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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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海公公必定还躲在他那固若金汤的马车里,身边围着数十个武林高手,那些人有的是死牢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有的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恶徒,如今却成了他最忠实的侍卫。

常缺站起来,快速地看了替身一眼,替身易过容,简直与海红雁本人一模一样。

他行礼说:“请干爹放心,孩儿这就领人去追刺客。”

假海红雁慢条斯理地说:“去吧。”

常缺点了点头,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李檀弓和阿九错过了一天内唯一的渡船。摆渡人的妻子看他们可怜,收留他们在茅屋里过夜。摆渡人的女儿还不满10岁,低着头端来野菜汤,然后害羞地躲到母亲身后去了。

李檀弓心存感激地冲她们笑了笑,埋头喝汤。

阿九呼噜呼噜地把碗喝个底朝天,舔舔小嘴,说:“还要。”

那妇人给他又添了一碗,温柔地问:“你娘呢?”

“在逍遥山!”阿九说。

李檀弓连忙捂住他的嘴,凑到妇人耳边说:“他娘死了,我一直没告诉他。”

妇人怜悯地望着阿九,说:“这里还有几个野菜团子,吃完了好好睡吧,等到明早我当家的回来,便有船了。”

雨渐渐小了阿九趴在李檀弓的身边睡得正香,李檀弓却睡不着,他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并且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马蹄声。

一滴冷雨渗过屋顶的茅草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抱起阿九,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摆渡人的家。

他点亮油纸灯笼,在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凄风苦雨,雾气弥漫的大河两岸只有这一点微光。阿九含混地说冷,李檀弓把他抱紧了些。

阿九问:“去哪里?”

“不知道。”李檀弓说,“总之离刚才的大婶和小姐姐远些,免得连累了她们。”

“什么叫作‘连累’?”

李檀弓突然吹熄了灯笼,他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很快又证实那是幻听。

接着他又听到,然后又是幻听,再听到,还是幻听……

他就这么吹灯笼、点灯笼、吹灯笼、点灯笼地折腾了半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觉没睡好,路也没赶成。

大概到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他听到真真切切的马蹄声,还有隐约的人声顺风传来。

他把孩子护在胸前,从河岸边的矮树丛里一窜而出,往不远处的山林奔去。

风中的声音越发清晰了,李檀弓懊恼得要死,觉得不应该轻易放弃藏身之处,结果不多久看到矮树丛烧起来了,他于是更没命地跑起来。

到了一处悬崖下,他借着隐约的晨光看见上方十多丈处有个山洞,想也不想就往上爬。他虽然没什么武功,身体却很轻灵,什么攀岩、上树都是从小玩熟了的。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李檀弓窸窸窣窣地四下乱摸,想找块石头把洞口堵了可惜没找着。他打亮火石借着火星子去看,发现这洞口小肚大,藏人固然好,逮人也方便。

他把阿九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洞口探出头去,往下看,两山夹一条白水,往上看石壁光滑,唯有一棵小树苗在头顶上随风摇摆。江南的丘陵秀美而不高,此洞他能上来,那些太监的爪牙自然也能上来。

他垂头丧气地退回去,摸着桃花流水刀,心想这几天把一辈子的霉都倒尽了。

阿九仰起小脸说:“我饿了。”

李檀弓说:“别说话,我想静静。”

“我好饿啊。”阿九重复道。

“老子也饿。”李檀弓说,“老子还困呢!”

两人正在说废话,便听到钩爪挂上崖壁的声音,甚至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有一个说:“悬崖上有个洞!”

另一个说:“快爬,上去看看!”

李檀弓赶忙往外看,匆匆一眼没看见人,却看到了马,足有二十多匹。

“死了死了!”他拉起阿九跃出洞口,想沿着岩壁攀到崖顶,但是这次很不顺利一是山风凛冽吹得他俩摇摇欲坠,二是阿九这傻孩子没抓紧,眼看着要掉下去了。

他顾不上维持平衡,冲着底下大叫一声:“看毒!”

山崖下的锦衣卫们身形一慢,突然又觉得脸上凉丝丝的像是沾染了什么东西,吓得立即住手。

李檀弓和阿九趁机翻上悬崖,崖顶上林木茂盛,只在边缘处有一小块空地,两人根本不敢耽搁,一头扎进树丛,跑了有大半个时辰才敢停下来歇一会儿。

李檀弓背上挂着阿九,一手撑树,一手提着刚洒空的皮水壶,喘得跟肺痨鬼似的。

天色大亮,雾气散去,听不到人声,耳边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天地间澄净安详。

李檀弓心里一点儿都不安详,但他也没有显出半点犹豫,片刻之后,他再次背起阿九,以刀开路往前走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山路,他已经精疲力竭,突然一样东西打在他的头上,还挺疼。

他以为是野猴儿乱扔果子,骂了一声,然后在地上找罪魁祸首。结果没看见果子,却看见了一个黄铜小盒子。

他捡起小盒子掂了掂,又骂道:“乌龟王八蛋!这么重的东西也敢用它打大爷的头?差点儿给我砸出一个血窟窿!”

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小扣儿,一捏便开,里面装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他研究半天才发现是只哨子,但是吹起来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哨子下面还有张字条,上面写着:速至老鳖喉。

“老鳖喉是什么东西?"李檀弓问自己。又问阿九:“你知道吗?”

