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这算哪门子的荒唐理由?阿九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火上心头也不想再同她多费唇舌,只收了笑容半眯起眼,沉声道:“长姐金尊玉贵何等的身份,和我宫里的一个丫鬟置气,岂不折了体面?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长姐,金玉是我宫里的人,要打要杀该凭我做主。这两杆刑杖,只怕得劳烦公公们抬回去了。”
欣荣挑高了眉毛,鞭子狠狠一甩打在边儿上的汉白玉石屏上,滑下一道白生生的印记。自幼千娇万宠的公主不曾碰过这样的钉子,她怒不可遏,上前几步鞭子一扬,直冲冲地指着阿九,要拦着是么?她欣荣打出生起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越要拦着她越要罚,因道:“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丫头我打定了!”
两位帝姬这么剑拔弩张,一旁的奈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老实说,那金玉只是奉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些茶水,虽然该罚,却绝对罪不至死。她感到万分奇怪,自家公主虽说平日里骄横,但心眼儿并不坏,像这么罔顾人命还是头一遭。为什么?她歪着头百思不解,眼风儿在两人之间来回张望,忽然眸光一闪——难道是因为谢大人?
奈儿被这个念头唬了一跳,细细思索却又觉得大有可能。她家主子喜欢谢丞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景臣有怪疾,从不与人近身的毛病人尽皆知。可上回在坤宁宫,他同欣和帝姬那样亲密,如何不让人浮想联翩呢?
过去听过一个说法,女人如果狠毒不起来,那一定是没尝过嫉妒的滋味,如今倒好,这话一语成谶,成了她家主子的写照了!
再这么下去可不成,这两位是什么身份,当着一堆奴才置气也太不像话了。伤和气且不说,若是再传到了帝后耳朵里,那可就大大不妙。奈儿急得团团转,口里直念着怎么是好,一旁的小太监凑过来压着嗓子说:“奈姐姐,欣荣帝姬是副火爆性子,这么下去迟早出大事儿,得上去劝一劝哪。”
她皱紧了眉头翻个白眼,捶手道:“你以为我不想劝么?公主们说话,哪儿有咱们置喙的份儿!”说着脑子里猛地闪过道灵光,因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太监,低声道:“小林子,你赶紧到掌印值房走一趟,请赵公公来,就说碎华轩的火要烧房子上了。”
小林子应个是,蹑手蹑脚地往宫门儿的方向退,趁着个没人注意的当口儿,转身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奴才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两位帝姬仍旧寸步不让。
阿九冷眼瞧着欣荣,面上没得一丝表情。过去无所倚仗,被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啃得遍体鳞伤,身似柳絮如雨打萍,逆来顺受毫无反抗的余地。可如今不同了,正如谢景臣说的那样,不管她这个公主真或假,只要紫禁城里人人都尊她一句帝姬,那她就绝不会再让人欺负到头上去!
正僵持不下,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姑娘又开了口,赤红着眼怯生生道:“殿下……”
她身子一动在金玉跟前蹲下来,目光在她青紫的嘴角上掠过去,心头一阵发酸。真是个倒霉的丫头,自打认识了她似乎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儿。她别过头吸了吸鼻子,口里道:“来,我给你松开。”说着便要去替她解手上的麻绳。
欣荣挑高了眉毛一声怒叱:“欣和你敢!你替她解开试试!”
她眼皮子一抬冷冷瞥了眼帝姬,对那芙蓉面上的怒意视若无睹,径自为金玉松绑。那丫头不住地流眼泪,小脸儿上涕泗纵横,朝她抽噎道:“殿下,您犯不着为了奴婢和欣荣帝姬闹,奴婢不值得……”说着一顿,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挺了挺胸脯努力摆出副慷慨就义的架势,“不就四十个板子么?奴婢命硬得很,挨了当挠痒痒!”
“胡扯什么!”阿九抬眼,眸子底下隐隐有一圈红,“你拿自己当铁打的么?四十大板,真下去可不是皮开肉绽这么便宜!”
