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不是说要留到过年穿吗?”宁蝶不解。
苏梅道:“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
那衣裳是苏梅亲自裁的,宁蝶当她是想看着高兴,于是回房间把那身长袖的翠色软段子旗袍换上,在外面配上黑色贴身的大衣。
“唇色淡了些,”苏梅打量她几番,捧来自个梳妆盒为她上妆,又为宁蝶戴上一对玉镯,她短发最近长长了点,刚好能盘上去,苏梅为她盘好发,插上玉钗,接着为她染上玫瑰色的指甲,势必要把她打扮得花团锦簇。
折腾近一个小时,送宁蝶到门口,苏梅又道:“哎呀,我这记性,李妈,去把我那皮包拿过来,鳄鱼皮的那只。”
这只皮包还是宁蝶的爷爷在苏梅结婚时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嫁妆之一。
这皮包的翠色恰好和旗袍颜色相衬,宁蝶带上它,从普通的工人子女摇身一变,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无甚两样。
李妈啧啧地赞叹:“这样一打扮,小小姐真是好看。”
“晚上可不许留在外面过夜,女儿家总该矜持点。”苏梅笑眯眯地说着,把宁蝶推到门外,“快去吧,快去吧,可别让朋友久等。”
宁蝶一头雾水,不知苏梅的喜从何而来。
华灯初上的西南,街上的光色似锦,宁蝶下楼招了一辆黄包车,因她姿色清绝,那拉车的车夫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江水上的吊桥连接两岸,河流沮沮,倒映着城市的霓虹灯光,宁蝶从黄包车上下来,踏着桥面的光影,身姿摇曳地赴约。
彼时霍丞正走下专列,司机老早备好车在车站门前恭候,他迈开长腿跨上车座,身着的黑衣让他浑身散发咄咄逼人的冷气压。
他散漫地扫了一眼窗外,军绿色的一片,他道:“不需要这些人跟着,我现在有私事需要处理。”
坐司机身侧的李皓得令,打开车窗唤一位队长过来,示意他们撤兵回本部。
待交代完,霍丞又道:“去十三街。”
这时他的眸子里方升起一丝暖意。
十三街是典型的居民区,然尔也是西南典型的外租地,专门租给那些从各地来西南的外地人,鱼龙混杂,熙熙攘攘又十足拥挤。
考虑到霍丞的安全,李皓道:“让我先上楼去看看,您稍等片刻。”
得到霍丞的批准,李皓快速地打开车门走下去,他身姿挺拔,身上的长衫不菲,融入十三街后与周围简朴的建筑显是不同。
大约过去一刻钟,他重新回到车上,“宁小姐不在,听家人说是和朋友有约出门了。”
自然他不敢说,宁蝶的母亲给他开门后是用一副审讯未来女婿的目光告知他此事,不过李皓说出实情:“看情况,似乎对象是一名男子。”
车厢内顿时陷入寂静,李皓即便不转过身去,他也能知道自己的老板定是在锁眉不悦。
“还有一件事,”李皓不知该讲不该讲,语气再三委婉地道:“我听说封秀秀是被人打晕带上的火车,然后被安置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她擅自耍脾气的事在电影圈闹开了,以后怕是再难接到剧本,自然这种小事无需告知给您,只是有些奇怪,封秀秀是在火车上服过安眠药才导致一路未醒,打晕她带她并且离开的人是当地村民,说是受人雇佣……”
明白李皓要表达什么,霍丞眼神一冷,“以后这个‘听说’就不用存在了,处理干净。”
李皓点头称是,示意司机启动车子,当十三街渐远,李皓望着窗外的琉璃夜景,他想起和宁蝶的初识,绿荫的树影,台阶上散落的白色花朵,宁蝶的一颦一笑,就像她青瓷旗袍上的木棉花,纯白清澈,似古典诗经里描述的蒹葭女子。
自然又是想到随行的医生郑重地告知他,“宁小姐在剧组期间睡眠不稳,在我这里拿走一些安眠药,分量不轻,如果宁小姐身体不适,我建议您让她上西洋的医院检查,”
宁蝶啊,李皓揉揉额头,心里百感交集。
而此时的宁蝶,在西南最大的吊桥上约见的陈子傲先生,竟然是自己前世的故人。
☆、第20章 会面
“陈壕。”宁蝶情不自禁地喊出这个名字。
有一次在图书馆温习,她把重要的笔记本落下,回头来寻,图书馆里的失物招领处,她淡绿色的笔记本被妥贴的放在上面,翻开发现里面夹上一张纸条,是替她收拾笔记本的人所留。
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玛瑙色的大窗,打在白色的纸条上,染上绚丽的光晕,上面的钢笔字留言道:“凤字谁书就?心倾好欲逑。”
宁蝶想了想,在旁边墙上悬挂的建议薄上留下她的话:“凤字谁书就?心倾好欲逑。拙笔难成句,怕与君添愁。”
却因此通过这个留言薄进行了诗词往来。
这等罗曼蒂克的事被林莱玉听说,对方先浇一盆冷水:“万一这个陈子傲先生是个牛头马面的人物,远不如字迹和才华漂亮,该如何?”
