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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后继续当他的王爷,从此不再见面,这是两人约定好的事情,毕竟身份有别。可商从谨怎么过来了?

“我向父皇请旨,继续研制火炮。但城中住宅密集,怀王府又有太多不相干的人,唯恐误伤他们,干脆将东西搬来了这里,四周俱是旷野,找个没人的地方很容易。”商从谨说谎的技术并不好,眼睫垂下,盯住地面,面无表情心里却在紧张。

叶央看着那张貌似倨傲的脸,轻轻弯起嘴角,故意没说话。

监军回营,一切又如从前,只不过商从谨现在的身份是彻底的王爷,虽不干涉神策军中事物,因为暂时借助军中辅助,表面上,叶央还得把他当座上宾供着,那些陷入瓶颈期的研究,想必不会突破得太慢。

一旦研究成功,叶央回京复命时便能说“多亏有怀王殿下”,夸他两句。

有了这个借口,想必他能留下很久,在皇帝面前搬出一套“为国为民”的话,果然奏效,还能顺便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商从谨当然不是为了多看几眼她,才巴巴地从京里跑出来。同叶将军打了个招呼,便又召集军中那几个助手,商量该如何改进。

叶央自然也有事要忙,等吃过饭还要询问军校的建设进度,只在营帐中呆了一会儿又出发了,返回时已然夜深。

商从谨本来在自己的军帐里,快睡下的时候突然听见叶央答口令过关卡的声音,便匆匆穿上外套出来。

“吵醒你了?”叶央路过,发现帐帘开了道缝儿,歉然一笑。

“我还没歇息。”商从谨摇头,侧身让开了一点,“用了你说的方法,火药原料的纯度果然高了许多,如此一来,杀伤力也大了,原先的火炮重量便要提高些许,我算了算,恐怕新的火炮每架要提高至千斤重。”

叶央神色如常,自然地走进他军帐里,随口问:“射程呢?”

“还未试验,但想来不会比千斤投车弱。”商从谨笃定回答。

王爷的军帐的确与众不同,尽管住的并非屋舍,可各式陈设没少半分,处处透着金贵奢侈,据说这还是商从谨故意没多带东西的结果。叶央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草草一闻便知道不是凡品,“抓紧研究罢,等新的火炮做出来了,我就组建一支专门使用火炮的队伍来。”

这东西需要专人负责使用,炮兵队的设立刻不容缓,一切只等商从谨的结果了。

烛光下,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商从谨专注地盯着那团影子,认真点头。如此草率地跑出来已是不妥,若真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不光皇帝那边不好交代,更会招惹百官非议,连带给叶央添麻烦。

身为女子,她在军营里走得举步维艰,一刻不前进,在旁人看来就是后退,着实不易,比西疆出生入死的时候好不了多少去。

记得两人第一次将火炮应用在实战中,指挥军队作战。登上晋江城的城墙,叶央无惧无畏,坚毅镇定,一瞬间就习惯了战场。商从谨在旁看着,想的却是,她会不会怕?

从少女到将军的转变,几乎是突然完成的,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一切?

那时候叶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她不能怕,一旦退缩就是让无数战士白白送死,只能用一颗看淡生死的麻木心脏,来面对无穷无尽的库支猛攻。

商从谨担忧的,是见惯了血腥杀伐后,她会不会变作从前那样,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感,冰冷地注视着人间?

不断有同袍倒下,但叶央眼中未见血雾,只有清明。为了赢来库支的败退,任凭战士因为她的一个命令而死去。只是那一年里,商从谨知道自己多虑了。

叶央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没有迷茫,没有退缩——她怎么能坚强成这个样子?怎么能!无比清醒地记住自己犯过的一个个错误,死去的一个个同袍,从不逃避,从不犹豫,保持着意识,一次又一次地疼着。

在烛火下,两人无声对坐,无话可说却不显尴尬。叶央很享受这种宁静的氛围,于是不刻意打破。

在西疆时天高水远,没有那么多规矩所限,他们两个也没有半分逾距的地方,谈话时多以战事为主,很少扯些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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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没有像小儿女一样赏花看灯游玩,一次都没有,就连偶尔凑在一起吃顿饭,可能筷子刚提起来,边关或者军中又出了什么事,需要叶央去处理,她便提着剑匆匆离开,归来时有早有晚,晚的时候居多。

一生的时间很长,可他们相伴的时间,太短。

身为王爷,商从谨知道的要比叶央多那么一些——其实叶安北也清楚,只是从未提过。世家间提起叶央,总绕不过一句“年岁渐长无人敢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一旦脱身军中成为普通女子,便成了人见人躲坏了名节的老姑娘。

叶央当然是不在乎的,他也不希望她在乎。

反正无人敢娶,正好没谁同自己强了,他只害怕她不愿意嫁。

商从谨从思绪中回神,正好叶央抬头,撞进他眸光里。无言间相视一笑,已经足够。

☆、第93章

即便皇帝再重用叶央,她也不可能在军营呆一辈子——邱老将军还能告老还乡呢,更何况是她。

而一旦退伍,等待叶央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为了堵住世家内院的妇人之口,最大化降低影响,商从谨需在叶央退伍后不久上门求娶,不,退伍当天,就得把聘礼送上门!