“再不便宜也就这样了,兴许、兴许奴婢运气好,死不成呢……”金玉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下落,哑着嗓子说:“殿下,您听奴婢的话,别和帝姬不痛快!”她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是欣荣帝姬的大名在宫里如雷贯耳,那可是帝后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轻易开罪不起,真和她撕破了脸,吃亏的铁定是阿九。
阿九冷冷打断她,寒声道,“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金玉心头着急得厉害,张口还想说话,欣荣帝姬的鞭子已经朝着她抽了下来,她被吓了一大跳,出于本能地偏过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不来,她心下狐疑,战战兢兢地睁眼看,却见阿九挡在前头,手背上一道鞭痕触目惊心。
她大惊失色:“殿下,您的手……”
“不碍事。”殷红的血水顺着五指往下淌,然而阿九至始至终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她面色淡漠如水,反手攥了那鞭子在掌心,冷眼望欣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撒过就该消了,长姐说是不是?”
眼瞧着她硬生生挨下一记,欣荣面上霎时有些难看。自己今日心情不佳,看什么都不顺眼,那叫金玉的这是撞在了刀口上。加上这个妹妹一意阻拦,前些日子因为谢景臣闹的不痛快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欣荣是气急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替个宫女挡鞭子。
偌大的院子顷刻间安静下来,唯余凉风肆意刮过。帝姬手上见了红,一众宫人早吓傻了,钰浅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连忙看向身后的内监,急道,“傻站着做什么?没瞧见公主的手受伤了么?传太医啊!”
几个太监如梦初醒,口里连连道是,转个身子便朝宫门跑。人一急起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刚刚跨出门儿就和人撞个正着。
郑宝德脚下一个趔趄,伸手扶了扶帽子定睛看,登时七窍生烟,骂道:“你们碎华轩的尽是睁眼瞎子么!”
小邓子也被撞得晕头转向,一面揉脑门儿一面朝前头看,入目是张白净少年的脸,因不住地呵腰赔笑,道:“郑公公消消火儿,小的赶着上太医院请太医,急中生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火烧房子了便该救火,请太医顶个什么用?”
这嗓音阴柔,妖娆无以描画,邓显眼风一扫,余光里映入双纤尘不染的皂靴,当即俯身跪下去,口里道:“督主。”
青石长街上缓缓踱过来一个人,举手投足似在山水之间,眼风流转,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妩媚韵致。蜜蜡佛珠缠在指间缓缓地捋,赵宣垂眸朝地上的太监看一眼,道:“没眼色的东西,太医来了势必闹得人尽皆知,帝姬不和,这话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是是,督主教训的是,”小邓子跪在地上不住讨饶,“奴才该死!”
赵宣冷哼,慢条斯理将佛串子往腕上戴,一旁立刻有人奉上巾栉,他接过来揩了揩手,曼声道:“老跪着做什么,起来吧。”说完抬眼一望,提起曳撒走进了宫门。
小邓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朝那背影觑了觑,面上有些为难,朝宝德问:“郑公公,督主不让传太医,可公主的手受了伤,这可怎么办?”
