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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道:“那是油水少,现油水多了,你再试试?”

钱良功道:“那郡主为何还按一斤算?”

庭芳道:“总要有些余量,万一灾年呢?万一收成不好呢?他们得攒点粮食才心安。”

徐景昌道:“那便一人按两亩田分,就之前我与四妹妹商议的,收三成租子。”

周毅掰着指头算:“两亩的亩产就是四石,那便是四十斗,交与我们十二斗,还余二十八斗,尽够吃了。妇人童子且用不着吃那么许多呢,他们嘴里省的,便是积攒的粮食了。”

庭芳敲着桌子道:“有些儿紧啊。”

徐景昌道:“没法子,田不多。还得留一半儿出来暂做军屯。”

庭芳道:“军屯不用种粮食,君家还有山地,既收了粮,何苦自己再种?只消种些瓜果蔬菜吃,其余的种桑养蚕,再寻出几块好地来养蚯蚓喂鸭子喂鹅,那才值钱。”

钱良功道:“若一人三亩,似又多了。说是妇人也分田,可一家子里便是妇人名下的田,照例是男人去种。她们吃的少一多半呢。”

徐景昌笑道:“且先如此,又不是明年不能改了。咱们都没经验,宁可谨慎些。”

庭芳点头:“也罢了,不能让他们太多田土,不然可就没人去工厂里做工啦!人都是懒虫,不叫生计逼着,可是不会求变的。”

钱良功又嘱咐道:“名义上还是佃给他们种,只是按人头佃。万不可说漏嘴,再是要分给他们,也得殿下去分。”没事跟皇帝抢功勋,作死呢!

几个人都应了,庭芳又道:“下回开会,得唤上君姑娘,我有事使她。”

周毅调侃道:“早看出来了,郡主待她与众不同。”

庭芳笑呵呵的道:“再叫上你们家翠荣才四角俱全呢!”

周毅脸皮八尺厚,笑着朝庭芳一拱手:“替她谢郡主抬举。”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儿的吧?顺杆爬的本事赶上齐天大圣了没?”

周毅只笑不说话,那几个丫头识文断字的,早晚各个地方都用的上。他与翠荣的婚事前日已过了明路,有机会自然要推上一把,一味谦虚反惹恼了庭芳——她辛辛苦苦养出的丫头,就为关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夫君?想得美啊!再说那样的丫头,叫她回家相夫教子,周毅在庭芳跟前就断了来往,亏死了。故,周毅是一万个希望翠荣得脸的。先前冲着翠荣去,不就因为她是大丫头么?

几人又商议了些细节,测算田亩本是最难的活计,撞到徐景昌夫妇手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随便哪个都算的飞快,反倒是觉得分配累人。得先派人把此事布告出去,引着百姓报名参加,还得核实身份。分田时得反复强调,得按着主家的意愿种植,叫你怎么种就怎么种,这也是为什么不敢提分田,只敢说出租了。他们再是按着农书所云,百姓自家的田爱怎么种怎么种,你管的着么?华夏的百姓,可是连清官都不好多断家务事的。

如此简单而繁琐的活计,庭芳是最不爱做。她刚毕业时导数据,一同入职的另一位傻傻的一条条来,她却是下了几日狠功夫,把表格规律程序摸透,然后写一串代码,一键导出。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前期功夫再痛苦再磨人,她都是愿意做的,可她不肯做那没挑战只考耐心的事。索性一股脑扔给了陈凤宁。陈凤宁一把年纪了,不大做的动,又扔给了颜飞白。

颜飞白满心欢喜,打开一瞧差点吓的从凳子上跳起。佃田五五开就算极厚道了,三七开是什么意思?揉了揉眼睛,看了半晌,确实是佃农占七徐景昌占三。颜飞白眉毛一跳,这是要逼死周遭豪强!