而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林莱玉的顾虑则是遭到全面的粉碎。
陈子傲先生本人生的是仪表堂堂,身姿如竹,清瘦拔高,穿一袭墨色的中山装,五官俊朗,也许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他的肤色始终像蒙了一层青灰色的死气,但只要他微微笑起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和一口洁白的贝牙,总能冲刷去他给人病弱的印象。
“宁小姐怎会知道我的本名?”他错愕地笑道。
宁蝶僵在原地,忘记该作何解释。
这个眼前只有双十年华的青年,在前世宁蝶出阁时,是他亲手操办的婚礼。
据说是管家的外甥,学历高,奈何身子骨虚弱干不了什么活,家里唯有一个守着烟盒摊度日的老母,连学费都是孤身的管家赞助,由这恩情如海,认管家做干爹孝敬,被管家特意接进宁府来谋生。
宁府家业颇大,自然不介意多养一个聪明人。
他年少富有才学,宁蝶内向怕生,却对他是十分亲近,仰仗如兄。
没想到这一世,陈壕竟还会在西南而没有在宁府。
难怪她看见他留的字,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用假名。”宁蝶寻了话头,反过来问。
陈壕看着面前这位貌美的女子,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他礼貌地笑道:“子傲是我的表字。”
宁蝶的眼眶瞬间湿润,故人隔世相见,这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我觉着陈先生十分令人亲切,能否直呼其名。”
陈壕没有反对,“书信往来这么久,我从没有把你当外人。”
宁蝶噗嗤地笑了,眼中含泪,“是我多此一举。”
陈壕走过来靠近她,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他体贴地道:“外面冷,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坐着谈。”
在他话落,天边绽放朵朵的烟花,映亮桥下的水。
跟兑了颜料一样,红得热烈,黄得刺目,一条条铺开,油汪汪地荡漾。
他们顺着岸边的护堤散步,冬季干燥的冷风拂面,宁蝶先开口,道:“你在西师大学堂选了什么课?”
“有选国学和算术。”陈壕笑着答,他仅仅虚长宁蝶一岁,却有着一种近乎老者的严肃气质,缺少年轻人的活力和开朗。
宁蝶笑道:“难怪我从没瞧见过你。”
“哦?你选的什么?”