“他老人家自有打算,何时轮到你操心?”郑宝德冷眼一睨,说完也不再搭理他,兀自跟在赵宣后头进了碎华轩。入内一瞧,只见两位公主两相对立,中间横着把鞭子,各自持一头,欣和帝姬手背上还横着道鲜血淋漓的鞭伤。
他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是小阵仗。再侧目瞧督主,跟没事儿人似的,上前对着两个帝姬揖手,恭恭敬敬道:“欣荣帝姬玉安,欣和帝姬玉安。”
宝德暗道督主到底是督主,不愧是司礼监的掌印,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识过,这样的境况也能神色自若气定神闲。
欣荣先转头来看他,面色稍稍缓和几分,有些疑惑地皱眉,“赵公公怎么来了,平身吧。”
赵宣应声是,直起身来也不绕弯子,口里道:“听说二位帝姬因为个宫女置气,奴才嘴拙,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规劝。只是事情若张扬出去惊动了万岁爷,只怕于二位殿下百弊无一利。”
寻常的太监说话,往往奴颜婢膝,主子听了怎么舒心怎么来。可他这番话却毫无技巧可言,虽言辞间仍旧恭谨,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轻易便捏住了两个帝姬的七寸,并不婉转,却出奇地受用。
欣荣听了面色一变,暗自琢磨一番终于软下来,望向阿九道:“今日的事就这样算了……”说着一顿,视线瞄过她带伤的右手,不大自然道:“你这伤……我不是故意的。”
金枝玉叶松了口,她自然没有再端着的道理。阿九松开握着鞭子的手,目光平静道:“本就是自家姐妹,欣和言辞不周之处,还望长姐海涵。金玉这丫头我会好生管教,必定给长姐一个说法。”
不多时,欣荣同赵宣一道离去,碎华轩一众宫人长吁一口气。大戏总算落了幕,钰浅抚了抚了心口,侧目一瞥瞧见小邓子,登时一愣:“不是让你去请太医么?”
小邓子脸一垮,有些无奈,压低了嗓子道:“姑姑,不是奴才不去,是赵公公不让啊,说是不能惊动大家。”
金玉正低头仔细察看阿九的伤,闻言挑高了眉:“这是什么说法?惊动了大家也是咱们殿下占理,不让传太医算怎么回事?那赵宣唯利是图果然不是好人,这不是欺负咱们殿下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把太医传来了,我也不好说。”她道。
“什么不好说啊?”金玉气得跺脚,“姓赵的就是偏袒欣荣帝姬!”
阿九却一脸无所谓,自己刚刚入宫,自然不能与欣荣比,无怪乎赵宣是这么个做法。遇着这样的事,不落井下石已经难得了,还指望雪中送炭么?她抬手撑了撑额,道,“皮肉伤而已,犯不着大惊小怪。”
用过午膳,万里晴空飘来几簇铅云,浓浓厚厚的将穹顶压得极低。初夏的雨水下起来似乎没个尽头,从午后一直绵延至入夜,淅淅沥沥,如落玉盘。
心头揣着事,做什么都没个劲头。阿九坐在窗前摆弄盆景,耳畔是雨声风声,黑洞洞的夜,嘈杂得有些荒凉。
正愣愣地出神,听见外头有人传话,道:“殿下,赵公公来了。”
赵宣?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思忖了一阵儿才缓缓颔首,“知道了,传他进来。”边说边扶了扶发髻,将领口拉高遮得密不透风,对着镜子查看一番,见妥帖无误,这才打起珠帘走了出去。
烛光下的灯火有些飘渺,昏黄而暧昧。她打眼望,只见一个高个儿的男人立在香鼎前拨弄佛珠,背对着她,居然令人生出几分清傲高洁的错觉。
阿九规整规整思绪,脸皮子扯出个笑,边走边道:“赵公公到碎华轩,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侧目,一双眸子映入烛台上的灯火煌煌,也映入一个她,淡淡道:“奴才来瞧瞧,殿下身上的伤都如何了?”
这话问出口,她居然下意识地去摸脖子——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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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心头一沉,侧目往赵宣脸上觑,见他淡漠从容无半分异样,便暗道是自己想多了。人家这句话显然是指她手上的鞭伤,自己果然是做贼心虚!
她略皱眉,右手搁在脖子上立了立领子又缓缓放下来,一面往宝椅上头坐一面回答赵宣的话,语调平平波澜不惊:“公公挂心了,只是些皮肉小伤,上了药将养几日就能好,没什么要紧。”说着随意指了指边儿上,道:“公公坐。”
赵宣对掖起双手说谢,将将坐下,外头便有宫女入内奉茶。阿九侧目往花梨桌上看,只见黄瓷茶碗里盛的是太湖碧螺春,今年新贡的上品,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在清水之中上下翻飞。
阿九端起茶碗,捻起盖子剔茶沫儿,低头正要去喝,余光里却瞧见赵宣动也不动。她狐疑,不由顿了顿道:“公公不喜欢佛动心?要不要换一盅?”
