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陈兰桡皱了皱眉,低头若有所思,片刻才回答:“我觉得她说的不对。”
燕归很是意外:“为什么?”
陈兰桡道:“说这种话的人,必然没经历过真正的痛苦,比如我现在,进退两难,死反而成为最轻松的一件事,而且我怎能跟你相比……”
燕归不待她说完,便喝道:“你之前还说因你是女儿身,所以太子、程立雪等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却自己看低自己了吗?白日你跟我持剑对峙,可知那时候陈国每个男儿,都比不上你的风采……”
陈兰桡扭头:“别说了,我恨不得那时就死了作罢。”
燕归忍不住骂道:“你胡说什么,陈兰桡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怯懦了?”
陈兰桡抬头挺胸:“我才没有!”
燕归道:“那就打起精神来,如你所说,师神光还不知下落,思奴尚嗷嗷待哺,今日若不是你求我,谁会去给他找乳娘来,他可能就这么生生饿死,你忍心如此?”
陈兰桡回想思奴稚嫩的模样,伸手捂住脸:“够了,别说了!”
更深漏迟,宫阙深深,陈兰桡左右为难,满怀愁绪,竟比夜色更浓几分,她抬头看天,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团,令人发慌。
陈兰桡不知不觉念道:“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想到自此之后,恐怕再也不能如之前般快活自在,一时眼角含泪。
公子燕归听她喃喃,心思涌动,很想上前抱一抱她,安抚也好,疼爱也罢,可也知道此举会令她不悦。
燕归生怕再厮守下去,自己会按捺不住,便柔声道:“太子今夜怕是不会醒,我送你回去歇息罢。”
陈兰桡如梦初醒,转头看他:“是了,方才你对我说……你曾遭遇绝境,不是骗我的么?似你这般的人,怎会落得那般境地?甚至要说什么重生?”
燕归微微一笑:“人世间离奇古怪的荒唐事,多如牛毛,我又不是神仙,只是区区凡人,曾有那种生不如死的境遇,又有何奇怪?”
“是啊,天下之大,风云诡谲……何足为奇,我可真如井底之蛙,”陈兰桡自言自语,她闷闷地迈步欲走,却又问道:“那个……曾救了你的,是什么人?”
燕归看着她,目光一片温柔:“她……是天底下最聪慧仁义的姑娘。”
陈兰桡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脸颊有些发烫:“没想到你竟也挺肉麻的,算啦,我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太子琪醒来,回想昨晚之事,怒不可遏:“陈兰桡呢!”
左右报说:“陈国公主刚跟程将军去了演武场,还派人来请太子殿下。”
脑袋后一个青紫大包,脸颊上还有块极大淤青,太子琪想到陈兰桡,恨得牙痒非常:“好,本太子这就去,看她究竟能如何……比试过后,孤就即刻招幸她!”
太子琪气冲冲到了校场,举目看去,却见场中程立雪立在马边,一脸漠然,在他对面不远,陈兰桡身着白色骑射服,正在检看腰间箭。
太子琪一见,顿时怒火消除大半,今日陈兰桡未着女装,青丝在发顶梳成一束,如缎般倾泻而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此简单利落的打扮,却越发显出毫无瑕疵的轮廓,更增添了一种雌雄莫辨的异样之美。
太子琪坐在最中位子,其他将领分别依次而坐,还有些陈国的降将,包括陈王也在座。
公子燕归坐在太子琪下首位置,将太子琪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却仍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场中。
顷刻时候到,陈兰桡翻身上马,检校官点燃一炷香,那边程立雪才也懒洋洋地上了马,他回头看一眼陈兰桡,眼皮半抬不抬,简直连看她一眼都觉不屑。
陈兰桡面无表情,小脸上只有淡淡一丝冷漠气息,抬手拍马,马儿往前而行,程立雪“嗤”地一声,似是而非地打马而“逃”。
身后只听得一声“嗖”,程立雪听风辨音,心中微微诧异,正好马儿转弯,他回头一眼,却见陈兰桡骑在马背上,身子微微伏着,虽马儿颠簸起伏,她左手持弓,右手挽着缰绳……看起来竟有些像模像样。
第一支箭果然落空,武魏这边的将士们顿时发出嘲笑之声。
有人道:“程将军,你就陪小公主好好地玩一玩吧!”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程立雪笑笑,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渐渐急促,他拧眉打马,也加快速度。眼看两人一追一逐,一圈将近,程立雪听到耳畔又有利箭破空之声,他本想适当躲避,不料仔细一听,心头大为诧异,原来他听出了那箭风的方向,并不是指向自己……
难道陈国公主的箭术竟差的这样?这简直是儿戏!他堂堂武魏大将,居然陪个女子在此……程立雪腹诽未已,忽然听到惊呼声纷纷响起,然后是一声惨叫!
