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这回过十岁生日,玲珑拿出私房银子给长辈们各买了点心、糕饼,付出不过尔尔,收获却是多多。喻老太爷给了一支做添头的珠钗,那是不必说了,喻老太太不偏不倚,静翕几个月前才过了生日,她给的是支古银簪子,到了玲珑,也是一模一样。喻大爷和乔氏送了她一套珍珠头面、一套赤金头面,光华耀眼,喻二爷和关氏风雅,送了文房四宝,样样是精品。
不过,喻大爷和乔氏对玲珑的禁令还没取消,文房四宝送归送了,她还不能用。
族中的伯母、婶婶,送给玲珑的也都是精细物件儿,帕子、臂搁、盆栽等,一应俱全。
喻温惠比喻二爷小上几岁,今年还不到三十,看上去年轻娇艳,丰润动人。这便是喻老太爷所说的那位长指甲划破西周玉璧的人了。她未出阁时在喻家也是很娇惯的,所以才有了她吵着要看,喻老太爷拗不过她,最终玉璧受损、心疼肚疼的事。
喻温惠夫家姓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苏时春还小,才五岁,女儿苏胜春和静翕、玲珑差不多,也是才过十岁生日不久。喻家姐妹三个,胜春,还有族中两个女孩儿静姝、文茵,六个女孩儿围坐闲谈、嬉戏,很是欢乐。
乔氏向来体弱,今天便是玲珑过生日也是弟媳妇关氏张罗,她只管陪喻老太太和客人们说说笑笑。喻温惠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不由的暗中摇头。长媳是个病美人,长年如此,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喻老太太自是偏爱小女儿的,把喻温惠叫到身边说私房话,“小孩儿家过生日,你怎地也回来了?”喻温惠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有求于人么?娘,时春爹想谋个差使,我得跟大嫂的姐姐探探口风。”
☆、第16章
苏家和喻家一样耕读传家,几十年来没人愿意出仕。可是这不肯做官也是要有资格的,或者家业丰厚,或者性情淡泊,或者甘于贫寒,总要占上一样两样方可。苏家和喻家其实家底儿差不多,虽然不屑经商,但是家里有房有田,单靠收租子度日也宽裕悠闲的很。不过也仅仅是宽裕而已,若想像乔家那样富贵逼人,是不可能的。喻温惠从小就娇惯,便不像两个哥哥那般恬淡、甘心过平淡日子,她丈夫苏又庭是家里的小儿子,和她性情很是相投,也是个热衷名利的,夫妻两个想要为苏又庭谋个差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苏又庭是老来子,苏母溺爱的很。他打小不喜读书,爱舞枪弄榻,苏母便也由着他。苏父倒是诧异,“我的儿子竟有不喜读书的?”他禀性洒脱,不爱勉强孩子,见苏又庭如此,并没多加约束。苏又庭读书既然不行,走科举的路子当然是不行的了,他若想谋差使,得想别的法子。
朝廷在顺天府设有兵马指挥司,凡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悉归所辖。这兵马指挥司有都指挥一人,副都指挥四人,下面又有知事、吏目等职。苏又庭想谋差使,太大的不敢想,太小的不愿做,看来看去,最中意这副都指挥一职。若想这一官职到手,除到本城长官处打通关节之外,还需到兵部疏通。苏家在本城还有几分体面,和兵部的人却是没交情,这事便显得难办了。喻温惠正为这件事犯愁呢,可巧乔思柔回乡省亲,这不是送到眼前的机会么?乔思柔是鹤庆侯的弟媳妇,鹤庆侯是武职,朝中要员,兵部哪能不给他几分薄面。
“娘,我跟大嫂的姐姐到底不熟,直接跟她开口,太冒昧了。”喻温惠抱怨,“您也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大嫂给递个话儿。可是大嫂那个人一向不食人间烟火,我倒是想去跟她开回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换了是二嫂该多好,闲谈一般,说说笑笑的,二嫂便会明白,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在喻温惠眼中,二嫂关氏是位可人,大嫂乔氏便让人看着有些不顺眼。她和关氏更投契些,可是关氏的娘家和喻家、苏家差不多,她娘家哥哥倒是以科举出仕了,到今年不过是位六品通判,又无同年在京,和兵部同样没交情。
