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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道:“他们有地没房子,拿原先的地来换盖了房子的地,还得出房屋钱不是?或是许他们用大块的地换小块的地加房子。预计今年底修好,不能让百姓在棚子里过冬,易冻死人。便叫他们写了欠条,明年秋收后还账便是。具体明日寻了布政使讨论,这一条先记下,落实下去三言两语可讲不明白。”

徐景昌果然飞快记了,却问:“我们没那么多钱盖全城的房屋。”

钱良功道:“那好说,放话给商户,分他们一半的利。”

庭芳促狭一笑:“我可没打算自己盖房子。”

周毅奇道:“那方才说的是?”

庭芳道:“昔日管仲盐铁专营,卡住头尾已是暴利。咱们是官衙,何必跟百姓磨牙?先归拢地,再建生产房屋零件的工厂。咱们只管跟商人卖零件,他们盖房子赚差价,末了他们卖了房子,咱们问商人收税即可。”

徐景昌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一点就透:“如此,盖房子与做零件都需工匠,可暂解流民之困。一场大水,许多人家都没了人口,地便荒着。依我看且叫商户用粮食换地,我们才能腾出手来。”

钱良功摸着胡子道:“难就难在商户愿不愿意来换地。”

招商引资一直是内陆城市的重要工作,想把土豪们捞到自己碗里搞经济建设从来不容易。庭芳想了半日,才道:“我们先做预备,不管有没有商人来,房子总要盖的。且待我去封信与杨提举,他管盐运,哪个盐商不用讨好他?盐商之富休说一个小小的南昌城,聚拢起来,恐怕京城都能盖的妥妥帖帖。”

周毅忙问:“杨提举是哪个?”

庭芳道:“我大舅母之父,本家是镇国公,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家中豪富,简在帝心。”

周毅抽抽嘴角,阁老家的孙女就是不一般,哪个犄角旮旯里都有亲朋故旧,当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钱良功笑道:“郡主的外祖家,亦是名门望族。令堂的嫁妆银子,听任兄说足足跑了两年的船才还清,好不艰辛!”

徐景昌道:“岳母没要,还在东湖的账上。”

钱良功:“……”

庭芳吐吐舌头:“她写信来说给我做嫁妆啦。可惜现在咱们缺的是粮不是钱。”

徐景昌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淡淡说道:“天暗了,明日再议吧。周毅你送霍克神父回房,早点安歇。”

霍克当了半日布景板,郁闷非常。强笑道:“不用客气,我先告辞。”城市规划不可能一个晚上就商量完,霍克主要是拉关系,也不急一时,更不好打搅徐景昌夫妇休息,只好先走了。

钱良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周毅把霍克送出大门,又折了回来,默契的对徐景昌笑道:“仪宾有什么要说的?”

徐景昌道:“你们两个太精了。”

周毅嘿嘿笑道:“就从来没有议事议的如此轻巧的,才一个时辰没到,郡主肯放过我们?”

庭芳撇嘴:“说的好像我丧心病狂一样。”

徐景昌正色道:“才说起粮食,我心中有些不安。京畿早有邪教,西边不太平,江南有异动。世人信那枪打出头鸟的话,如今出头鸟都飞出三只了,旁的人恐怕蠢蠢欲动,也有样学样起来。故,咱们手中的现钱,还是囤了粮食为上。再有如今的模样,翻过今年,必须拿下江西,顶好还有安徽。地盘不够大便没有足够的粮食,更没有足够的兵。江南自古富庶不好对付,荆楚人也不好惹,咱们虽镀了朝廷一层皮,但真吃了亏,朝廷便是想救也鞭长莫及。真个军阀混战,江西卡在中间,可是四面楚歌。”

周毅道:“故兵不在多,在精。人多难养。”

徐景昌点头:“该把我们的火器营搬过来!”