果不其然,盖着徐景昌大印的布告一发出去,左近的家族登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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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汪汪汪

众人先前还摸不清套路,只当是传话的人传错了。乐文如今佃农租田七三开的常见,刻薄点的八二开的也是有的。直到围住报信的人反复询问,才惊觉三成租子是真的!伶俐些的问明契约处,撒腿就往布政使司跑。一个带两个,两个带三个,不多时布政使门口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颜飞白拿着庭芳丢过来的琐碎事,只得忍了,问徐景昌借了兵维持秩序,按着排队的人逐一办理。

为防有人冒名顶替,都是要带上户籍册子,与知府知县提供的黄册对上号了才可办。如此琐事,无需颜飞白亲自动手,他有的是幕僚下属跑腿,要做的不过是左右巡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徐景昌等闲不与陈凤宁以外的文官交往,难以亲近。头一回领了差事,办砸了日后可不好说话。

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头兵一直在人群里反复喊着如何租田、如何交租、如何种地等诸多规矩,以免办理时夹杂不轻,白耗了时光。待众人听见每人限租两亩,每户男女不限只按人头算时,当下一半的人脸色都很精彩。去岁熬不得,不知多少人或溺杀或贩卖女儿,甚至有卖老婆丢老母的,此刻都悔之不迭。有几个人不住分辩:“女儿有的,丢了,还不曾找回来。且先替她租着,开春就去找哩!”

从古至今,凡是不好过的人家,溺杀女婴成风,谁不知道谁?本来田就不多,哪有拿着死人顶名额的?不用官员们解释,后头排队的已是骂开:“谁知道你是丢了还是炖了,对不上人的就不给办!爱租不租,不租滚蛋!”统共才放出两万亩田,只够万把人租的,南昌可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地界儿,两万亩够干嘛使的?

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才三成租子,租两亩田就可养活一个人。一家四口八亩田,一年能有一千六百多斤粮食,掰着指头数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斤的剩余。往年那租子,累死累活也剩不下这么许多。只消一个成丁做活,全家都吃的饱饱的,还可有余力养殖鸡鸭,或是种点子棉花纺纱。至于官老爷说的要按规矩种田,那便按规矩!没有规矩,众人心里还有些惴惴,三成租子的好事,打太爷爷起就没听过,甚都不要的租了,谁敢信?有规矩反倒叫人安心。至于规矩难还是易,无人关心,总之租了再说。实在不好了,转租也是可以捞上几个铜板的中人钱的。

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倘或你活着,就能见着天大的好事了。我的儿啊!你看见了没有?三成租子啊!只要三成租子啊!咱家再不会饿死人了啊!”

众人登时听的心酸,好几个都陪着落下泪来。家家户户都有亲戚离世,去岁好些人都是退水后活活饿死的。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开朗些的人哭过一番后又转了颜色,笑道:“郡主真是好人呐!先前就是他们拿来了粮食、种子,又给咱们盖了新房子,现又替我们寻了生计。这样的好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说的好似房子白给了一般,还不是要收银子!”

边上立刻有人驳道:“哟!这是谁家的?大水没淹着你们家吧?二十两银子的欠条,你把你家的房子卖与我,我也说你是青天大老爷,现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干爷爷,如何?”

在排队的人哄堂大笑,二十两银子的白条换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干!那人被挤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方才老者哭声带来的悲凉冲淡了几分。再大的灾荒都过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地主急的跳脚,先前就听说了此事,只当是谣言。徐景昌以雷霆手段灭了君家,难道不是为了发财?只收三成租子,能有几个钱?六千亩田至多一万两的现银。郡主那样的身份,一套衣裳就得好几百两,再算上首饰,一万两只怕不够她一个人的脂粉钱。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南昌城内,除去君家,便是张家最富,钱家次之,王家最次,此乃南昌四大家族。再往后只能算得上中等人家。今次几家子都派了人探寻消息。张员外撞了撞钱员外:“你怎么看?”

王员外瘪着嘴道:“有什么稀奇?新来乍到的,头一年可不得低些租子,才能站稳脚跟?只我瞧着他们古怪,怎地还按人头算?还算起闺女来了!”

