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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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帝王唇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上满是遮也遮不住的愉悦笑意。

笑过之后,再看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身侧,他眼神黯了黯,心里又开始空落落地,没了着落。

一瞬间,无边的孤寂就又铺天盖地向他袭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

……

“群芳宴”名为“宴”,更多的却是“赛”。这是因“赛”而聚集在一起,举办的宴会。

比试“画”的会场设在了一处极其宽敞的院子。院中四周缀着各色菊花,当众是排列齐整的十排四列桌案。案上搁有笔墨纸砚。

不过,这些物品都只放在了桌案的一角,并未占据太多空间。只因大部分的参赛之人都会带了趁手的文房四宝而来,原先备置的这些,便无需再用。

清雾跟随郑天宁到了院子之后,便见已经有十几位姑娘走到了桌案之前,着手整理自己带来的各色物品。而陪伴她们过来的众人,则立在了院子边角处,远离最近的桌案也至少有一丈远。

虽说场内未曾在外圈设立桌椅。这些女孩儿们都是出身氏族或者官家,相伴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但没有人因只能站着而恼羞成怒。恰恰相反,大家都为女孩儿们接下来的比试而紧张挂牵着,只觉得站着能够看得更为清楚些。

郑天宁和清雾一到院子里,便有不少夫人姑娘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又有人盯着她,窃窃私语。

清雾不知缘由,正打算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了甚么尘污,便听身边男子懒洋洋说道:“无妨。不过是徒儿你太过惹眼了些,她们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

郑天宁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眼中,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之意。

清雾只道先生这是怕她紧张,特意出言调侃罢了,便笑着回应了几句。然后接过郑天宁帮她拿着的笔墨纸砚,走到了场内一处空着的位置。

刚站定没多久,她潜意识里就感觉到四周有不善的目光。环视四周,入眼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只道是自己想错了。

静下心来等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命题之人步入场内,赫然便是鸿儒王老先生。

他须发已然全白,身形消瘦,穿着宽大的外衫,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到他出现,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方才渐渐少了下来,四周归于沉静。

王老先生年岁已大,牙齿松动,说话便有些咬字不清。但没有人会因这个而在意。所有人都侧耳细听,态度恭敬且认真。

“如今已是秋季,即将步入冬季。”他慢慢地将每个字讲了出来,“既是如此,我们不如用‘深秋’来做为这次的题目罢。”

题目一出,女孩儿们便开始细细思量自己作画的内容。

有想得快的,不多时就开始构图落笔。有些慢的,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未有任何动作。

清雾便是属于后一种。

她将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才开始动笔。

提起笔来,看看四周。此时此刻,其他的所有女孩儿都已经开始动手画了。她是最后一个。

“莫慌莫急。成竹在胸后再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王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雾心下稍定,愈发沉静。凝神静气,再不多想其他。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王老先生亲自将画卷一一收起,拿到此院一隅唯一的一间屋内,与等候在内的众人一同评判。

评判过后,所有画作全部拿出,依着名次排列,被贴到院子南侧的白墙之上。

待到画一贴出,名次已定。不需旁人多说,女孩儿们也已经晓得了自己的程度。

依着以往,贴着画作的时候,命题之人和评卷之人便会从第一名的画作开始,讲解每副画的优点与不足之处。但是这一次,王老先生眉头紧紧拧着,站在旁边,并不和旁人立在一处。

评卷之人开始评判第一幅时,他一言不发。但是,那几人随口点评第二幅时,他却突然开了口。

“依着老朽的意见,这第二的画作,才是妙极。此次评卷,我未能辩过其他几位,甘愿认输。但是这幅画,”他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娇俏女孩儿身上,“却是着实地情境极好。私以为,是上佳之作。”

王老先生虽爱护后辈,却颇为严厉。这般推崇一个年轻后辈,是极其少见的。

大家不由得就去看他望向的那个女孩儿。

娇娇俏俏的女孩子,气度出众相貌夺目,便是之前她们留意到的那一个。

听了王老先生的赞美之词,为首的评卷之人显然有些恼了,捋须说道:“王老先生莫不是认为我们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好坏了么?”

这样一说,赫然就是在讥讽王老先生年岁已高了。

此人蓄着长髯,已至中年,身体有些发福。

正是帝师郑天安。

众人里原本有人还想帮助王老先生辩驳一二,如今一看,有些了然。

怪道王老先生辩不过他们。这位,可是能和天子对峙的人……

“难道郑大人认为,这般情境相融的画作,竟是远不如那样平庸的一副?”

伴着一声冷哼,一人从后面缓步踱出。

白衣少年神色清冷,气度高华。

郑天安见到他出现,先是一怔,紧接着不等他开口,便就地跪下,冷冷说道:“若是和旁人辩驳,臣自然能据理力争。但陛下若也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郑天安的一声“陛下”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当场。待到反应过来,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偶有几个大胆点的,不敢偷眼去看皇帝神色,便悄悄侧了脸去看郑天安神色。

——这位帝师和陛下不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多年前为了沙松一案,郑天安连同祝阁老带着几位御史跪宫门。一跪,就是三天。

几个月前,为了出兵攻打北部来袭的敌国一事,陛下和帝师又起了争执。当年的一幕再次上演,郑天安带着一帮老臣又在宫门外跪着。

当年的时候,先皇刚刚驾崩不久,新帝年少,初初即位,和帝师的关系虽不融洽,在民众之前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是今年夏日的那次争执,年轻的帝王直接和郑天安当众翻脸,丝毫情面也不留,不顾郑天安议和的提议,坚持己见让邹大将军带兵出征。

前几日,前方传来捷报,大胜。

自那时候起,郑天安的脸色便愈发不好看起来。今日有相熟人家的老爷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爱答不理。大家都猜测着,许是心情太差精神不济没有听到。

但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和少年天子公然叫阵。

霍云霭冷冷地看着郑天安,面如寒霜。

此人当初欺他年少意图□□,这些年未能得逞,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眼看着权势一点点从手边溜走,他,竟是连最后的脸面都不顾及了么!