第352章 汪汪汪

几个人又细细商议了些事,都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哪一处着手。别看只少了任邵英跟杨志初两位幕僚,仪事的时候就多有不便。周毅是个大老粗,行军打仗能说上一二,别的就不能了。徐景昌的天赋更是在机械和军事上,至多补充两句,牵头还差着些火候。偏庭芳不通军事,如此大事,顶头的就得有大局观,文武都要来得才好管事。四个人商议了半宿,都难以决断。

商议不出结果的只好先看着,把能办的事儿先办起来。次日一早,徐景昌就携着庭芳往布政使衙门去。布政使衙门自是不单有布政使,还有二十几号官员,并倒霉催的南昌县令一齐议事。第一轮抢种完毕,当务之急便是盖房。之后则是分派田地,引了流民回来分地种田,将养两年好给朝廷上缴赋税。陈凤宁做了一辈子官的人,说魄力着实没有,说揣摩上意却是熟练活。打徐景昌冷不丁的被封为都指挥使,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望着满屋子办公的官员,心里苦的跟黄连汁里拧出来似的。旁人还都只管恭喜他,白得了个郡主外孙女不算,竟记得千里迢迢送吃食,还送出了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一文一武皆落入一家子手中,竟是江西的土皇帝了。那郡主还很是得宠,她来了,朝廷就记得江西了,忙忙派了人赈灾。虽不多,好过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待徐景昌进门,众人正要围上去溜须拍马,就直愣愣的撞见了跟着进来的庭芳。衙门办公之所,什么时候进来过女眷?可徐夫人品级摆在那里,你还能撵她出去不曾?庭芳固然没穿着郡主服饰,看着跟寻常百姓人家的娘子差不多,哪个又敢等闲待之?再多的话也得等拜了再说。

陈凤宁实不想见庭芳,生怕她提起那大逆不道之事,衬的要女人一齐分田的事儿倒不算什么了。如今圣上不愿管江西,直接扔给了徐景昌折腾,只消那一句女眷也抽人头税,便无人好驳。王田制又是读书人心中所向,大伙儿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是不敢嚼舌的。这两桩事,他轻巧就能办了来。偏偏庭芳来江西,不是搞政绩升官发财的。她都郡主了,再往上还能升破天不成?要干大事业就得有牺牲,陈凤宁知道后头有好处,但他年纪大了又一屋儿孙,哪里就下的了这个狠手了?

见礼毕,二十来个人各寻了位置坐了。庭芳夫妻坐了上首,嘴角微勾,客气道:“我来这许多时日,因着琐事还不曾见过诸位,真个失礼了。”

众人忙道不敢。彼此客套了几句,又认了人,陈凤宁忙道:“臣等正在清理户籍,好些人家绝了户,田产收归府衙,多少没田地的人盼着。如今一等的要事就是安顿流民,分田之事宜早不宜迟。”

庭芳有心把分田拖过了年,到时候她兵强马壮,不怕豪强不从。现如今安顿好流民,就不是她的功劳,大家心里先记着朝廷了。面上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分田且住,再是着急的,也得大伙儿一起过了难关再说。要紧的是把南昌城修起来,十户里倒塌了九户房屋,眼看着要入冬,不把屋子盖好,分了地又有何用?一个冬天怕是又要冻死多少户头。今日我来,便是商议着盖南昌城的。”

南昌遭灾都好几个月了,富户早把屋子勉强拾掇起来,只中等以下人家还住窝棚。先头个把月,万千金银都没用,南昌城内乱成一团。打砸抢烧不必说,没有十足本事的富户,也就只剩下个空房子。陈凤宁主持发一回种子就叫吃一回,不是自家吃了,便是旁人抢了吃了。心里都知道不补重冬天必要饿死,可现今不吃,当日就要饿死。折腾的一干官员醉生欲死,直到庭芳带着人来了,打的是郡主的旗号,陈凤宁才半哄半吓的镇住了百姓。老百姓是分不清什么郡主公主王爷老爷的,只听得是皇家人,哪里还管女眷不干政的事?只当朝廷还管,心里平静了才能听了陈凤宁的调度,也才把粮食补种起来。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感激郡主夫妇,此刻听闻修房子,又面面相觑。江南的风声多少听了些,楚地的谣言也不断。都是在朝为官的,京畿那点子事早不是秘密。众人听了庭芳的话,都暗自打眼色,不知是不是上座的仪宾起了什么花花肠子。郡主是个镀金的,又不真信了李,这年头倒还真能唬了一帮泥腿子,比旁人还要容易些。四下眼神乱飞,陈凤宁还只当庭芳打算收拢布政使衙门的属官,恨不能立刻辞了官回家去。他是天佑三十年点的进士,跟着圣上混了二十好几年,圣上那隔岸观火的本事旁人不知,他怎会不知?要是旁人还好说,眼前的这位东湖郡主么……跟皇家那是血海深仇!事儿是皇家办的龌龊,庭芳恨的有理,皇家更是防的有理。他此刻软了,山东的一地族人只怕不保;不听庭芳调度……他是不信那便宜外孙女儿是个心慈手软的。真替福王谋划还好,就怕她打的自立门户的主意。