程立雪心惊,扭头向着惨呼声传来方向看去,却见就在他右手侧的看台远处,有一人仰天往后倒下,胸口正好插着那白翎的利箭。
那人,居然正是曾打开城门放武魏进城的王统制,今日他听闻有热闹可看,便偷偷前来,刻意躲在最后面的位置,不知为何竟给射中!
一片哗然,尤其是在王统制身侧的众人,如群蚁溃散,纷纷闪离。
太子琪与他身侧的众将士们也都转头眺首,因隔得略远,一时不明发生何时,只看到那处人影散乱,有人惊叫:“射、射死人了!”
程立雪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陈兰桡,正好看到她人在马上,身子端正直立,向着他张弓搭箭,半眯的双眼中,透出锐利杀气。
程立雪竟打了个寒战。
陈兰桡双腿夹着马背,任凭白马狂奔,上半身却动也不动,马儿兜转之际,她的手指轻轻一勾,利箭瞄准的目标原本是程立雪的后背,此刻悄然换了个方向。
燕归目光一动,人坐在位子上,忽然掌心微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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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目不转睛看着场中的陈兰桡,燕归心底默然响起李白《侠客行》中名句。
千里彤云,天色苍茫,寒风卷起旗子,烈烈有声。白马上那道身影,看似纤柔娇弱,但此刻张弓搭箭,气势却俨然不输任何武将。
果然不愧是他所看中的人。
但是,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归心道:“兰桡,希望你明白我昨日所言。”
锐利的箭镞之后,是陈兰桡锋芒毕露的双眼,破碎虚空,凛凛然看向的却是太子琪的方向。而对方扬长脖颈,正看向王统制倒下方向,浑然不知生死已迫在眉睫。
白马疾驰往前,箭镞闪烁寒光,机会就在刹那转瞬间,陈兰桡眼波轻转,复看向公子燕归。
刹那间目光相对,那娇红的唇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她长睫轻眨间,白马已经开始转弯。
那箭头对准的方向也随之不露痕迹地转变。
燕归的这口气,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然而回想她方才那一刻乍然流露的一抹淡笑……那可是,看破了他的担忧,在嘲笑他的紧张吗?
就在燕归心念涌动时候,陈兰桡已经射出了第三支箭。
程立雪心中震惊无法形容,他可以听风声辨出那支箭从自己左侧身后射来,他即刻作出反应,身子往右边微微侧出躲闪。
果不其然,那支箭几乎贴着他左边肩头擦身而过!程立雪又惊又疑,几乎要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出手的究竟是否陈兰桡,为何准头如此之吓人!
但就在他恍神之时,身后又传破空之声!这次却是自他右边身侧而来,程立雪心悸之余歪身往左,虽然如此,只听得很轻微的“破”的一声,他右肩的衣裳已被划破!
“该死!”程立雪震惊之际,这才确认是他轻视了陈兰桡!想不到陈国公主箭术如此出色!但是这还未完,第五支箭闪电般而来,这一次,对准的却正是程立雪的后心!
程立雪听得那风声凌厉,不由倒吸冷气,千钧一发中低低俯身,只听得头顶“嗖”地一声,那支箭擦着发顶心而去!
程立雪心惊胆战之余,蓦地领悟:不是什么歪打正着也并非失手……王统制的确是被陈国公主故意射杀!而陈兰桡这三箭,却好像并不是要立刻取他性命,难道是因之前被众将士以及他本人嘲笑,故而也用这法子来折磨他吗?
但是程立雪却只想到了其一。他打马而行,仓促回头看向陈兰桡,见陈国公主娇小的身子伏在马背上,秀丽绝伦的脸上却满是冷然凝重的肃杀,此刻于他眼中,她不再只是个娇弱无力的美貌少女,却比军中任何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更可怕!
程立雪咬牙回头,打马而行。
此刻那一炷香,已经燃过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绝不信自己的性命竟会丧于一名少女手上!
陡然间,低低地惊呼自周遭零星响起,程立雪不解其意,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陈兰桡人在马上,回手自囊中取箭,她搭上一支箭,观者平静,她却并不张弓,回手又取一支箭,搭在弦上,观者有惊呼声……直到她取了第三支箭!
在座众人陡然明白了陈兰桡此举的意思,但却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陈兰桡催动白马,马儿如明白主人心意,奋起四蹄,靠前方的黑马越来越近!
