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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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凑上前来,小声问道:“父王的意思是?”

南君翘起一边唇角:“大祭司在人间与神明对话,每次都要扑地爬起,十分劳累。我便做做好事,送她去见神明,免得她再操劳。”

喜在心里想了几条计策,都有些疏漏,便向南君请教:“父王的办法是?”

”你还小,没见过旧时的祭祀,大些的祭祀,大祭司需要饮酒。做国君,不但要会用刀箭还要会用□□。”

喜心领神会:“我明白了。是否再精选些死士过去,万一甜酒有疏漏……”

南君点头应允了:“这样便很好。”喜短促地笑了一声:“儿这便去准备,越早越好?还是要等到雨停了呢?”南君诧异地问儿子:“你觉得雨停之后再让她死对我们有利?”喜飞快地答道:“儿明白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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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狂风暴雨在雷电闪耀之下席卷了整个王城。王子喜发髻上的雨水往下渗到了脸上也顾不得抹一把,一头冲回了王宫:“父王,儿看大祭司似乎不像只是要说话,她还要做事。”

地上的席子洇出了一汪水渍,南君盯着水渍,问道:“不顺利?”

“我派的人没办法接近大祭司,有了白天的事情,不止是派去的士卒用力,城里百姓也跑去帮忙,火堆已经堆起来了。暴民抓到了准备婚礼的两家人,献上牲畜和奴隶后得到了祭祀用的甜酒,饮用之后洗清罪孽。看来,有些东西不用我们准备了。父王,我们连夜出城吧。忠于您的将士在外的居多,只要您登高一呼,立时便可成军。”他的脸色很不好,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南君起身,大步走到殿外,登高而望。

王宫墙外,火把渐次点亮,整个王城一夜无眠。无数蛮人点着火把,披着蓑衣,有些人甚至只是顶了一只斗笠,都来围观。不断地有准备仪式的人被近邻揭发,准备婚礼的、有死者准备做丧礼的、心中惶恐求祷于祖先的……城南被水浸漫之地反倒平静些,越是城北,群情越是激愤。

人们用呐喊的语调诵唱古老的歌谣,鼓声不断、笛声不歇,整个王城都躁动了起来。声音不须费力便传入了宫墙之内,火把将雨云染成了红色。

即使是君王,哪怕看明白了对方的计谋,也有无力的时候。喜的主意是不错的,趁着现在混乱,正是出逃的好时机。事态平息了,再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南君望着通红的天空:“不战而逃?那不是我会做的事情!我要留下来,宫内的储备足够了。你接了羽,带上阿莹,连同你的母亲一同走。我让屠维护送你们,你将屠维的妻儿也带走。走之前,先去放了王后。”

喜愕然:“王后?”带上老婆和妹妹走,这个他知道为什么,放了王后,这又是为什么?

“就是王后,她如果能带着阿媤逃走,那是她的福气,如果走不脱,就是命了。要她死了是正好,毕竟是阿莹的母亲,还是给她一条生路吧。她与太后争执了这么多年,王宫对她已经不安全了。”

喜猛醒悟:“是否请太后过来?”

“太后与王后是不一样的女人,不要费力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走了之后,切记,不要听从阿庆的任何命令,对待王后和阿媤也绝不可以心慈手软。快去!”

喜咬咬牙,又投身到了雨幕中。借着城内人人关心祭祀,先到了卫家,说了南君的布置。屠维与女杼交换了个眼色,由屠维说:“我与王的约定还在,我是不会走的。王子有心,带她们走吧。”

女杼并没有含泪相争,对屠维郑重行了一礼,对喜道:“王子不必焦虑,只要这些人过了这个劲头,不再狂热事情就好办了,忘的威信是二十年征战得来的,没那么容易失去,如今不过是暂避以防不测。我们这便准备。”

喜道:“我这就回宫带王后走,大道上都上祭祀的人,从南边走,不要走北边。”

女杼与屠维也不与他客气浪费时间,一齐答应了,喜赶回宫里,女杼去将儿女唤醒,让他们收拾包袱:“衣服带两套,有细软都带上,拿上竹杖,带上刀和水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拿。”