要说陈凤宁有多忠于朝廷,那是骗外人的话。只陈家在在山东势大,自觉便是天下大乱,他有法子组织族人抵抗了。他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自古以来谋反的,对着当地大豪强都是又拉又打。故陈凤宁比圣上还想做那隔岸观火的事,哪里就想自己下场点火了。

哪知此时庭芳就道:“南昌城内一穷二白,人手尽够,又哪里调的出那么多米粮来?依我说不如引了盐商来,许他们在此地贩盐,又许他们买卖房子地,咱们一分钱不用出,反倒能挣许多粮食。诸位以为何?”

众人都有些不惯同女人商议正事,便是有夫人厉害的,至多在正屋内夫妻两个说一回,哪里见过如此大方跟着男人混做一堆的?又想象东湖郡主的经历,众人嘴上不敢说,眼色却打个不住。站得高看的远,徐景昌历经人事,眼光一扫就知道一伙子人心里存了什么猥琐心思,鄙夷的看着一群抓不住要害的废物,又把目光投向了陈凤宁。

陈凤宁知道是躲不过了,提及盐商,可不就是冲着他来的?灾后重建千头万绪,随口指出几十桩事来把众人都打发了,只留下右参政颜飞白同他自己的幕僚吴俊朗。

庭芳记性极好,二十几个人里头六品以上的过一遍就记着了。此前还查过南昌的资料,知道颜飞白与陈凤宁颇有私交,只怕就是嫡系。颜飞白看着五十几岁的模样,身材瘦削,眼睛有神。能中举的都是人中龙凤,何况四十几岁中的进士,更是气质卓绝了。见周围的人散的干净,朝徐景昌又拜了一拜:“多谢仪宾救命之恩。”

徐景昌客气几句,不耐烦那些虚礼,直直问陈凤宁:“姥爷有什么法子引的盐商来么?”

陈凤宁道:“利诱即可。”心里到底存着气,不咸不淡的道,“郡主擅此道,臣不敢班门弄斧。”

庭芳也不着恼,笑嘻嘻的道:“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事关百姓生计,不敢马虎,还请姥爷费神。”

屋内都是心腹,陈凤宁也不卖关子,直直问道:“郡主打算在南昌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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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微微一笑:“住到姥爷封国公那日如何?”

颜飞白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国公!皇后的娘家自是可以封国公的。虽然姓叶,贫贱夫妻,问夫君再讨上一个又如何?

陈凤宁放下茶盏,与庭芳对视:“郡主何以能打如此包票?”

庭芳敛了笑,扫了陈凤宁一眼道:“姥爷愿尽心,我自是要为谦哥哥挣个世袭罔替。姥爷不愿尽心,便是幼年再厚的情谊,也是不能够说服殿下的。”

陈凤宁面色凝重:“当真就是为了殿下?”

庭芳登时气鼓鼓的指着徐景昌道:“你要想混个皇亲当当,就去说服了他!”

徐景昌笑骂一句:“谈正经事呢,你又胡闹。”嘴上如此说,却知道就福王的那副模样,就是周毅都疑着他。心里还暗赞陈凤宁忠心,到这会儿了还替李家着想,不去打那皇后亲外祖的主意,怪道能养出陈氏那样重情义的闺女。决心写信跟福王提上一提,任何时候,忠臣难得。

颜飞白脑子转的飞快,朝廷是指望不上的,打太子那样死了,众人都凉了心。明白人都知道太子为了什么而死的决绝,回想起来就更心疼了。往下数的皇子,一个比一个靠不住。他不同陈家家大业大,何不赌上一把?正想试探两句,那祖孙两个的对答竟是要帮着殿下。徐景昌的出身不瞒人,他们还能为了哪个殿下?帮着皇子夺嫡篡位,在这年头竟是最守规矩的做法了。但福王名声着实不好。还不是女色上头的名声,那都是细枝末节。要紧是听闻那位连诗书都不曾读得,一味只知道玩闹。他倒是可以利索站队,就怕他们稳稳当当的,福王在京里头叫太子摁死了。心里竟还信徐景昌多些,好不好手里有粮,即刻就有兵。帮着福王还隔了几千里,凑不进跟前去,不若帮着徐景昌,那才是真能混个公爵当当呢!