喻老太太心里何尝不是更喜欢二儿媳妇,对大儿媳妇颇有微词呢?不过她是积年的老人家了,便是心里真有这么个意思,也不会像喻温惠一样直白的说出来。更何况,她虽不喜欢大儿媳妇,却不得不承认,大儿媳妇自有她的好处。
乔氏身子不好,当不得家,理不得事,这是成亲之前喻家、乔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若拿这一点来挑剔乔氏,喻老太太觉得自己这做婆婆的未免处事不公。可是除了这一点,乔氏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她为人温柔厚道,喻家上上下下没有薄待过谁,且育有喻敞、喻敄和玲珑,儿女双全。
乔氏对玲珑管教的不够严厉,有些放纵,可是喻老太太仔细回想,女儿温惠小的时候,自己对她也是格外宽容,和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喻温惠悻悻的抱怨,“您说让我怎么办?时春爹还在家等信儿呢。我若直接和大嫂的姐姐说了,一则不大熟,不好意思,二则,万一人家有为难之处,或是不愿意帮忙,一口回绝了,我岂不是很尴尬?若托大嫂去递个话呢,唉,只怕光是告诉她这副都指挥是个什么官职,我都要费上大半天的口舌。”
乔氏有些不通世务。
喻老太太见女儿这样,不由的笑了,“也值得你这样?惠儿,娘教你个乖,你去寻你大哥,原原本本讲一遍,你大哥自有道理。”
喻温惠听了,转愁为喜,“可不是么,我跟大哥说一声,不就结了?万事有大哥呢。”挽住喻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娘,姜还是老的辣啊,您比女儿强多了。”喻老太太眉眼弯弯,“辣吗?娘还以为自己清甜甘美呢。”母女二人说着笑话,十分乐呵。
“娘,时春爹若能有官职在身,往后胜春说亲,身份也高些。”喻温惠指指在外面廊下的几个女孩儿,眉眼一下子柔和了,“十岁了呢,这两三年该给她留意着,及笄前后好定下来了。”
喻温惠只生有一子一女,对儿子和女儿自是百般疼爱。看到和静嘉、静翕、玲珑等人在一起吃烤肉、嬉戏玩闹的胜春,她什么牢骚也没有了,满腹怜爱。
喻老太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了,“这是玲珑想的点子吧?说来也怪,这孩子自打病了那一场之后,好像凡事都想开了,书不读,女工不做,整天就惦记着吃喝玩乐。这在廊下支起烤架,几个女孩儿烤肉来吃的事,从前她可做不出来。”
喻温惠探头往外看了看,粲然,“数她吃的欢,数她笑的欢。”
玲珑才烤好一串羊肉,鼓起小脸颊吃的津津有味,一脸满足。
出嫁的女儿并不能时常回娘家,喻老太太和女儿长久不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母女二人说着家常,时不时的看看六个笑吟吟的小姑娘,见几个孩子和和乐乐,心中舒畅。
“玲珑,你姨母是从京城过来的呢。”胜春流露出羡慕之意,“天下脚下,一定繁华的很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去开开眼界,该多好。”
玲珑见她满是向往之色,便笑道:“如今咱们还小,等大了咱们结伴同游,如何?”
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让几个女孩儿结伴出门旅行,安慰安慰她,过过嘴瘾呗。
“好啊好啊,结伴同游。”女孩儿们竟没跟玲珑持不同意见的,一起快活的点头。
独静姝性情泼辣些,笑着打趣胜春,“这还不好办么?你和玲珑姨母一样嫁到京城,不就可以见识京城的繁华了?”她话还没说完,胜春已笑着过来撕她的嘴,众人有劝的,有拉的,有起哄的,笑闹成一团。
喻温惠一直想着她那件正经事,央求喻老太太,“娘,您命人把大哥叫进来可好?我早早的跟他说了,他好早早的设法。”喻老太太摇头,“惠儿,你心里也太放不住事了。”虽这么说,还是依了她的话,命人去把喻大爷叫了来。
玲珑正拿起块烤鱼,却见雄红殷勤带着路,父亲喻大爷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进了祖母的屋子。
这时候叫父亲过来,有什么急事啊?
