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节(1 / 1)
睡在门板上的那个人如今全身化脓,脸上更是出现了诡异的黑紫色,那些曾经捡他回来的游侠儿们一个个避在屋外,几乎没人敢进来照料他,以至于他除了全身化脓外还带着一种可怕的恶臭。
受到这样的折磨,这人却一动不动,只有胸部还在微微起伏,之前那些游侠说他“意识不清”,显然说的没错。若前几天还能在街头挣扎,如今肯定是离死不远了。
薛安都这样胆大的汉子都不敢上前,其他人更是怕到动都不能动。就在那县令都忍不住夺门而出的时候,贺穆兰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疾病,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出去!先出去!”
这一声命令简直让这些人如临大赦,一下子全跑了个干净。贺穆兰一边撕下自己的袖子捂住口鼻,一边用绷带缠绕住自己的手,凑近了那人,检查了下他的腋下、颈部和腹股沟。
肿大的淋巴结已经足以让任何人呕吐不止。至少大着胆子没出去的薛安都吐了。
“到底……到底是什么病?难道是瘟疫?”薛安都也开始头皮发麻了,一句话说的满是惧意。
贺穆兰大步避让到窗前,对着窗外吐出一口气,这才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咬牙道:“瘟疫,哪里是瘟疫,是鼠疫!现在是冬天,又没有战乱和灾祸,竟有鼠疫!”
薛安都一听到“疫”就已经肃起了脸,再看那门板上的汉子立刻脸色又变,上前几步就拔出了刀来。
“你干什么!”
贺穆兰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
唰!
只见薛安都手起刀落,直接将那人给杀了!
杀完人的薛安都面上连一点惭愧内疚之色都没有,他将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扔,做了个手势请贺穆兰出去。
“来人!这个兄弟已经病死了,连人带屋子全给我烧了!”
☆、第348章 道门来人
在古代,发生瘟疫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每到灾祸、战乱,亦或者四时之气突变,忽冷忽热之时,多会发生瘟疫。
“瘟疫”并不是一种病,而是泛指一切具有强力传染性和致死性特点的疾病,一旦蔓延开来,往往会造成极大的人口损失。
可怕的疾病比天灾造成的危害更大,一旦灾病蔓延开来,恐慌的百姓往往背井离乡出门“躲灾”,这一躲灾,造成瘟疫更大面积的蔓延,所以统治者一遇到瘟疫发生,情愿一地百姓全部死绝,也不愿意他们挪动半分。
东汉末年战乱频生,瘟疫和灾祸夺取了十分之八的人口,比五胡乱华还要可怕,《七哀诗》中有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从汉桓帝刘志,至汉献帝刘协的七十余年中,记载有疫病流行17次。疫情连年,民不聊生,即使是士大夫们也未能幸免。如文学史上著名的“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也一时俱逝,其惨状可见一斑。
到了晋朝的时候,由于出了一位道家的鬼才“葛洪”,开始对瘟疫进行详细的研究,所以“瘟疫”可以预防的知识才得到传播。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里记载了许多辟瘟疫的药散,成为地方上官府常备的药方,一到出现时疫的征兆时,立刻就可以照方抓药控制病情。
各地也有“药署”、“活人署”,专门负责在平时囤积药物,处理疫症濒死之人和死者的尸体。
但五胡乱华之后,整个晋朝的制度被大幅度破坏,唯有延续东晋的刘宋依然有着大量的郎中和医官,其余诸国皆是巫医、僧医、郎中、萨满,什么管用什么上,就连拓跋焘的宫里也是养着各种可以治病的医官。
有些莫说是医生,说是神巫更合适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诸国的国主最害怕的,莫过于天灾和瘟疫了。
地震、洪水、干旱、雷暴,这些不但对举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更会引起民间动乱。
汉人往往认为“国之将亡必生妖孽”,所有的动乱都是因为君主的无德而造成,更别说现在是胡人入主中原,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有一点点苗头,四处都开始造反都有可能。
瘟疫通常伴随着天灾和战争而生。拓跋焘听从汉臣的劝告没有屠城、黑山大营因为汉人郎中和汉人参军的明令禁止而变成“烧葬”,皆是因为瘟疫太过可怕,最终会延祸己身。
和动乱刚止的夏国不一样,豫州和青州等地已经被占了八年有余,由于先帝和拓跋焘对南地非常重视,派来的都是非常有才干和德行的官员,三州的经济民生都恢复的极好,比起东晋时期的动乱和政变,甚至北魏的统治更加宽松,至少百姓不必服大量的徭役和兵役了。
至于灾祸,除了夏季偶有一些地方有洪水发生,地震、雪灾、干旱皆是没有,气候正常粮食丰收,完全没有任何瘟疫会来的征兆。
如今又是冬天,连虫子都已经“休眠”,等到“惊蛰”才会爬出,毒虫都不出没,毒瘴厉病更是没有,谁也不会想到这时候发现了鼠疫。
此人已经失踪了三个多月,可鼠疫根本不可能让人活这么久,这人染上鼠疫一定就在最近。为何他失踪几个月,在染上鼠疫之后出现了?是发现他得了恶疾所以把他丢了出来,还是他这几个月居住的地方原本就是鼠疫蔓延的地方?