心思一活动,面上就带出笑意来,问的话却很不客气:“恕臣直言,敢问福王殿下可肖太祖,救苍生于水火之间?”就不信了,一天挑唆个百八十回,就说不动你!

第353章 汪汪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颜飞白的想法不足为奇,天下到如今的地步,众人心里不生幺蛾子的反倒奇怪。陈凤宁若非豪强,族里修建的高墙邬堡,只怕心思比颜飞白还要活络些。颜飞白与徐景昌夫妻都不熟悉,不大摸的准徐景昌的心思,此前都忙乱着补种,只觉得他条理清白,于年轻人里算难得,再多便不知道了。暂按下心思,同众人商议起如何勾的盐商来建屋之事。一切的前提都是露头,混成心腹之前,不管是忠于福王还是徐景昌,都是没意义的。

天下人心浮动,圣上心里明镜似的。徐景昌夫妻跑去江西生孩子,其目的瞎子都看的出来。太子心中明了,同圣上一样打着坐收渔利的主意。福王却是在庭瑶与庭芳的指点下想的更透彻。从来没有掉馅饼的美事儿,想要的东西不去争抢,守在一边看着是再得不着的。后院的姨娘想得夫主青眼,且要使出浑身解数。家国天下,道理都是一样。就譬如徐景昌入江西,太子等着徐景昌倒霉,可要是徐景昌一气儿吞下了江南呢?福王看着太子仅学了个圣上的皮毛就自以为懂的了制衡,心里不由学着庭芳的口吻,暗骂了一句:妈的智障!

圣上观察着两个儿子的反应,此刻倒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如今就同那周天子一样,也就是个明面上的天下共主。此刻加强太子的实力,福王是必要反的;立赵贵妃为后废太子则是损失了太子一方的力量。面对天下即将分崩离析,圣上不想冒险。朝廷缓慢的转动着,动了花花肠子的,除了那过不下去的流民两手一挥就要杀进皇城,余者都按捺着不动。昔年明太祖广积粮缓称王可不止庭芳听过,很有几个心思深沉的人拿去当了金科玉律。几个相邻的还彼此观望,看对方是什么形态。远交近攻读过书的人也都是知道的,天下的读书人心思也跟着活泛,暗戳戳的乱窜找雇主,做着那鸡犬升天的美梦。

福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抑比斗争更难熬。光武帝刘秀的事迹都叫他翻烂了,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补好这艘要沉的大船。严春文立在一旁,替福王空着的茶杯续上一杯水,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许久不见的福王唤她来作甚。福王瞥了一眼沉不住气的严春文,懒的说话。又看过一遍南宋如何起家,外头来报:“禀殿下,严掌院到了。”

福王抬了抬眼皮:“请进来吧。”

不多时严鸿信进得门来,先朝福王夫妻见过礼。福王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岳父坐吧,虚礼日后再讲。”又对严春文道,“你也坐下,今日我有事要说。”

严掌院便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福王淡淡的道:“我们的事,王妃还不曾知道。今日细说说,好叫她心里有个数。”

严春文疑惑的看着福王。

福王没耐心引着,直直道:“我要篡位!”

严春文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严鸿信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对福王道:“殿下如何打算?”

福王道:“王妃告病吧。家里没有女主人,少不得请侄儿媳妇掌掌家,不然像什么样子?”