说完打量他,却只能瞧见的只有露在赤金面具外的一双眼,浓长的眼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影,虽然看不见他的脸,阿九却知道他在笑,因为那双眼睛底下是掩不住的笑意,寡淡却幽雅。
她皱了皱眉,正不解,又听他的声音从面具后头传出来,沉沉闷闷,听着教人压抑,然而那声线却又是平缓的,淡淡道:“奴才这张脸毁过容,当着殿下的面摘面具,只怕让殿下受惊。”
阿九闻言一愣,未几回过神来。赵宣覆了面具,便是想喝茶也不能够啊,她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真是闹笑话了!心中一阵尴尬,她嘴里挤出两声干笑,埋下头喝茶,口里道:“公公自便,自便。”
说完将茶碗举起来往嘴边儿送,急于一笔带过,显得有些慌张,不知怎么手上一滑,黄瓷碗里的水便挥雨似的洒了出来。茶是现冲的,水尚滚,泼出来大半尽数淋在她的右手上,浸过白布直直烫在伤口上,痛得她一声闷哼。
阿九咬了咬唇,抬起手背一番打望,却见血又浸了出来,将绢白的布料染得通红,看样子又要重新上药包扎了。她疼得吸口凉气,暗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什么事都不顺?自己也算谨慎,鲜少有这么笨手笨脚的时候,如今倒好,直接把脸丢到个外人面前去了!
她愈发烦躁,因压低了嗓子暗骂了一声,抬眼朝赵宣看,却见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上,明明灭灭。
阿九觉得窘迫,右手不自觉地往背后缩了缩。不是都说太监最会察言观色么,这时候,但凡有些眼色的不都该识趣地告退么?杵在这儿是什么意思,赶着看她的笑话?她心头不悦,垂了眸子下逐客令:“时候也不早了,公公回去歇着吧,本宫……”
他不待她说完便将她打断,漠然道:“殿下手上的伤得重新上药。”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往她跟前一推,“这是欣荣帝姬让奴才带给殿下的玉露膏,帝姬交代了奴才务必亲手替殿下上药,否则帝姬心中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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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扇了一巴掌再给颗糖么?阿九抬起眸子瞥了他一眼,“公公替本宫给长姐道谢。”目光从那药瓶子上掠过去,又道:“玉露膏本宫收下了,只是碎华轩里不缺人替本宫抹药,公公还是请回吧。”
赵宣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缓声道:“殿下若不肯,奴才没法儿跟帝姬交差。”
不亲手替她上药就不好交差,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能在紫禁城里混得这样风生水起,必是个心思极其活络的人吧,阿九有些无法理解,不明白这位掌印怎么会这样一根筋。
她心头愈发不痛快,两道柳眉越拧越紧。两人迄今也就见过两回面,若是换做寻常太监,恐怕早冷着脸子请他走了,奈何眼前这位身份有些特殊,如何都得给几分面子,只得继续好言相劝,“公公回去复命时,只道已经照着长姐的吩咐一一做了,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揭发你。”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他侧目朝她看过来,眸中映入光点像繁星,哦了一声说:“做奴才的最是要老实忠心,殿下这是在教奴才欺上瞒下?”
“……”
一通鬼扯绕得人头晕,阿九没什么耐性了。太监果然阴阳怪气,白天里一门心思向着欣荣,大晚上的又跑来探她的伤,这是想里外都当好人?果然居心叵测。她有些鄙夷,沉了容色正要开口,赵宣却已经径自拉过了她的手。
阿九大惊,没料到这人胆子这样大,没有她的准允便敢动手动脚,觉得她好欺负么?她使力把手往回抽,冷下脸恫吓:“公公是在御前侍奉的人,这么做可要担罪名的……”
然而赵宣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钳了她的手朝她一乜,声音出口阴沉得教人发冷,道:“殿下乖乖听话,您脖子上的伤奴才权当不知道。”
此言一出,骤然教她浑身一僵——脖子上的伤……这人瞧见她脖子上的伤了?她面色大变,心头将谢景臣家的祖宗挨着问候了个遍,复抬手便去捂颈项,半眯了眸子冷冷看赵宣:“怎么,公公这是威胁本宫么?”