“是时候了!”陈兰桡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如玉般的手指勾动弓弦,张弓如满月。
程立雪听到利箭破空声响,但是这次,他糊涂了,他无法辨明这一次箭是从哪个方向而来,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身后有千万支箭铺天盖地,程立雪魂飞魄散,但是决断的时间至是一刹,因为一刹过后,就会定生死。
等程立雪反应过来身后追命的利箭是三支后,他明知如此,却不能左闪,无法右躲,甚至连俯身都不能!因为三支箭联袂而至,发出的破风声音互相影响,让他无法准确判断箭头的高低来作出应对。
避无可避,程立雪大喝一声,抬手在马儿臀上狠拍一记:“走!”
黑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程立雪却自马背上腾空而起,他扭腰转身,长腿斜扫,扫落一支箭,却躲不开同时而来的第二支,右肩狠狠一疼,是箭镞咬肉,但最致命的第三支,却直冲他胸口而来。
程立雪回手,死死地握向第三支箭,同时身形如断线纸鸢,向后急跌,狠狠倒地。
眼冒金星,几乎吐血,程立雪停了会儿,才勉强从地上探身,他还未坐起,就看到眼前马蹄闪现。
程立雪怔住,他仰头,望见在苍茫天色下,是陈国公主秀丽绝伦的脸,她右手持弓,左手搭箭,正对准他的眉心。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躲闪不了。
全场哗然,却又寂然无声。
程立雪心头一叹,手松开,掌心的那支箭无声跌落,他望着陈兰桡,片刻后轻轻一笑:“很好,我愿赌服输,你动手吧!”
程立雪说完之后,微微仰头,闭目等死。
意料中那射穿透露的箭却不曾来到,程立雪听到陈兰桡的声音响起,问道:“这般死在我手上,算是折辱你么?”
程立雪微微皱眉,道:“不,死在你手上我毫无怨言。可叹我自诩英勇无敌,却不过自高自大,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女子也不能小觑,尤其是如公主这般的女子。”
耳畔是那少女轻笑了声:“这还像句人话。”
程立雪拧眉大叫:“你要杀就杀!莫要羞辱我!”
陈兰桡说道:“怎么你竟这般敏感,我随口一句话,就认为是羞辱……只怕你还不知何为真正的羞辱……”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听来竟有几分沉郁。
程立雪不解其意,陈兰桡却又道:“算了,那柱香该烧完了吧?”她自言自语般说了这句,就听远处那传令官后知后觉地大叫:“一炷香毕,比试结束!”
程立雪蓦地睁开眼睛,见陈兰桡正收箭入囊中,小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他震惊无法置信,一时连肩头疼痛都忘了,挣扎着叫道:“你为何不杀我!”
陈兰桡淡淡看他一眼:“你就当我改变主意了吧!”她说完之后,转身打马,缓缓离开。
有几个跟程立雪相熟的将领们此刻飞奔而来,有人将他扶起来,连问如何。
有人道:“方才那小公主跟大哥说什么了?幸得她毫无经验才拖延了这些许时候,也是大哥洪福齐天,让香正好烧完了。”
又有人道:“没想到这贱人箭术这般了得……不过她愿望落空,不会回去哭鼻子了吧?”
几人才欲说笑,程立雪喝道:“够了!谁许你那么称呼陈国公主的?”
被斥那人不明所以,只好闭嘴。程立雪看着陈兰桡离开的方向,最终摇了摇头,在众人簇拥下前去疗伤。
陈兰桡提着弓,随着白马沿着校场而行,心中却想到昨晚上她夜探陈源的一幕。当时她回到殿中,夜不能寐,又惦记思奴跟陈源,想来想去,便出门去探陈源。
陈源殿内,那仇先生仍守在榻前,望着他满头白发,微光中竟让她有几分踏实,看着仇先生俯在桌上,像是睡着,陈兰桡便放轻脚步,走到陈源跟前。
陈源闭着双眸,面色缓和了许多,不复之前受伤垂危时候那种颓败的铁青色,陈兰桡靠近了,跪坐在榻前,呆呆看着兄长的脸,不知不觉眼睛已泪水模糊。
她跪坐良久,才抬手擦擦泪,轻声道:“哥哥,我来看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忍不住探手出去,轻轻握住陈源的手。
陈源动也不动,陈兰桡低着头:“我心里很难过,恨不得这一箭是我替哥哥受了,如果这样,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了……”她忍着欲哭的冲动,低声道:“太子琪是个混蛋,公子燕归也不像是个、是个……可是他却让仇先生救了哥哥,又帮我给思奴找乳娘,哥哥……”
她本想说燕归不像是个“好人”,可想到他所做的那些,却又不忍说出口。
不知为何,心头一酸,泪落更急,纷纷打在陈源手上,于他的掌心汇聚成小小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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