阿九能知道才有鬼。

李檀弓摊手,把哨子和黄铜小盒收进怀里,继续往前,他早就迷失了方向,但一直走还有一线生机,停下便是等死了。

“什么人在跟着我?”他喃喃自语。

管他呢,跟着的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况且这个还不错,送他一只哨子玩。

“老鳖喉……老鳖喉……什么叫老鳖喉?”他不住地念叨,突然又有东西砸了他一下。

“龟儿子!”他捂头怒道,“你还没完没了啦?!”

这次是个软而大的包袱,他打开看,里面首先还是一张字条,写着:老鳖喉乃白河最窄处此物可防身。

字条下面是一件软甲,摸上去是丝绸的,但似乎又比寻常丝绸柔韧得多。

“这个能防什么身?”李檀弓一边唠叨,一边给阿九穿上了。

至于老鳖喉,他倒是有几分数了,脚下这片山林便是在河流岸边绵延,甚至此时还能听到隐约的水声,只要沿河走,必定能碰到所谓的最窄处。

只是往哪边呢?继续往前,还是回头?

正当他犹豫不定时,一枚小石子落在了他的身前。

“往那边吗?”他指着问。

幽谧的丛林中无人回答。

“那就往那边。”他抱起阿九往前走去。

阿九问:“檀弓哥哥,你在跟谁说话?”

李檀弓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阎王爷。反正早晚要死,听哪路阎王的都一样。”

等他和阿九磕磕绊绊地离远了,那个叫常缺的冷峻青年才从树后缓步走了出来。他先捡起李檀弓甩下的包袱皮,又细心地把阿九落下的炒黄豆一粒一粒地从草缝中找到,这才叹了口气说:“我若真想杀你,怕是你有十七八个头也不够。”

他转身问道:“司徒乱在哪里?”

“我在呢。”树林深处有个声音回答道。

“你去吧。”常缺说。

林中一声轻微的响动,几片树叶缓缓落下。

李檀弓眼前是一条河。

这条河流的拐弯处,左右两山各有一块巨石向水中探出数丈,因此河面陡然变窄,所以此地有个俗名叫作“老鳖喉”。

老鳖,就是甲鱼,人杀甲鱼时,总是拿一根筷子让它叼着,这物是个死脑筋,一叼到筷子就不肯缩回壳里,脖子伸得老长,这时只要一脚踏紧了甲鱼壳,一刀就能把它的脑袋给剁下来。

李檀弓跳上巨石,想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那支一寸多长、奇形怪状的哨子吹起,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难道我想错了?"李檀弓自问。

他把哨子递给阿九,“你吹吹”。

阿九当然也没吹出响儿。

可就在这时候,有个人突然从阿九的脚边冒出来,跃上了巨石顶,把李檀弓吓了一跳!

这个人极瘦小,极干枯,五官缩成一团,和六岁的阿九差不多,简直不是人,像一只猴子。

李檀弓一时惊得说不出话,那人也不开口,而是从身后取出一卷粗绳,“嗖”地就将绳头抛过了河。

这地方河道虽窄,但少说也有三四丈,想不到这只到普通人腰际的小矮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谁知河对面还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矮子,跳起来接住了绳头,然后拽紧。

小矮子望着李檀弓。

李檀弓指指自己,又指指绳子问:“你……让我爬绳过河?”

矮子点头。

李檀弓问:“那孩子怎么过去?”

矮子不说话。

“你杀了我算了……”李檀弓喃喃道,他解下腰带,把阿九一圈一圈缠在自己身上。

“我们上去了,你可别松手啊。”他对拉绳的矮子说。

矮子不理他,李檀弓朝他拜了两拜,爬到了绳子上。

河道窄的地方水流就特别湍急,河水打着旋儿拍得岩石隆隆作响,仿佛是地狱鬼啸,让人毛骨悚然,李檀弓半天没敢动弹,但他又不得不动弹,他想:这俩矮子要是拉不住绳子该怎么办?如果他们是东厂的爪牙,把我和阿九诱骗到大河中间,然后故意一松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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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阿九:“你会游水吗?”

阿九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就算是个傻子,就算不受待见,平常也有一两个保姆、小厮看着,不会像个乡野孩子一般被放出去乱玩,加上年纪小,游水、爬树他都没学过。

李檀弓说:“得,咱俩今天得死这儿了。”

他话虽这么说,身体却吊在绳子上像只小虫般一寸一寸地蠕动,并且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底下滚滚的激流。渐渐地他看到了对面小矮子的脸,原来这拉绳的二位是兄弟他加快速度爬向对岸,落地时衣衫湿透,一半是水雾打的,一半是冷汗浸的。

这个矮子比对岸那个略微高些,他俩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连不理会人的腔调也一样,他默默地收好绳子,便以极快的速度遁入树丛。

“这俩人是谁啊?”李檀弓困惑地问,“他们让我过河干吗呢?”

他自己没有答案,只能把阿九从身上解下来,牵着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走停停又是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晨间,天色大亮,两个人躲在湿漉漉的树林里休息,觉得饥渴难耐。尤其是阿九,带着哭腔连声喊饿,怎么哄都不行,李檀弓只得答应带他去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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