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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叶央下意识开口,硬生生把“哈士奇”三个字压下去,强笑道,“……哈哈,好久不见。”

商从谨一身玄色薄衫,前襟绣了一条金龙,双手僵在身侧,一动不动,身后跟了三四个人,叶央只认得那个姓聂的侍卫。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都退下。”过了片刻,商从谨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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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央也想离开,却发现他的话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

聂侍卫和几个宫婢都远远走开,连叶央前面那个小宫婢都跑远了。这段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隔着仲夏的风不远不近地对峙。

叶央还记得夜晚江上的水贼,伤寒后那夜干净的帕子,只是想想,又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是你。”

商从谨轻笑起来,只说了四个字,柳树梢上的一只麻雀吓得飞向天际。一呼吸之后,他终于决定了什么事,大步跑向窥仙池,一跃身跳了进去。

投、投湖了!

叶央还在想着怎么打招呼,就看见商从谨在自己眼前跑过去,跳进水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坏了,这家伙连狗刨都不会!”

在舢板上商从谨落入水中,还是她拽了一把的。叶央来不及考虑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去,商从谨还在池中扑腾,只留一个头顶在水面沉浮。

眼看水就要完全没顶,商从谨似乎呛了不少水马上就要昏迷,连挣扎的动作都小了。叶央心一横,顾不得许多规矩,也跟着跳进去,入水前看见聂侍卫在远处发现了这一幕,正在赶过来,提着的心一松。

她最多保证商从谨不会淹死,可没那个力气把人捞上来。

入水后叶央立刻向商从谨的方向游去,抓住他的衣领一提,紧接着觉得不对劲——水并不深,才能没过她下巴而已。商从谨比叶央高半个头,肯定淹不死!

“你……”或许是不会水的人紧张,商从谨没发现吧。叶央刚想开口安抚,水中却有一只手,死命抓住了她的。

力气太大,叶央连续挣脱了两次都没能挣开、

聂侍卫已经赶来,马上就到岸边,在无数宫婢侍卫慌张的神色中,商从谨仍假装在叶央身边挣扎,窥仙池的水下只有他们才知道,有一双手在牢牢交握。

商从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音:“对不起……我就是,太想你了。”

☆、第34章

叶央很绝望,同时还有对哈士奇智商的绝望。

当年京城的权贵后代里,最与众不同的就是叶央,胆子大性子野,半点闺秀的气质都无,在贵女的圈子里有如一匹野马,冲个众人措手不及。

而王侯圈子里,最为出名的是五皇子,他没有叶央那么凶残,反而很和善,相当和善,可同样让人避之不及。五皇子就算生的再挺拔俊逸,也不会招惹女眷的眼神,原因无他——煞气太重,谁敢接近?

叶央又擅自加了一条,五皇子脑子不好使。

她听几个哥哥说过那段同五皇子不打不相识的孽缘,对商从谨的印象也不错,但是没人告诉她,五皇子的大名就是商从谨,就连“商”是大祁国姓的事还是无意间知道的。

这不怪叶央,古代没有动不动提起天子姓名的习惯。

故人相见,更何况还是幼时相识,商从谨激动一下可以理解,但激动到跳水自杀就完全无法理解了,皇宫上下谁都知道五皇子不会游泳!

叶央深深叹息。

商从谨他他他……是不是傻!情绪激烈之下,想好好说几句话甚至喝杯茶都不成问题,但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着来行不行?屏退众人自己跳到水里,等着叶央去救的时候趁机抓她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明明在船上对战水贼的时候看着挺正常,怎么今天办的事儿只想让她掐着商从谨的脖子摇晃并且大喊:“你这是抽的什么疯!”

只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触叶央,便去跳窥仙池……脑子一根筋呀!

好在大祁并没有什么“女子当众落水就算湿漉漉日后抬不起头”的风气,一切解释成叶央前往偏殿时偶然发现有人落水,奋不顾身上前去救,圣宁太后还另赐了叶央一根簪子。

没人敢跟太后说,窥仙池岸边的水深最多到人下巴。

当晚在定国公府上,忙的团团转的叶安北,闲的全身长毛的叶二郎,以及发愤图强的叶三郎纷纷回来,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祖母,阿央真的把五皇子逼得跳窥仙池了?”

