧为明教的智慧长老,一语就点醒了姚妙仪,“对啊,我就对郭阳天说,我是明教的昏鸦,受命来除掉你这个叛徒。郭阳天肯定会反抗,到时候……”
道衍禅师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反正四皇子已经要你冒充明教的人,来稳住湖心小筑待产的永安郡主。所以即使郭阳天叫嚷出来也不要紧,你本来就是冒充明教的明教中人,他们不会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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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就像绕口令似的,姚妙仪这个四重间谍复杂身份,确实可以大派用场!
姚妙仪说道:“郭阳天罪大恶极,昏鸦愿意以身犯险,将其置于死地。”她在明教的代号就是昏鸦,此时她并不把自己当做义女,而是当做智慧长老道衍的手下。
道衍禅师却话题一转,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了?”
姚妙仪面上波澜不惊,“长老,昏鸦若是记得,早就去魏国公府瞻园认亲了,何必在市井当一个草民医女呢。何况如今我已经加入了明教,一旦步入豪门,整日无数双眼睛盯着,昏鸦如何为明教效力?如何报答长老多年的栽培?”
道衍禅师紧紧的盯着她,目光如炬,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末了,说道:“我和小明王不在的这半年里,你做的很好,教务打理的井井有条,韬光养晦,我很欣慰。”
姚妙仪说道:“是长老教的好。”
道衍禅师说道:“当年你晕倒在寺庙门口,衣服破烂,手足都是冻疮,身边也没有信物,当时你头发身上生了虱子,旧衣服换下来后直接扔进炉子里烧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姚妙仪说道:“义父勿用自责,这都是命,我现在也挺好。”
道衍禅师说道:“魏国公已经连续三天投了帖子求见,我到底见还是不见?”
姚妙仪笑道:“您在修闭口禅呢,见面难道像猴一样用手势比划啊,您愿意,魏国公这等大人物还不愿意呢。”
道衍禅师想想也是,要避开法古建邦的风头,就必须修闭口禅,等过年再说吧。
道衍禅师说道:“你去看看姚继同送客没有,把他带来,我们一起商量行刺郭阳天,还有营救鸡鸣山天牢里光明长老的计划。”
“是。”
姚妙仪先提着空食盒去厨房洗碗,天已经黑透了,宋秀儿正在熬玫瑰酱,她拉着姚妙仪偷笑道:“小姐,这粗活放着我来做——你猜刚才谁来找姚继同了?”
姚妙仪说道:“不是说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吗?叫姚姐姐、姚老板、姚大夫都成,你已经是良籍了,不是奴婢。”
宋校尉舍己救了姚妙仪,姚妙仪从来不把恩人之女当奴仆。
“我叫顺口了。”宋秀儿笑道,脸庞被灶火熏的通红,“从明年开始吧,新年新气象——刚才是媒婆上门了,给姚继同说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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