玲珑留了心。
这天玲珑把小客人们招待的很好,宾主尽欢。静姝、文茵、胜春等人离去之时都是依依不舍的,“嘉姐姐,小翕,玲珑,哪天闲了,再来找你们玩。”喻家三姐妹都笑,“大冬天的,可不是得有个消遣么?只管过来。我们若闲了,也扰你们去。”
送走客人之后,玲珑知道喻大爷在乔氏房里,便过去了,“爹爹,祖母叫您过去有什么事呀?”见了父亲,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年龄小,一脸稚气,虽然问的异常直接,可是在喻大爷和乔氏看来也是机灵可爱,喻大爷微微笑了笑,把“你姑姑有事相托”的话说了。
玲珑听在耳中,不由的微微皱眉。
亲戚之间相互帮忙,这本是应该的。可乔思柔才和鹤庆侯府生了场大气,以至于一怒之下带着两个儿子大冬天的回乡省亲,这个时候让她向鹤庆侯开口,不是太难为她了么?
鹤庆侯府真是很过份。乔思柔和宋勇是三媒六聘成的亲,可是成亲没几年燕云卿这名满天下的孝女、贤女就进了门,从此乔思柔就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等到燕云卿病故,乔思柔好像能松口气了,宋家又要过继燕云卿的亲生儿子给鹤庆侯,分明是要宋长林继承鹤庆侯的爵位,这又把乔思柔和她的两个儿子置于何地?乔思柔会怒而回乡,也是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吧。
姑姑托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不答应,岂不伤了姑姑的颜面,伤了父亲和姑姑的兄妹之情?可是若答应了,姨母一定憋气的很。
喻大爷夫妇见玲珑板着小脸,好像在想着什么非常严肃的事,都觉好笑。
珑儿你才多大,懂什么。
“不能向鹤庆侯开口。”玲珑气咻咻的,“不能难为姨母。爹,娘,兵部管这件事的是武选司吧?不如问问姨母,可认识武选司的什么人,直接去打点。”
乔思柔和乔氏不一样,她是乔家长女,自小便能干,称的上长袖善舞。她在京城以鹤庆侯府二少夫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虽然宋勇职位不高,也应该结识了一些官太太的。喻温惠的事还是要帮的,可是,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向鹤庆侯府开口。
喻大爷和乔氏听了玲珑的话,不禁扬眉,“珑儿,刮目相看啊。”
“刮目相看啊。”喻敞和喻敄掀帘进来,口气和父母一模一样。
喻敄调皮,有腔有调的长叹,“曾几何时,我家小妹长大了呢,这般聪慧过人!”
为了表示自己实在很感慨,他“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大冬天的,你这是做什么呀。喻大爷、乔氏、喻敞看着他这样,脸上都有笑意。
玲珑疑惑的看着他,“二哥,你不冷么?”喻敄看看手中的扇子,老实承认,“妹妹,二哥想表现得洒脱倜傥、胸有成竹,除了摇扇子之外,还没有想到别的手段。”
你倒坦白。喻大爷、乔氏、喻敞笑意更浓。
玲珑背着手,装出幅老夫子的模样,看向喻敄,“妹妹倒有一个法子。”
“哦?”喻敄眼睛一亮,拱了拱手,“愿闻其详。”兴冲冲的看着玲珑,等着听她有什么高见。
“腹有诗书气自华,懂么?”玲珑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勉之兄你勤学好问,多读书,多学习,有朝一日学问到了,不需摇扇子,也会显得潇洒俊逸,大方自如!”
“噗”
屋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第17章
欢笑声中,喻敄扬起胳膊,“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成,听妹妹的,二哥这便用功去,肚里多屯几本书。等往后学问够了,二哥便晒书,不晒扇子了。”
“晒书么?”喻大爷等人都是莞尔。
《世说·排调》中有这么一段,“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听喻敄这话的意思,他是要跟东晋名士郝隆学习了。
“就是。”玲珑非常赞成,“二哥你也知道,祖母是很崇尚节俭的。她老人家这样,咱们这做孙子孙女的当然要孝顺,也要爱惜物件儿,对不对?你有了学问,既神气,又可省得一把扇子,还孝顺了祖母,岂不是一举三得?”
“对,一举三得。这感觉就像哥哥张弓搭箭向天上射去,一下子射中三只雕!”喻敄扬扬手中折扇,笑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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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两个说着胡话,兴致盎然。
“勉之从前便活泼,珑儿却是最近才顽皮起来的,甚好。”喻大爷和乔氏含笑看着眼前的儿女,心中均作此想。
玲珑笑嘻嘻跑到父母面前,“二哥若有学问了,可省得一把扇子;我若有学问了,却可省得爹娘操心呀。爹,娘,也让我有学问吧,好不好?”