这就是真相和流言的差别啊!

宫里传出来的内容是,五皇子失足落水,左右无人只好叶央去救,基本符合真相。而外头流传的版本为,混世大小姐和煞星五皇子的又一次对决,五皇子还是输了,被吓得跳了窥仙池。

“……这都是谁传出去的!”叶央从沉香堂后头绕出来,刚喝完姜汤的舌尖还是辣乎乎的。有了上回伤寒的教训,她再不敢托大,沐浴更衣擦头发,步骤一样不缺。

叶三郎坐在左次位,率先站起来问道:“阿央,你晚饭怎么也没出来吃?可是病了?”

“哪有这么娇弱了。”叶央随意地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从叶老夫人开始,挨个行礼道,“祖母万福,哥哥们万福。”

叶三郎吃了一惊。眼前还是他的亲妹妹吗?才一天工夫,怎么就像变了个人,行走气度不比受过十年闺阁教导的世家女子差,因为出身将门,还多了几分不卑不亢的大方。

叶央暗自得意。她昨儿苦练一天,就学会了这么多,从窥仙池里爬上来以后,就草草换了衣服回家,在圣宁太后面前没能彻底展示一把,相当遗憾。

“手怎么肿了?”叶安北心细,一眼看见叶央行礼时右手比左手粗了一圈。

“呵呵呵……意外,意外。”叶央干笑着嘴上这么解释,心里对商从谨翻了个白眼。谁家掉水里手会肿?还不都是被他捏的!吃晚饭时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害她只好在屋里喝了碗粥了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入宫谢恩总算糊弄过去,圣宁太后生性开朗,见多了宫里的阴私事,倒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了,豁达的很,还好生关切了一番叶央的身体状况。

接下来几天,只要圣宁太后不一时兴起再叫叶央过去,她就能痛快地享受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慢慢学规矩了。

大祁贵女的娱乐活动很丰富,文的有行雅令饮茶,武的可以踢蹴鞠投壶。但是叶央什么都玩不了,她刚来京城没几天,一个朋友都没有,自然和此无缘。未出阁的闺秀在长辈陪同下还能出去游玩一番,可叶老夫人近期也不打算带她出门。

有得必有失,叶央试着宽慰自己。

折腾了一日,众人都累了,尤其是叶安北,他新官上任,要处理的案子一大堆,在沉香堂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叶央和祖母住的近,早早洗漱睡下。

云枝是个极妥帖的丫鬟,知道叶央怕热,把地上用冷水洒扫过一遍,临出门时还说:“娘子,老夫人说了,让您明天早上再出去,记得换身结实点的胡服,别把新做的好衣裳糟蹋了!”

叶央黑着脸,“知道了。”

那点小秘密被老奸巨猾的祖母掌握得相当彻底,叶央叹口气坐在床上,披散着头发却没什么睡意。卧室里点了四五支蜡烛,照的通明,她干脆借着烛光,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随手翻开了一页。

这是下午从祖母的小书房里拿的,讲的是前朝至今的一些名人大事,正史和传闻参半,打发时间刚好。

“笃笃。”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云枝探进来半个脑袋,“娘子在读书?我就歇在隔壁,若是蜡烛烧完了,喊一声就行。”说罢进来,又取出一根雕花紫烛,立在烛台上。

屋里更明亮了一些,云枝笑了笑,又说:“大少爷那儿的藏书更多,娘子要是感兴趣,我明日就取来些。”

一本就看得人头疼了,叶央并不打算成为个文武双全的人,只想多了解这个世界,别连皇帝姓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同商从谨相处下来,居然什么都没意识到,于是催促:“你赶紧去睡吧,我这边不碍事。”