卫希夷睡眼惺忪,犹不知发生了什么,羽已经手脚勤快地将她的东西打包了。卫希夷迷糊着,还将自己的小百宝盒子给抱在了怀里。女杼紧张之余也失笑:“揣好了,不许再带别的东西了!”看她腰间别着短刀匕首,该的都带了,便不强求她什么都不拿了。

将将收拾好行李,女杼抱着儿子卫应,羽牵着妹妹,与屠维一同出门,屠维往王宫里去,母女四人去往城外。卫希夷好奇地看着不远处激动的人群,羽扯过妹妹来,低声嘱咐:“不要看,快走。”

此时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奇异地,雨小了很多,走路也不像之前那么吃力了。女杼心头的阴云却越来越大——雨小了,就是说大祭司的祭祀是有效的,则站在南君一边的人就要危险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守城的士卒也有些魂不守舍,好些个已经放下职守,跑去围观了。亏得如此,才叫她们溜了出去。

身后,城内却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怒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卫希夷侧耳倾听,依稀仿佛听到了“王宫”的字样。女杼却不管不顾,只催着走。几人脚程都不慢,很快便到了约定的山脚下。在约定的地方,一棵古树下,生着一堆火,高大浓密的树冠挡住了已经变小了的雨,站在树下的人手里拿着一张斗笠。

羽猛然停住了脚步——这个人,是工。

工似乎笑得很开心,还对他们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是你?”卫希夷先好奇地发问,“你也一起走吗?是王子派你来的吗?”

工含笑答道:“谁都没派我来。”

羽警惕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我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想你们大概会到这里来,”将斗笠戴上,工往前跨了一步,对羽说,“我名青阳,姑娘不要谢错了人。”

“谢?”羽愈发莫名其妙了。

工清清嗓子,再一开口,分明是学的喜的语气:“情势危急,请母后和妹妹们随我出城。卜官已经叛变了,向大祭司招认了为我的婚事占卜的事情,大祭司煽动暴民,往王宫里来了。”

声音一转,又有点像许后的调子:“你父王积威二十年,不会被打垮的,只要我们拖延过这一段时日,他就能反败为胜。他们要的是禁止一切礼仪,那就先停止,娶哪个女人有什么关系?獠人的女儿本就配不上王子!这原就是错的,改过来对你有好处。不要娶她,我为你求娶大国的公主。哪怕是暴民要她去死,你也要忍住,你父王会记住你为平息暴民而牺牲了一段婚事。这份愧疚对我们有利!那些蛮女和她们的儿女们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然后我就去把宫门打开了,然后就过来了,”工歪着头笑着,观察着羽的表情,“浑镜到底是勇士,让蛮人先去王宫与他拼杀送死,等到两败俱伤,我再回去善后,你说,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卫希夷讲的。

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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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不笑了:“他灭我家国,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报仇就是用尽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

你“们”?羽的脸色非常难看。

“啊哟,可是要快一点,”工作眺望状,“有人过来了呢。”

卫希夷回头望去,只见几骑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骑马这事儿,还是跟姜先的甲士学的,据说是申王的军队首先用作仪仗。逃命的时候,就显出四条腿的好处来了。喜将女莹放在自己的马前,一马当先,后面是几个骑手,马上带着许后等人。再后面是执戈的卫士,他们且战且退,人数不断地减少。

工微微吃惊:“居然让他们逃出来了,你们快过来。”该死!蠢货!都来追这贱人,谁去杀浑镜?

女杼心头也是一惊——王子喜一行人都有马,而她们四人并无坐骑!最后被落下的就是她们了。哪怕追赶的人群不来打杀,被人流挟裹,自己和长女还好些,年幼的一双儿女不免被踩踏。听工招呼,女杼心思电转,没错,这个阉奴阴狠狡诈,必会有保命的办法!拖着儿女到了火堆边上。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希夷握着短刀,站在了母亲身边。女杼哭笑不得,一把将她拖到身后:“胡闹什么?你不是会爬树吗?等下有人过来,你就爬到树上去!记住,哪怕我死了,也不要下来,活着,为我报仇,不然我死都不安心,听到没有?”