☆、第五四章

郑天宁无视众人各色的目光,径直走上前去,面不改色地从参与比试的女孩儿们中间穿过,来到长髯中年男子的跟前。

郑天安顿时脸色一沉,望着郑天宁,指了他怒叱道:“你到底要胡闹到甚么时候!整日里到处胡闹,连家也不回。如今到了京城,不往自家去,偏要住在旁人家里。这算什么事!”

郑天宁扯了扯唇角,懒洋洋说道:“郑家有你一个懂事明理的就行了。左右我做甚么都是错,又为何要去那里自寻没趣。”

先前支棱着耳朵一探究竟的人们算是明白过来了。

——得,人家这是俩兄弟。

哦对,郑家确实有位小公子,喜爱游历四方,镇日里不着家。听着郑大人的口气,约莫就是这位了。

先前这位公子说的那些个不中听的话,恐怕也是和兄长怄气的可能性居多。

满场的人正窃窃私语着两人的关系,那位“郑小公子”忽地又冒出来一句话,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转回了画作比试之上。

“这一位是祝阁老的孙女罢?长得倒是不错,画技也算可以。若是我徒儿不在此,她勉勉强强也能算得上第一。只不过,有雾儿在,这第一,却不是她能拿得的了。”

祝姑娘的祖父是大学士,父亲在翰林院任职,满门清贵。她自小到大顺风顺水,何曾被人这般贬低过?当即红了眼眶,泪珠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郑天安看她如此,更是气愤,叱责郑天宁道:“说话没遮没拦,满肚子的学问都白费了!”

郑天宁轻嗤了声,抱胸说道:“有遮拦讲道理有甚么用?王老先生够涵养,和你们一字一字地讲道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你们欺负到头上来!”

语毕,对着王老先生欠了欠身,歉然道:“得罪了。”

王老先生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郑小公子替老朽争一个公道,老朽该谢谢你才是。此等话语伤不得人,无需愧疚。”

郑天宁躬身一揖,“老先生为晚辈爱徒正名,该道谢的,是晚辈才对。”

王老先生再次摆手示意不用。

郑天安被郑天宁这浑不在意的态度给气到,抖着手指了他半天说不出话。

祝姑娘却是被郑天宁和王老先生那心照不宣的架势给刺激得心里发堵,哽咽半晌后,终究忍耐不住,捂着脸低泣起来。

众人原先还为了那得了第二的画作而惋惜。如今看到祝姑娘哭得花容失色,不由得心生同情。就有人开始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个不甚正式的比试罢了,无需如此咄咄相逼罢!第一或是第二,又有甚么打紧?何至于将个小姑娘逼到这种地步。”

在场之人原本只是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罢了,并未太过在意。听他这样讲出来,便一同议论低语起来。

郑天宁朝声音来处瞥了一眼。

开口说那话的,是郑天安的一个门生。

他轻嗤了声转向那处,正要开口驳斥,便听一清冷之声骤然响起。

“行宫之中举行的比试,竟是‘不甚正式’?既是如此,天威何在!”

这语声铿锵有力,带着雷霆之势,从人群后方突兀响起。

众人惊得心中一凛,不由地便齐齐住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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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在这静谧之中,一名少年自人群后缓步而来。身着白色锦衣,五官隽秀气度卓然。

但凡没见过他的,都暗道一声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又被他的气势所迫,只来得及这样暗中赞叹一声,便低低地垂下头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有些认识他的,自瞄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不由得脊背上泛起了冷汗。忙给郑天安使眼色。见郑天安不领情,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垂手恭立。

——当年有人提议举办群芳宴的时候,先皇已然身染疾病。

因着心爱之人亡故,他心如死灰,早已不将身外之物搁在心上。听闻没有合适场地,便将这处行宫暂借给了举办之人。

自那年起,每年的群芳宴便都在此地举行。

这些事情,参加的官家氏族大多已经隐约听说过。听闻少年这般讲,便没了反驳的话语。

霍云霭行至众人跟前,淡淡地瞥了祝姑娘一眼,负手说道:“技不如人,继续努力便是。这般软弱,如何成大事?”又朝清雾那边望了下,沉声道:“技高一筹者被刻意压制亦毫无怨气。此乃行事之正途。”

郑天宁看到他对祝姑娘时的冷漠态度,不由暗暗咋舌。

若是小雾儿被惹哭了,无论是她对还是她错,陛下恐怕都会好生哄着。哪里还会去管甚么“成大事”去?

如今人家别的小姑娘窘得哭了,他非但不怜香惜玉,反倒毫不留情地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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