一切和瘟疫扯上关系,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连贺穆兰都不敢让大军前进了,竟要求所有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军退后一百里,找了一处野地驻扎。
这个时候,靠近城市反倒有危险。
薛安都的决断简直让贺穆兰可怕。贺穆兰甚至觉得薛安都哪里是任侠脾气,简直就是枭雄的脾气。
那些求助他的游侠儿们都是曾经资助过他、和他称兄道弟的义士,如今因为曾经照料过得了瘟疫而死之人,竟被薛安都劝说,带着家人自愿囚禁于家中,除非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宁死也不会出去。
薛安都还用“天下安危”为理由逼着他们发了重誓,一旦他们也出现失踪者身上的征兆,立刻自杀,还能成全一场义气。
除此之外,整个白泽乡的乡里都被戒严,薛安都用了自己“豫州都护”的权利调了几千人的兵马围住了白泽乡,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出去,死也全部死在这个乡里。
在这个消息和道路都极不发达的年代,只要控制住了源头,病情很难蔓延。
贺穆兰的心性极好,可即使薛安都做到如此地步,她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相反,她知道薛安都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对。
薛安都已经算是冷静的年轻人了,若遇见一个怕事又心狠的,说不定那些游侠儿就不是自囚家中,而是如同他杀那个失踪者一般全被杀了个干净。
莫觉得这残忍,古时候瘟疫一起,活活烧死人、将整个村子全部坑杀的事情都是常事,就为了不蔓延开来。
薛安都现在最害怕的事,是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花将军,你的猜测可有依据?这……这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
薛安都和贺穆兰两个接触过失踪者的人全部都用热水冲洗过了全身,当日去的衣服和鞋帽全部烧掉换了新的,贺穆兰庆幸自己当时察觉的快掩住了口鼻和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否则恐怕也会像薛安都一样……
他身上的皮红的可怕,像是用铁刷子刷过了一般。
“我也希望是耸人听闻。”贺穆兰的语气之沉重,连一旁的陈节等人心中都惧怕起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在人为的制造瘟疫。从一开始有人失踪,到失踪之人越来越多,再到后来失踪之人出现,却带着恶疾,你总不会觉得他正好倒霉,被人丢了出来吧?”
贺穆兰的话越说越是可怕:“若你抓了一群人做什么,其中有一个人得了病,最聪明的做法是如你一般立刻杀了他焚烧掉,又何必让他回到故乡?这么做自己也有得病的危险,得不偿失。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知道这人回到故乡肯定会被亲人或朋友找到,想法子医治。一旦开始频繁接触人群,这些人就会被传染,然后将疾病传播过去……”
薛安都打了个哆嗦,大声喊着:
“他们抓这些人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让瘟疫蔓延!到底是哪个疯子!”
“我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做。”陈节看起来已经被吓傻了。“也许是恰巧?也许这个人逃出来的时候患上了瘟疫,然后跑回家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将军,将军你别吓我们啊!”
其余年纪较大一些的将士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心中竟不能反驳这种猜测。人真的是会为了一些奇怪的目的,做出如此疯狂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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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知道是不是凑巧,只要看接下来的发展就知道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发展……”贺穆兰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如同她的世界一般研究“生化武器”的人。
“抓人的幕后真凶如果是为了这个,那各地一定会陆续出现这种得了瘟疫的人,而且一定是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妈的,这思想何止是超越千年,简直是发指到人神共愤!
这可是得个感冒都会死人的年代啊!
薛安都彻底坐不住了。
“天啊!老天爷,你快别说了,说的我汗毛直起!我要去召集各地所有的游侠,这事光靠官府干不了!”
“不必将范围扩大的太远,但凡鼠疫或是其他瘟疫,从发病到死没有几天,既然车马行的管事说贩米的行商都是把米送到陈郡去,你不妨就在陈郡四周五天路程的范围内查找。若是街头巷尾又出现身染恶疾之人,那八成就是真的了。”
贺穆兰也在发愁。
“竟然是用贩粮的名义,我就怕他们连粮食和水源里都动了手脚,那就真是……”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平泽县县令脸色已经变得铁灰。白泽乡是他管辖下的一个乡,但他很少管那的事情,乡间大多靠宗族和族老来管理。
当初游侠儿报少了人的时候,他还以为又因为械斗或是乡里抢水之类的事情出了人命,也没太当一回事,如今听到这种惊天秘闻,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带着家人老小干脆逃进山里,不想再在豫州地界多呆一刻了。
薛安都大概是看出了他神色上的变化,当下拔了自己替换的佩刀就狰狞着望着他:“如今瘟疫很可能蔓延,你这个县令必须要安抚百姓,看守粮仓,若是真发生了动乱,你跑的了,你全家九族可跑不了!你若是生出一丝不对的心思,让整个平泽乱了,我就上报朝廷,求陛下夷你九族!”