“我主修的是英文。”
陈壕笑笑,他纤细的两臂贴在身侧,双手□□裤兜,视线只盯着地面青石板的纹路。
出门之前他有幻想过宁蝶是什么样的女子,他期待她的人就如她写的诗,带着含蓄的美感,而他又是担忧的,万一宁蝶本人真如他所幻想的那般,岂不是该他自卑。
哪知宁蝶不止满足了他的幻想,更是好比洛神。
这一场咖啡厅里的闲聊,宁蝶是有无数的话要抒发,却苦于对方会觉得自己过于热情。
而陈壕说话,徘徊在试探的边缘,既不深入,也不刻意冷淡。
时辰不早了,宁蝶要起身去结账。
“让女子买单可不是绅士的行为。”陈壕站起来拉住她。
她低头便看见陈壕捏住自己胳膊的右手,皮包骨一般,骨节分明,苍白而冷硬。
宁蝶默默地坐回椅子。
他们在候电车的路灯下道别。
“要不要拥抱一下。”宁蝶歪头笑道,“教我们英文的艾妮老师是位英国淑女,每次和我们吃完茶,都要一一和我们拥抱地告别。”
陈壕在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先是惊愣,随即哈哈笑道,“你也要成半个英国淑女了。”
于是他张开怀抱拥住她,无关□□,仅仅只是拥抱了一下。
宁蝶把脸靠在他的胸口上,前世他无数次从她窗口下走过,清瘦的肩膀,略泛着青色的病容,她一直没有机会给他道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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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知道陈壕以来,第一次和他靠得亲近。
怀抱松开,电车要来了,电铃声哐当哐当的催人,车门一开,宁蝶轻盈地跳上车,窗外的陈壕冲她挥手。
宁蝶慢慢坐在位置上收拢手心,那里还残留着陈壕身上的温度,“上天让我这世遇见你,是让我来报恩的吧。”
看电车消失,陈壕方转身走向回家的方向,随着他的脚步,他听见口袋有什么声音在摩挲地响,他伸进上衣下方的口袋里,摸到一方手帕。
上面将陈字绣成一株碧绿的君子兰。
陈壕盯着手中的帕子瞧,纯棉的材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宁小姐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而宁蝶对他的示好却使他心里漫开一抹苦涩。
他步行路过百乐门的门口,在他守着烟盒摊母亲面前蹲下身,说是摊子,其实只是个旧衣箱里摆满各类牌子的香烟,然后放在地上兜售,母亲坐着小板凳,抬头见是他,呵斥道:“你身体不好,晚上寒气重你出来做什么。”
陈壕握住他母亲沟壑的手掌,“今天天冷,您也早点回来吧。”
他的母亲没有同意,穷人家哪有心疼自己的做法,“你舅舅前天来信了,要你再考虑考虑。”
陈壕的身子僵硬,有些说不出话。
“你这身子骨就算读书毕业,我也舍不得你干什么话,你舅舅说了那是大户人家,亏待不了你,你每天只需跟着他算些账目,他年纪大了,就想身边有个亲人陪着送老……”
身边来往百乐门的人都是光鲜亮丽,将他们这对母子衬得暗淡,陈壕垂头,他不想给人做算账先生,可他母亲老了,早该享清福,“我会再想想,让舅舅再等等。”
这场对话便在陈壕的妥协后无疾而终。
宁蝶睡了一个兴奋的好觉,早上太阳暖和,苏梅在阳台上晒被子,用鸡毛掸子拍灰,看她起来了,就说道:“今天李妈去菜市场买菜,听林家保姆说,莱玉回来了。”
宁蝶露出一个笑容,“吃完早饭我过去找她。”
苏梅手上的动作不停,道:“凤阿姨要我给她做的鞋垫做好了,你一道带过去。”
宁蝶应下,十点左右吃完早饭,穿着一身家常的浅灰色夹棉旗袍去林家,见到她人来,林莱玉的母亲李凤迎她进屋,然后亲自去端热茶,又冲房间里喊道:“莱玉,小蝶来了!”
房间里一阵动静后,林莱玉穿着睡衣打着呵欠出屋,她昨晚连夜坐车回家,导致今天赖床了。
“你来正好,”她倚靠在门框边道,“大清早上李盛给我打电话,要我们今天去魅晨公司。”
李凤在看宁蝶拿过来的鞋垫子,听这话抬头,“小蝶去那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林莱玉卡片瞬间,又恢复闲散的模样,“我说错话了,是让她陪我去。”
李凤狐疑地看了宁蝶一眼,见她坐得端正,性格内向,不像是和娱乐公司有牵扯的人,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她冲林莱玉笑骂道:“那还不赶紧地收拾,要欺负小蝶等你多久。”
林莱玉耸肩,她妈妈对宁蝶更像是亲妈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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