不等卫希夷回答,马已经跑到了跟前,后面不远便是追兵。喜一看之下,忽然呆住了——逃得仓促,马匹准备得不够!本地马矮小,且无马蹬,负重不佳,骑士的骑术也无法兼带二人。羽站在地上,与他两两相望,露出一丝苦笑来。许后等人也随骑士到来,许夫人呜咽了一声:“我与她换吧。”

羽摇摇头,对着许夫人盈盈一拜:“母亲和弟妹有劳夫人照看了,”毅然对喜道:“你带她们走。”自己迎着来了走上前去。许后含泪道:“好孩子你放心……”

喜大惊失色,将妹妹交到许后马上,俯身一捞,将羽捞到自己身前。对许夫人一抱拳:“母亲,放任自己心爱的人去送死求自己活命,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做出这等事的人,不配做您的儿子。她一个人拦不住这些人,还得我去,我们去拦住追兵,你们走。”

言罢,拨转马头,往人群冲去:“我乃王子,有胆子的冲我来!”

卫希夷一声惨嚎,女莹从许后的马上跳了下来,两个小女孩儿一前一后,往回追去。

☆、第31章 第一更

卫希夷是被工给拽回来的。看到幼女被这个阴沉的阉奴给揪回来的时候,女杼傻眼了。卫希夷愤怒极了,以她活到现在的经历,除了父母,没有人这么对过她!更让她恼火的是,她居然没能挣脱!女杼抢上一步,将女儿攥住,工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眼见女儿又蹦又跳,将要挣脱,女杼索性放开手来,抡圆了胳膊。

“啪!”好大一记耳光。

卫希夷这辈子头回挨这种打,懵逼了。人群追着快马奔跑呐喊的背景音中,母女俩对着瞪大了眼睛。直到衣角被往下扯了几下,女杼低头看到了小儿子,才舒了一口气,抿抿嘴,对卫希夷道:“跟我走。”

“可是……”

“闭嘴!”女杼的心里并不比卫希夷好受,“到一边等着,一定会有逃难出城的人带来消息的,不要去裹乱。”

卫希夷扭头望向王城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城墙一线黛色的影子。那一厢,女莹被长长的衣裾绊倒,已经被许夫人扶了起来。女杼什么也没说,一手一个,扯着一双儿女,将他们带进了深树木里。林间杂草上的雨水打湿裙裤,弄得腿脚上一片冰凉也顾不上了。

跌跌撞撞地向前,斗笠挂在脖子上,卫希夷努力地扭着脸,往身后看。背后,女莹也尽力转着身子,两个女孩各伸出了一只手,却终究被越拖越远。即使是猴子附体,她们也只有八岁,无法自己做主。

女杼信不过许后,同样的,许后优先带走的也是自己人。两位母亲出于不同的考虑,选择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分道扬镳。不同的是,许后有随从有代步,女杼只有自己、孩子、双腿。

人声渐远,终于听不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幽深的密林里问母亲:“娘,为什么不回去找姐姐?”

一夜奔波直到现在,女杼已经很累了,她不比女儿是个活猴,全是靠一口气撑到现在。见儿女都累了,看看入林已深,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有人跟来,才放开手,让年幼的儿子坐在自己并拢的脚面上,对女儿说:“在这里等着,会有路过的人带来消息的,一定不要说自己与王宫里有牵连,蓑衣不要脱。”

“(⊙o⊙)?”

女杼道:“穿着蓑衣,挡着里面的衣裳,他们就认不出来咱们是不是蛮人了,”解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口水,继续解释,“你们没有逃过难,不晓得,这个时候城里一定乱起来了,看王子带来的消息,蛮人在排挤外乡人,又有大祭司和太后从中作梗,打起来出人命也不稀罕。害怕了的人会逃难出城,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不要暴露自己。”

“那爹和姐姐呢?”卫希夷听明白了里面的利害关系,更加担心父亲和姐姐了。

除了沙沙的雨声和母子三人的呼吸声,林里安静极了,许久,女杼干涩的声音响起:“听天由命吧。城里不安定下来,我们绝不能回去!”

卫希夷拔腿就跑,女杼在她背后说:“你要让你姐姐急死,你就跑。”

卫希夷站住了,转到头来气鼓鼓地看着母亲。

出奇地,女杼并没有生气,平静地望向她:“希夷,你该长大了。这是我第三次逃难了,我的命,是我姐姐换来的,当年,虞王兵临城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回去,然后她为了救我就死了。”

卫希夷一双眼睛“piupiu”地亮了起来:“娘,你说姐姐现在没事儿?”