严春文脸色发白,一个字都吐不出。福王府的内政早就是庭瑶管着,她至多弹压一下姬妾。如今竟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做,直叫她养病。内宅手段她便是不懂,听的也不少。所谓告病,不过是软禁。倘或真病了,立时就叫人拔了爪牙,便是好了也难拿回管家大权。眼里即刻蓄了泪,喏喏道:“殿下……”

严鸿信自是疼女儿的,统共三个孩子,还不到顾不上的地步。再不喜欢,终究是自家骨肉。可如今看了女儿的模样,叹息一声:“殿下所言甚是。”

严春文见父亲都不帮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严鸿信又叹了口气:“殿下,臣想同王妃说说话儿。”

福王对严春文是没什么指望的,要紧时刻关了她,省的她裹乱。叫了严鸿信来,为的是严鸿信的面子。索性起身出门,把书房让给了他们父女两个。

严春文见了福王出门,更是哭的难过。严鸿信拿着个不醒事的女儿也是无奈。当初他被庭芳当面嘲讽没仔细教导,可她出嫁的时候才十几岁,历经波折,到如今还没甚长进,这辈子实指望不上她开窍了。好赖占了个元配的名分,又于八月间生了个儿子,算是站稳了脚跟。只要别裹乱,好不好将来严家的公爵跑不掉。等着严春文哭够了,严鸿信才缓缓开口:“今日不论君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个做爹的,难道还盼着你过的不好?”

严春文哀戚道:“殿下原先就想废了我。”

严鸿信道:“废了么?”

严春文噎住。

严鸿信正色道:“论管家理事,你比不上秦王妃一个指甲盖儿,是也不是?”

严春文低头不语,福王府被庭瑶管的铁桶一般,漫说外人,连她都插不进手去。孤身一人来此,连个丫头也无,愣是让长史服服帖帖。心里虽不高兴,总是服气的。

严鸿信又道:“殿下对秦王妃姐妹多有依仗,你昔日做过什么,你忘了旁人可没忘。”顿了顿,严鸿信又道,“殿下与太子有一争之力,最要紧的便是驻守边疆的赵总兵。朝廷无钱,他便圈了周遭的地,自己养活自己。非殿下舅父,我都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一位,亲自教养了徐仪宾与东湖郡主。若说殿下与徐仪宾之间,舅舅自是更疼外甥的。但你与东湖郡主之间,舅舅更看重哪个?”

严鸿信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道:“殿下……便是将来,头十年都是没法子真君临天下的。”

严春文思绪纷乱,茫然的看着父亲。要篡位她隐约知道些,担忧归担忧,期盼也是期盼。母仪天下,几个女人不想。乍听福王亲口说出,少不得惊吓一番,却易平静,可此刻父亲所言,又是为何?

严鸿信却不好说的太过,毕竟是在福王府,隔墙有耳是一桩,怕女儿嘴上不牢靠又是一桩。只含糊道:“天下乱纷纷的,平叛就得十数年,你老老实实的呆着。殿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在大郡主与五爷的份上,殿下总归会让你有些脸面。”

严春文的长女是福王头一个孩子,爱若珍宝,早早请封了郡主。余下几个儿子倒不急,四个庶子一个嫡子,如今只按排行叫着。朝廷无钱,此时请封就是讨人嫌。福王心中有大志向,这点子蝇头小利更不放在心上了。严春文心里想过一回,便道:“秦王妃要理家不得闲儿,初晖还是抱回来养吧。”

严鸿信早被笨女儿折腾的没了脾气,平静的道:“秦王妃带着,日日能见殿下,殿下就想的起你来。不说朝廷事,家里争宠的法子你也不能了?别只想着女儿亲近你,再亲近你不得宠也是无用。殿下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模样,秦王妃比你清楚的多的多。”

严春文又低头不语。

严鸿信不过是安抚一下女儿,省的自家将来的公爵跟着鸡飞蛋打。久病床前无孝子,严鸿信心里疼女儿是真,可他还有儿子孙子,不能什么事都压在女儿的裙带子上,何况也压不住。还得他在外头挣一家子的体面。不是不知道大郡主叫秦王妃带着,将来必不把生母放在眼里,可那又有什么办法?非要抢回来容易,就怕连带大郡主也叫福王抛到脑后头。几年夺储生涯,福王早不似往年的天真。福王自家半点实力也无,不能御下则接不了太子的人脉。他所依仗的,全是幼年情谊。可情谊在权势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秦王妃倒在一旁,福王上位也好,徐景昌上位也罢,她总归是权贵,皇后的姐姐细论起来远不如王妃体面。再是张扬得宠,见了宗室都得下拜,反不如做着秦王妃受人磕头潇洒了。可道理都是一样的,徐景昌将来再权势滔天,又如何呢?终究是外臣。自家做了皇帝不是更自在?徐景昌不论,那赵总兵呢?有财源有兵权,是福王压过太子的关键,但同时也是悬在福王头上的利剑。此时此刻,反映到后院,便是谁的孩子让秦王妃养,谁将来就是太子。滑不溜手的秦王妃偏养的是郡主,好处除了给郡主的亲弟,还能外了别个不成?