他一哂,微垂着头替她解一圈圈儿的白布,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轻描淡写道:“殿下不也威胁奴才么?你来我往罢了。”
阿九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被这话堵了个结实,一时半会儿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拿冷刀子似的眼风在他身上来回剐。
他微垂首,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双英挺的眉和浓密的眼睫。她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一遭,不由歪了歪头。白日里分明是副妩媚妖娆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倒显得疏凉了……有些奇怪,分明是同一副眉眼,怎么不像同一个人?
正琢磨着,那头的人不曾抬眼,替她上药的动作不停,口里却忽然说了一句话:“殿下似乎对偷觑一事格外感兴趣?”
“……”
阿九微怔,旋即移开眼,别过了头看向别处,不再盯着他瞧。这话初听时觉得没什么,可细想之下却万分怪异,夹杂一丝教人说不清的滋味。偷觑……真是一个精妙又隐晦的词,直觉告诉她,这人似乎不是单纯在指她看他这件事。
正思忖着,手背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微微皱眉,眼风儿看过去,却见他手中握着药瓶子,将白色的粉子均匀地洒在那道鲜艳夺目的鞭痕上,低眉凝目,面上的神态专注得类似小心翼翼。
掌中的手微微地颤抖,他轻声问,“疼?”
闻言,她抬起头,将好同他的视线不期而遇。幽冷的眼,眸中沾满秋意,窗外淅沥的雨声如隔世,风渡萧萧,他眼中是一片玄色的迷离,不经意闯进去,像是能令人在其中溺毙。
阿九有刹那的怔忡,定定看着他,口里没头没尾蹦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赵宣眼角浮起一丝笑纹,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好奇,反问道:“殿下还不知道奴才的名字么?”
“……”阿九拿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微微摇头。掌印公公的大名如雷贯耳,如今又提督东厂,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觉得不对劲,这个赵宣,和白日里阴柔妖媚的督主压根儿不像一个人,倒很像是、很像是……
一个名字从心底浮出来,在双唇之间呼之欲出,她霎时大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后连连退了几步,“哐当”一声撞翻了殿中央的香鼎。沉香屑洒了一地,原本清雅的香味霎时变得浓郁,她抬起缠着白布的右手,蹙眉凛眸,声音出口却有些发颤,道:“说,你到底是谁?”
他瞥一眼地上洒落的香木屑子,换上一脸的不明所以,也跟着从宝椅上起来朝她走近,“殿下这是做什么?”
“别过来!”见他上前,她连忙踉跄着往后退,纤细的食指指着他,冷声叱道:“你到底是谁?将你的面具摘下来!”
“奴才惶恐——”赵宣朝她深深揖下去,埋着头沉声道:“奴才不敢欺瞒殿下,数年前太庙走水,奴才的脸被落下的横梁烫伤,狰狞可怖,面具一除恐令殿下受惊。”
这套说法在阿九这里已经行不通了,她仍旧坚持,端起了帝姬的驾子命令道:“本宫令你即刻摘下面具,公公想抗旨么?”
赵宣面上浮起几丝无奈,沉默一阵儿才朝她应个是,这才动手去取兽首面具。阿九喉头一阵吞咽,屏息凝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指尖修长而白净,捏着面具下端微微一抬,将它给摘了下来。
黑压压的穹窿滑过一道闪电,风雨交加中将那张脸打得惨白一片。赵宣没有说谎,那确实是一张丑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脸,两边脸颊的皮肉拧作一团,呈现出一种扭曲而狰狞的状貌。
阿九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霎时大感窘迫,支吾了一阵儿才道:“真是对不住,是我误会公公了,你别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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