“我不知道,”女杼诚实地摇头,“你该长大了,她有事没事,你都不该受影响。如果城里没事儿,王没事儿,再等三天王城安定下来,咱们就回去。如果王有事儿,咱们就走。咱们活着,哪怕他们出事儿,还能回来报仇,如果连你们都死了,太后和大祭司就成功了。”

女杼说得十分冷酷,卫希夷呆呆地张圆了嘴巴,像一条呆头呆脑的青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女杼道:“过来,把斗笠戴好,我告诉你要怎么做。”又拽起卫应,母子三人到了一株勉强能遮雨的大树下面。

从怀里摸出一条带着体温的帕子,将儿女的斗笠除下擦去头发上的水,再顶上斗笠遮雨。母子三仿佛树下的三株蘑菇,蹲凑在了一起,卫应疲累不堪,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女杼将他晃醒,让他一起认真听。

“这个地方,如果王都控制不住了,那就不是我们能安稳呆的了。我也不是蛮人,从北方逃过来的,我的家乡原来被老虞王征服,如今他死了,咱们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们又还小,我带你们回北方去。你们的哥哥随着太子也在北方,先去找他,等你们长大了,想回来再回来。”

“娘的家乡?在哪里?”

“城南也有一条河,东西自有一条矮山,在背面合拢。山和河的中间,是一片平地,从山看,像个剖开的葫芦,所以叫瓠城。从这里往北再往西一点儿,在申国的北面,”女杼长叹了一口气,“等吧,不久就会有人出来了。也许,咱们不用去了呢?”

卫希夷忍不住往王城的方向望去,被树林遮住,什么都看不到。休息一阵儿,女杼缓了过来,抱起儿子,低声问女儿:“还走得动吗?”

“嗯。”

“咱们悄悄去路边儿,就说也是逃出来的。记着,先看他们的衣裳,是蛮人你就说土话,是外乡人,就说正音雅言,听懂了吗?”

“嗯嗯。”

母子三人收敛气息来到了路旁,工升起的火堆已经灭了,冒出缕缕淡青的烟。卫希夷耳朵忽然动了一动:“娘,有人唱歌!奇怪,像是结亲时的歌儿。诶?怎么城里着火了?有烟!”

女杼心里咯噔一声,急道:“快,离开这里,不要站在火堆旁了。”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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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不久便被揭晓了。

母子三人陷身在火堆不远处的树后,不久便等到了新一拨逃难的人群,他们有的穿戴尚可,有人却只有一顶斗笠,有的连斗笠都没有,随雨浇淋。一看他们的衣裳,卫希夷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几乎全是着的改良后的曲裾衣裳,都是外乡人!

凶多吉少了!

女杼将儿子交给女儿,自己上去打听。来人只顾逃命,扯了三个人,都被挣开,最后一个还将女杼推了个踉跄。女杼拦住的第四个,是个身形瘦小的妇人,听她问城里情状,一时摆脱不得,匆匆地说:“王宫里着火了,王子喜立起了旗杆和火堆,蛮人都围着他和他要娶的姑娘跳舞唱歌了,我们这才得空跑了出来。”

女杼手一松,妇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跑了。

卫希夷见母亲样子不对,小心地推了她一下:“娘?”

女杼缓过气来,猛然道:“走!跟上他们,一起逃,山高水长,有伴儿能好些。”

“?!!!!”

迷迷糊糊地,卫希夷又被领了走。前面一群人里也有妇人,也有背小孩儿的,她们没被拉下太多。直到遇到一条河,河水上涨,一时寻不到渡船,队伍才停了下来,落在后面的人慢慢追上,大家犯着愁、想着办法、互相交流着信息。

卫希夷才明白——她姐姐和王子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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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蛮人很多年没再用过的一种婚俗,蛮人旧俗,如果一对男女相爱,又出于种种原因——多半是各自的家庭不同意——便树起旗杆,燃起火堆,穿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饰,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大碗地饮酒、大声放歌,围着巨大的火堆与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一起跳舞,然后双双吊死在旗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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