张员外心中着急:“管他怎么分,如此一来,咱们都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了!”

钱员外道:“怕甚,那起子泥腿子,日日怨天怨地,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咱们皆被骂了几辈子,没见阎王来索命,随他们去吧。总有人要活命,徐仪宾家才两万多亩,够干嘛使的?轮不上的,还不是来咱们几家?”又啧啧两声道,“君家且还有气儿呢,这回夺的是他们本支的。不在大院子里住的好些人家都躲过了一劫。他们田土虽不多,算来也有百十来亩,难不成自己种的了?照例要佃出去的。且瞧着吧!”

几个人纷纷觉得有理,心下稍安。却又看着人头攒动的衙门前大街,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人都不曾说出口,君家倒了,下一个呢?会是自家么?

君子墨也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父母在世时收的是五成租。父亲有个秀才功名,可免一部分赋税。说是如此说,县里大户要科举的,都要问秀才写保书,大户又跟县令关系和睦,到了缴税的时节,故意把她家漏了。有个秀才名分,无人不服。待到父亲亡故,日子虽不如往常富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来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墨幼时算的上娇生惯养,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养的好一副刁钻性子。待一无所有时,才慢慢改了。

思绪飘远,就不防身边有人靠近。街上人太多,接踵摩肩,身体接触实属平常。却是有人连拍了好几下,君子墨才回过神,扭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二叔君玉成。

君子墨眉头一皱,就欲离开。君玉成忙拦住:“大姑娘,你跟叔叔说句实话,你的田是不是叫人夺了?”

君子墨冷笑:“走投无路之人,带着田产投了权贵的事儿一年没有一百桩也有八十回,二叔可是老糊涂了?连人情世故都忘了?”

君玉成一噎,他与君子墨血缘最近,儿孙又多,最是惦记她那百多亩的好田。为此不知送了多少东西去君和豫处,堵了族长的嘴,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头净亏。眼瞅着春耕,君子墨若请人种田,他自是要使绊子;荒着又觉得心疼。前日见她家的田有人修缮,还当她到底想法子佃了出去,谁知一打听才知道田产已经易主,登时觉得胸上叫人开了个口子一般,痛的两眼发黑。惹不起徐家,可巧今日遇见君子墨,才急急赶来说话。跺跺脚道:“你这孩子!叔叔不信,却信了别个!当日你怎么说来的?祖宗家业不可抛,才非要招上门女婿。如今你倒舍得一文不要给了别个!既如此,你当初招什么女婿?以君家的门第,你带着许多田,什么好人家嫁不得?”

君子墨听到如此恶心的话,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在君玉成耳边道:“叔叔惦记着侄女,侄女心中感激。也告诉叔叔一声儿,守好你的田。看在爹爹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赶紧着把田卖了,拿着钱讨营生去吧。”

君玉成惊疑不定:“此话当真?”

君子墨眨眨眼:“你猜!”

君玉成气的两眼发晕,恨不得对着君子墨踹上两脚,还得忍气道:“你看,都是一家子,有甚事,告诉叔叔一声儿。将来也有个帮扶不是?”

君子墨笑道:“话都告诉你了,你信不信我可管不着。”说完几下窜的不见人影,徒留君玉成在原地捶胸跺足。

君子墨不怕泄露消息,她还怕君玉成不去宣扬。先大张旗鼓的租田,再用传言恐吓地主们。若能加速兼并,倒少操几回心。她知道,最迟今年底,南昌所有的田地都要归徐景昌所有。明年底则是全江西境内的田,尽数变成公田。看着街上租到田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君子墨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昔日管仲将人头税隐于盐铁专营,今日庭芳将田产拆分了男女。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功夫,由不得人不叹。街头到处都是说好话的人,前几日说歹话的人好似做梦。君子墨笑意又深了些许,原来这就是民意,原来……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徐景昌明明行的是谋反的事,可再大逆不道,只消叫当地的百姓占了便宜,便能得交口称赞。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看谁更能哄的住百姓吧。果然书读的再多,都不如亲眼见着的来的领悟。怪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一颗小石子在眼前滚了滚,君子墨抬头,正对上一个少年。

那少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喂!你就是君子墨?”