东汉的豪强拥立了光武帝,东汉一朝豪强势力达到了顶峰。为君王出生入死之人,自是要从君王手里分一杯羹。这些人将来哪一个都比个无足轻重的后宫皇后来的嚣张。想起严春文害的庭芳的那一跪,严鸿信就觉得把严春文关死在后院最好。不冒头,那样做大事的人也想不起她来。对权臣而言废立皇帝都不是没干过,何况皇后。福王给他做脸,他就得替福王按住女儿,否则严家定然遭清算。风口浪尖上,添堵都是将来的死罪。

收拾了严春文,就代表肃清内部,预备正儿八经与太子叫板。福王不能再等着圣上的犹豫,他得抢过中枢的权力,得为现在还是幼苗的江西保驾护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整治后院,不过是踏出去的第一步而已。

第354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从捕兽夹上解下一只兔子,拿草绳绑了爪子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寻常猎人的夹子都有记号,少有动别人的。然而一场大水过后,所有的规矩全乱了套。往日守着规矩,是打架所耗与收益不相衬,还不如彼此划了线,大伙儿进水不犯河水。到了没有吃的时节,就看谁的拳头大了。捕兽夹锈迹斑斑,就这模样还能夹着猎物,算意外之喜。进山就有好彩头,君子墨心情很是不错。

灵巧的身子在森林里穿梭,水灾以来,她就是靠着城西的这一片丘陵生存。双拳难敌四手,此前她执意招婿早惹恼了族中众人,族里救灾不单不给她米面,反趁着她顾头不顾尾的时候把她家存粮偷了。几次偷抢,有自家的还有外头的,把那两进的院落折腾的连把椅子都无。先前预备攒下过冬的皮子也叫偷了。族里是铁了心想发那一注绝户财——大灾之后分绝户田都给流民,君家大族是捞不着的。反倒不如她好算计。尤其是她堂叔家里,不出五服,只要她没了,顺顺当当就把几百亩田并城里一亩盖房子的地基纳入怀中。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生意了。

君子墨轻吁一口气,族里心善的都说她命苦,本来外家就是单户在此,长辈还一个个都没了。一个女人,祠堂都进不去,说话更是不响。若非她自小随着外祖学的好武艺,只怕就在那烟花柳巷里哀哀欲绝了。看尽了族中嘴脸,君子墨偏不肯如了他们的意。赈灾的淡米汤她还不稀罕的喝了,索性一头扎进山里逮兔子抓鸟雀。运气好的时候拿一半兔子换些粮食吃几日饱饭,运气不好也能烧上几只麻雀不至于饿死。江西自古虎患猖獗,这片林子里不是没有,先前打猎的人多,老虎也知避着人,水患过后人不行了,畜生们就开始猖獗,还有跑到城里叼孩子的。林中打猎命悬一线,君子墨却是宁可叫老虎吃了,也不愿落入族人手中。起码老虎不想着拿她淘换点银子,打骨头里榨出油来。

三两下窜上树,连掏了好几个鸟窝都无甚收获。秋日里到了,连鸡都不想下蛋,何况野生也长的鸟儿。好容易才弄出了三五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日里得了鸟蛋,自是磕了直接倒进嘴里果腹。今儿却是想带回去,又怕蛋壳脆弱,不待到城里就碎了。想了好一会儿,再看看布口袋里的兔子,干脆跳下树往回折去。

路上草木泛黄,一具具摊在路边的尸体都只剩了骨架。一场大水,南昌死了一多半的人,城里的尸首布政使还叫人捡去烧化以防瘟疫,郊外的只能等着野兽来清理。春夏之交正是老虎养崽儿的时候,那多食物,母老虎的崽儿们尽数能活。待明年的小老虎们长大,又是一桩祸事。君子墨扶着额角,要不她怎么就半奴半雇的蹭上了郡主家呢?明年景况,这片护她周全的山林也进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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