商从谨生母早逝,他又封了王,婚事除了太后及陛下无人有资格过问。皇帝对小儿子属于眼不见心不烦,估计也懒得管,这一道手续可以简化许多,径自提亲便可。

一年没在京中露面,商从谨和叶家几个兄弟的情分没疏远,尤其是三郎,应该还会帮他说几句好话,讨好叶央娘家人的进度完成大半,至少自己不会被赶出去。

至于阿央本人的心意,反正她不讨厌自己,两人脾气也对得上。她貌似没什么架子,年幼时不可一世的高傲随着成长,磨砺成让人不自觉信托的稳重,可偶尔也会有固执己见的时候,谁敢劝就是一通刀剑相向。商从谨想了想,自己看起来凶煞,脾气却不错,很能忍让,肯定不会吵起来。而且叶央聪慧,倘若某天被逼到不得不嫁人的份儿上,哪怕借着他躲避风头,他也乐意。

不过高门贵胄,哪怕是定国公府这种不怎么讲究的,规矩也少不到哪儿去,合八字,卜凶吉,定婚日,哪一桩不得三五天?更别提置聘礼了!

——所以说,时不我待,现在就得着手准备!

“阿央,你是初七生辰,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商从谨一打定主意,便在某日去中军帐询问叶央,用上了私底下反复练习过的随意语气。

八千余人里有家室的不足三千,多半战士都打着光棍,里面难保不会有叶央看顺眼的家伙。他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换言之,遍地都是潜在情敌,只有先下手为强!

“生辰八字吗?”年月日时,叶央只知道前三个,她是什么时辰生的还真不记得,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闲着没事……问问。”商从谨的排练中,显然没想到她会起疑心,缺乏应对经验,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你这里……有黄历吗?”生辰八字问不出来,先挑个良辰吉日也是可以的。

黄历?

叶央更加纳闷,瞧了他古怪的表情一眼,没多问,转头吩咐道:“小三子,把角落那个榆木柜子底下的黄历拿出来。哎哎,你小心些!粗手粗脚的,我的书!”

哗啦一声,柜子里的一摞泛黄兵书倒了下来,管小三从最下面抽出垫底的黄历,献宝一样跑过来,“老大,你的书。”

“我的其他书!名将亲批兵书,邱老将军差人送来的!”在柜子里东倒西歪,还有几本掉了出来,叶央心疼不已,推开他自己去收拾了,好在东西没有大碍,吹去浮土便好。

叶央放下心来,见商从谨捧着黄历一页页翻看,到底没按下好奇心,“你要挑个好日子?去干什么?”

大祁宗教氛围浓厚,遇到大事总习惯先看看黄历,或者占一卦,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商从谨两颊迅速蔓延上一层酡红,赶紧把手里的黄历一丢,夺路而逃。

“哎,你的黄历!”叶央叫住他。

“——不要了!”商从谨远远丢过来一句话。

京城的风言风语吹不到军营,只要不打仗,武将比文臣逍遥多了,尤其是叶央这种在京郊干活儿的,不用上朝,不用看皇帝脸色,想干嘛干嘛。

商从谨跑来借黄历,只看了几页就逃了,这件事成了军营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种种事物步入正轨后,叶央闲的发慌,开始琢磨些别的消磨时间。

写手札便是其中一项。

看兵法的心得,每日发生的琐碎小事,一桩桩记录下来,时不时回看,又有一番感悟。

叶央写得顺手,还不忘号召神策军上下一起加强文化素养——可惜收效甚微。一群糙汉子不认识几个字,还写什么手札!

不过领着一群文盲手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神策军作为精英中的精英,自然要比旁人强一些。于是在叶央的命令下,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识字练字活动!

不会写文章不要紧,用大白话记录下来,也没问题,反正叶统帅不会看,大家一人一支笔一叠草纸,开始咬牙切齿地奋笔疾书。

“一直以来,我之于家族,都是中规中矩的存在。既不过分张扬,又不至于让爹娘失望,在军中虽然尽职尽责,却始终没有能让统帅另眼相看的天赋。而如今,终于有一处,是旁人远不及我的。”

“原来,我是整个军营里,将军之下最有学识的的人之一!”

“叶将军是个奇女子,四处奔走请来经验丰富的将军为我们授课。我定当抓住机会,精益求精,争取早日封将,光耀门楣!”

“原先晋江城的山匪们,匪气磨去后不输于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是我原先小瞧了他们。不过叶将军对于那群人,意外的纵容,也不知为何……”

——来自李校尉认真的军营生活手札。

“当了兵,穿上军服,咱就不是原先无依无靠的山匪了,就是得每日卯时起床。”

“不过老大也会跟我们一起起来,倒也不算吃亏,不愧是兄弟们的老大。”

“老大似乎不想让我们拉帮结派的,神策军多了不少人后,重新分配归属,她把我和兄弟们都分散编排进了不同的营帐,我在斥候队伍里,还有的进了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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