“不敢,不敢!薛都护切莫这般吓人!”
那县令抖得犹如筛子。
“你可以试试我可不可以更吓人!”
那县令被薛安都手下的兵押着,面有苦色的回去准备了。薛安都之前已经朝豫州和周边几州的州府、县城都下了文书,可能发生瘟疫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各州的官服知道,而后开始对全州上下进行排查。
此事发现的应该是较早,否则早就已经有地方开始蔓延瘟疫了。加之现在是冬末,疫病传播的要慢。
可是没有多少时间就要到“惊蛰”了,惊蛰一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蛰伏于地下的虫子全部开始活动,春季一旦发生疫病……
“花将军,如今各地情况还不清楚,您的部下又不能再继续前行……”薛安都正色对贺穆兰请求道:“秦州、豫州的地方人马不多,若真生出祸事,少不得要借将军的人马一用。”
他指的是隔绝各地的百姓,使疫病不至于蔓延的事。
这种事,任何理智的将领都不会答应,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让自己的部下白白折损在外面,别说从此之后实力大减,就算是皇帝也会雷霆震怒。
一个精兵很可能要用五年、十年的时间才能磨砺而成,将士不死于战场之上,却病死于床榻之间,是所有当政者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贺穆兰却知道瘟疫的可怕,所以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若情况真危急到这种地步,我可借你人手。”
“将军!”
“将军!”
“这时候应该立刻上报京中,回平城去才对啊!”
包括狄叶飞在内的将领们全部“谈疫色变”,一听到贺穆兰的决定,立刻变了脸色。
“我是此次出征的主帅,我说了算!疫病真的蔓延,你以为我们的马跑得过瘟疫吗?”
贺穆兰板下脸怒斥道:“更何况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若是其他将军,薛安都还真不敢借人,正是因为他和贺穆兰相处几天,发现这个年少的将军见识毫不在他这个走南闯北的游侠之下,而且对百姓和疫病都十分关切,所以才斗胆开口。
听到贺穆兰同意了在人手不够时借人,薛安都立刻松了一大口气,马不停蹄的去安排接下里的事情。
白泽乡出现了鼠疫,按照行军的惯例,有疫病的地方不可进入,贺穆兰的大军只能无奈的驻扎在野地,等待前往陈郡方向的探马回报前方无事的情报回来,才能让大军继续出发。
然而正如贺穆兰猜测的,除了白泽乡以外,陈郡以北数个乡里和城中都出现了染病之人,幸亏薛安都是整州的都护,对各地城防和城门官下达的命令及时,有几个都被发现了,病死了的也都没有被随便埋了,而是被当地的官员亲自监督着焚烧了个干净。
至于又被关起了多少人“等候结果”,有几个城镇为此关闭了四门,有多少百姓仓皇失措、流言四起,驻扎在原地消耗着兵马的贺穆兰并不能得知,却能够猜测的到。
陈郡以北,正是平城方向来的大军必须途径的地区。不但如此,陈郡附近几乎被“宗主”把持,大部分人口都是邬壁中的“荫户”,在外面乡间的不是胡人,便是自己有私田不愿意托户入荫的富户。
而染了病,最先死亡的不是汉人,而是和汉人们居住在一起的胡人。
贺穆兰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疫病就是针对的南下的大军,也许幕后之人正是得知了有大军朝着陈郡而去,甚至已经打听出大军就是开往陈郡的,所以便开始放出这些得病之人,想要惊走他们。
贺穆兰和薛安都、狄叶飞等人商议了一阵之后,都认为做出这种事的,恐怕不是刘宋,也跟刘宋有些关系。
因为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国家做这种毫无人道的事情,万一蔓延到自己的地盘,那就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问题在于,刘宋绝对没有这个人力和能力让这么多人失踪,甚至还有地点培育“病种”,然后运送到各地去。
这个年代的城门官是连揣着两个鸡蛋都要搜一搜的主,带着这么些病重之人穿城过市,一定是有不让人怀疑的身份和运输工具。
而且有人失踪从一年前起就开始了,从那个时候就培育“病毒”的话,按照鼠疫的杀伤力,人应该已经死完了,哪怕补充的再多也是一样,可到现在放出的却是三个月前失踪的人,这也让贺穆兰百思不得其解。
贺穆兰的信函早就飞速的送入了京中,可京中到现在也没有信过来,贺穆兰的大军困在这里不能前进也不敢后退,薛安都每日都在和各地书信往来、或带着府兵到处巡视,整个豫州都开始隐隐有恐慌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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