趁机要求读书受教育的权利。
喻大爷笑而不语,乔氏却是担心起来,“珑儿,你很想做才女么?其实做才女也没什么好的……”玲珑忙表白,“我可不想做才女。我不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不想通诗书娴礼仪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我也不想精于女工研究刺绣,娘,我是很懒的,这些我都不想!”乔氏听了玲珑这话,极是舒心,笑容温柔皎洁,一迭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玲珑斟酌着词句,“我没想做才女,我只是想消遣一二,还想开阔眼界,明白些道理。”
常识总是需要的,娱乐消遣,总是需要的。
喻敞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因着是家中长子,一向沉稳,他看着玲珑殷切的眼神,心中不忍,开口为妹妹求情,“爹,娘,咱们家的姑娘哪能没个书房呢?给妹妹安排个书房吧,每天过去三两个时辰便是。”
知道爹娘纯是担心妹妹犯傻,既提出要给妹妹安排书房,又限定了时间。想的很周到。
“三两个时辰哪行?太耗精神了。”乔氏连连摇头。
一天总共才十二个时辰啊。
“一个时辰,就一个。”玲珑伸出一个指头,眼巴巴的瞅着喻大爷和乔氏。
一天两个小时读书时间,这可不算过份吧?
玲珑眼睛大而灵动,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儿,让喻大爷和乔氏这做父母的心都快融化了。
“一言为定,只许看一个时辰。”喻大爷微笑着伸出小指头。玲珑大喜,赶忙伸出手来跟他拉勾,“爹爹,一言为定。”跟父亲拉过,又笑嘻嘻向母亲伸出手,“娘,您也一样,咱们一言为定。”乔氏溺爱的笑,“好好好,一言为定。”伸出小指头,跟玲珑拉了勾。
这时的玲珑,异常孩子气。
“还小呢。”喻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热呼呼的,口中却是嘲笑。
“嗯,我还小呢。”玲珑嘻嘻笑着,爱娇的偎依到乔氏怀里。
“小呢,小呢。”乔氏伸手揽住玲珑,笑逐颜开,“珑儿本来也不大,今天才过十岁生日。十岁还是孩子呢,对不对?”
喻大爷望着相偎相依的妻子和女儿,唇角翘了起来,“珑儿两三岁的时候很缠人,很啰嗦,一句话要说上很多遍。大冬天的爹爹出门办事,答应回来给她捎糖炒栗子,她先是伸出小手跟爹爹拉勾,‘爹爹,栗子’,之后一会儿便跑过来提醒一句,‘爹爹,栗子’,爹爹都出门了,她还特地追出去交代,‘别忘了捎栗子呀’……”
“珑儿小时候是这样的。”乔氏温柔点头。
稚嫩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奶声奶气的童音仿佛就在耳边,喻大爷和乔氏相视而笑,都觉温馨。
“我这么啰嗦呀?”玲珑很有些不好意思。
喻敞乐了乐,“你小时候见了哥哥便吵着要糖,哥哥若不给,你便抱着哥哥的腿不放,可赖皮了。”小孩儿家不许多吃糖,爹娘吩咐了不许给,哥哥当然不敢违抗。她偏偏不讲理,就要,怎么哄都不行。
“我还会耍赖呢。”玲珑小脸发烫。
喻敄看爹娘、哥哥都在回忆往事,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比妹妹大两岁,妹妹小时候的事他哪记得?干着急,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事的时候,玲珑已开始装淑女了,好玩的事几乎没有。
“唉,生不逢时啊。”喻敄跺跺脚,仰头向天,一声长叹。
弄明白他在感慨什么,屋里又是一片欢笑声。
因着喻温惠是个急性子,而且苏又庭的事喻老太太也很关心,所以乔氏和玲珑一天没耽搁,第二天便命人备车,去了乔家。乔老太爷见到小女儿、外孙女,很是欢喜,“阿陶回来了?珑儿过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玲珑走到乔老太爷面前,乖巧的叫“外祖父”,乔老太爷微笑着上下打量过她,眼中忽有了泪花,“像,真像。”他低声喃喃着,看向玲珑的目光,温暖留恋之中,又带着丝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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