君子墨点了点头:“你哪位?”

少年一撇嘴:“长的不怎么样嘛!”

第370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仔细看去,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一身书卷气,衣袍纹路细腻精美,定出身不凡。看着眼生,君子墨也想不起除了君氏族人,还得罪过哪位。瞧着不像来寻仇,倒像使性子。不由笑道:“我长成什么模样,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年脸一红,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嘴上说什么,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君子墨忍俊不禁,谁家孩子啊?有心逗着他玩,索性走近几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问男子名字,不合时宜。”

君子墨平素最厌老学究,见好好一个少年非学酸儒说话,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总要生出些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窜到少年跟前,伸手就捏住少年嫩白的脸蛋道:“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也敢来教训奶奶?妇道人家不能问男子名字?你家老祖宗也不能问个后生晚辈的名字不曾?否则便是不合时宜了?”

少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顾不上被占了口头便宜,只往后退。

他越是害羞,君子墨越是恶趣味,偏还靠近些,用另一只手拽了下少年的耳垂:“皮子挺滑的嘛!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不守妇道!”

君子墨乐不可支,调戏道:“对呀,我不守妇道,可惜我父母双亡,夫君离世,族人分崩,便是我不守,又待如何?”

少年直直给噎了,似君子墨此等女户,固然遭人欺,亦无人管束,还真不好说她什么。

君子墨现满心都是她将来的事业,再不是往日的游手好闲,逗逗小孩儿便罢了,叫她白耗功夫是不能够的。放开手,见少年雪白的皮肤上被她掐出两道红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我手重。”

你也知道!少年无声的控诉!

君子墨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说吧,你哪位?说不出来我就抢了你回家做压寨夫人,待你家里找着了你,名节已失,就不好反悔了。”

少年目瞪口呆:“我是男的!哪里来的名节?”

君子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男的亦可做夫人么?唔,细皮嫩肉的,我识得的几个军中好兄弟只怕喜欢。”

男风古以有之,少年吓的打了个寒战,忙自报家门道:“我是颜云睿!”

君子墨想了半日,不大确定的问:“颜参政家的?”

少年点头。

君子墨眯着眼道:“寻我作甚?”

少年缩缩脖子,不敢说。

君子墨继续威胁道:“你觉得军中汉子胖些的好还是瘦些的好?”

颜云睿炸毛了:“甚么胖瘦?我可是朝廷命官之孙。”

君子墨十足流氓的道:“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民间女子,不认识高官显贵家的少爷。你说我认识,谁信?”

颜云睿:“……”

君子墨斜眼看他:“说还是不说?”

颜云睿又羞红了脸,低声道:“家里正给我议亲,我听见了,就偷偷跑出来。跟了你许久……”

君子墨惊了,指着自己道:“我?”太大意了!竟没发现被人跟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暗自警醒,日后万不可再犯此错!

颜云睿委屈的道:“你当我想啊?”

君子墨被这熊孩子说话不说重点惹急了,直接道:“理由?”

颜云睿嘟着嘴不说话。

君子墨想不明白,也不跟小孩子歪缠。此等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娃儿,不经世事,想问点子什么还得顺毛哄着,她才不耐烦。有的是法子查去,拔腿就走。

颜云睿登时跳脚:“你别走!”

君子墨回头问:“作甚?”

颜云睿道:“若是我家提亲,你能否拒绝?”

君子墨挑眉,摆明了没看上她啊!不高兴的道:“三品门第掉到我头上我不要,傻?”

颜云睿道:“我不喜欢你,也是不中用。”

君子墨笑道:“何须你喜欢,荣华富贵不比你强?”

颜云睿从未听过此等言论,气道:“你怎地这么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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