等云枝离开,她盘腿坐在床上,揉着发疼的右手,翻开了第一页。

竖排版的字看起来倒不伤眼睛,习惯之后叶央看得很快,正史和野史结合不很枯燥,尤其是其中某个人物的传记,让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原以为就算大祁民风再开放,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在叶央手中的书里,记载了本朝开国初期一个传奇女子的经历。那女子出生在江左,原本是农户家的长女,人称江左袁夫人。

袁夫人一生跌宕起伏,二十岁时正逢太祖皇帝刚平定天下,百废待兴,难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赶上天灾,是出身农户的袁夫人,想出办法缓解了饥荒。

原来在建朝之前,她始终在偏远村庄里守着十亩田地和家人过日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说有办法能大幅度提高作物的亩产量,一研究就是许多年,满门心思都扑在上面。

等到大祁建朝后,袁夫人的研究也有了成果,果真拿出质量极好的麦种水稻,以前一亩良田在丰年时运气好可亩产二三百斤,可即使老天不赏脸,只要不遇上大旱之年,袁夫人的麦种稻种依旧能稳定亩产二三百。

她也没什么守着优质稻种发财的想法,反而常常为农民佃户送去一些。质量好的水稻在大祁广泛播种,粮食丰收,几乎养活了半个大祁的人,化解饥荒于无形!

袁夫人得以享誉天下,还受到太祖皇帝接见,赏金百两,受赏时她却推辞说,那亩产高的稻种并不是她的成果,而是得益于某个同姓的前辈,只把他的成果发挥出十分之一——

叶央读到这里,一拍床板,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在大祁一定有个前辈,就是这位“袁夫人”!还说什么“得益于某个同姓前辈”,那不就是袁隆平吗?不过同杂交水稻动辄亩产七八百斤而言,古代条件有限,能有袁夫人的成果也是惊人。

继续读下去,就是野史传闻的内容多一些了。

说是袁夫人当年拒绝的并不只有太祖皇帝的赏金,还有皇帝的后妃之位!以民女的身份当上贵妃可谓一步登天,但她还是离开京城,去和当年陪着自己研究水稻的某位仁兄过日子了。

袁夫人名气太大,以至于流传到今,丈夫的名讳已不可考,只能按她的本姓称呼。

如果不是她,大祁不可能这么快恢复生息!也正因为袁夫人的作为,本朝女子的地位才大大提升。

而“为何只有《女经》没有《男经》”的问题,袁夫人也曾提起过,现在还备受争议。

当年有御史说,袁夫人离京时的狂言悖论理应治罪,皇帝神色黯淡却回道:“你们若一人有她的本事,朕便治她的罪,若没有,便连个狂妄女子都不如了。”

叶央读罢此篇,良久不能言语。

一个身为前辈的穿越人士,满腹才华,一不唱歌跳舞,二不卖身青楼,三不乱抄名人诗词,反而扑在了默默无闻改善民生的大业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相比叶央,投了个好胎,稍受一点挫折就哼哼唧唧,太娇气了!

合上书卷,再抬眼时她目光炯炯心潮澎湃,此刻子时的梆子,刚响了一声。

☆、第35章

深夜都没睡下的,并不只有叶央一人。

皇宫大内,某间宫室里也是灯火通明,商从谨愣愣地凝视自己的左手,心里的温暖表现成脸上的笑容,极其……瘆人。

“殿下,还不睡?”聂侍卫隔着门问了一声,本来没指望听到回答,屋里的人却让他进来。

商从谨嘴角上扬,眼神依旧恍惚,轻声说:“她真的还活着。”

“殿下,您从下午就开始念叨这句话,至少几百遍了!”聂侍卫无奈地摇摇头,今天正好是他值夜,路过时发现寝宫还未熄灯,试探着问了问,没想到殿下真的没睡!

主仆静默片刻,商从谨把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又说:“阿央怎么会在宫里?”

聂侍卫回道:“殿下您忘了,昨日定国公府投递了名帖,叶老夫人是带着孙女进宫谢恩的。”

“阿央……是叶家的孙女啊?”商从谨还是神游着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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