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公主!你慢点,公主!”
侍女高声的叫喊,阻不住前方那个轻灵的身影,陈兰桡提着裙摆,飞奔向父王的寝殿方向。
她紧皱双眉,心急如焚,魏军的到来,也同样搅乱她的心曲,师神光为何毫无音信?陈国将如何应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己的父王。
不理会侍卫的制止,陈兰桡冲进寝殿,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宫女内侍如游鱼般来往穿梭,不停地搬运各色的盒匣对象,走得太急,有人撞在一起,手中匣子跌落,散出一地金银珠宝。而陈王站在中间,不停催促:“手脚利落些,快些快些!”
满地珠宝滚动,光芒闪耀,刺痛陈兰桡的双眼,她心头一沉,冲过去拉住陈王:“父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王匆忙里看她一眼:“麒麟儿,你怎么还未收拾?快快回宫,把你的细软之物收拾妥当,我们要随贤妃去她的母国……”
如闻震雷,陈兰桡撒开握着陈王袖子的手,后退一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
贤妃的母国是陈国之后六百里外的章国,陈王的意思,显然是要在临危之际弃城弃国,临阵脱逃。
陈兰桡胸口微微起伏,强自镇定:“父王,陈国上下谁都可以逃,唯独父王不可以……”
“这是为何!”陈王拂袖,一脸不悦,“你莫非没听过武魏的残暴?父王若留下,不知将死的何等凄惨……”
“可父王是陈国国君,你此刻逃离,群龙无首,满城百姓要指望谁?”陈兰桡又怒又伤,不由提高声音:“何况父王就算逃到了章国,也就不再是陈国的国君了,不过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而已!”
陈王拧眉,却听有个声音道:“公主说的倒是轻巧,你让你父王留下,岂不是等同送他去死?晋国王公大臣的遭遇公主不是不知道,寄人篱下总比惨遭横死的强上百倍,难道公主愿意留下来被那些肮脏的魏军凌辱?”
陈兰桡回头,看到贤妃自殿后走出,她身上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脖子上戴了数条海珠项链,手腕上四五个镯子累赘地叠加,在她身后几个侍女,手中都捧着匣盒,显然是装了好些珠宝美玉,那些装不下的,只好披挂身上。
陈兰桡眼见这荒谬景象,又听贤妃的话,更是气冲牛斗。
陈王却一脸近乎讨好的笑:“爱妃说的是,麒麟儿太不懂事了,小孩子之言,又何可听……东西都带齐了?”
贤妃显然很是满意陈王的态度,矜持地捧捧云鬓:“陛下这边收拾的如何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走了。”
陈王刚要说话,陈兰桡往前一步拦住陈王,大叫道:“父王,你不能走!”
陈王不耐烦,贤妃也变脸道:“公主,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你若要送死,我们可不相陪!”
陈王劝道:“麒麟儿,别要意气用事,快去回宫稍事收拾,我们随贤妃去章国。”
贤妃一脸得意,挑衅似的看陈兰桡。
陈兰桡看看两人,极至的愤怒跟失望,让她内心酸涩难当,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只好大叫:“我不去!我宁可死在陈国,也不去异国!”
贤妃面露恼色:“你非要如此不识好歹!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去章国!也罢……我听闻晋国公主,被糟践之后,又下嫁了一名卑微的裨将为妻,莫非公主也是做此打算?好歹你是死不了的!”
陈王听得这话,微有些皱眉,却只看看贤妃,竟不曾出声喝止。
贤妃见状,一发得意,复又冷笑道:“本来以为师神光有遮天之能,没想到竟也是个靠不住的货色!白白地浪费了我们这许多时间!如今你的靠山都没有了,还在这里轻狂什么?你若肯跪下来向我道错,我倒是可以宽宏大量,容你跟随……”
陈兰桡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此刻仰头长呼一口气,厉声喝道:“我先杀了你这妖言误国、鼓惑人心的奸妃!”她竟腾身而起,向着贤妃扑去。
陈兰桡来的甚快,一把攥住贤妃的头发,提拳望她面上打去。
扯动中,贤妃头上金饰滑落地上,又有一串珠链被扯断,光华圆润的大珠满地滚动,如散乱的棋子乱跳乱窜。
贤妃吃痛,尖叫着护住脸,大叫救命,陈王大惊之余,忙来相救,内侍们也急忙拉住陈兰桡。
陈兰桡松开贤妃的头发,击倒两个上来护佑的内侍,殿内已然乱作一团。
匆忙里贤妃好歹脱身,她捧着被扯乱的云鬓,气喘吁吁:“来人,快点把公主拿下!”
殿外侍卫持刀上前,陈兰桡毫无畏惧:“你们谁敢!”侍卫们对上她含怒的明眸,个个胆怯后退。
“你竟敢对我下如此狠手!”贤妃怒不可遏,又转头看向陈王:“陛下,她这是要断了陛下的后路,杀了我陛下就无去章国了,真真居心险恶!陛下,别饶了她,她既然不肯跟我们走,容她留下,若是城破,自也是逃不脱晋国公主的下场……岂不是更丢了陛下的脸面?”
陈王脸色阴晴不定,陈兰桡愤然而立,握拳道:“若是父王临阵逃脱,弃百姓不顾,才是真正的辱没了陈氏宗族的脸!”
贤妃厉声道:“陛下!你莫非要眼睁睁看她丢人现眼吗?”
陈王双眉皱起:“给我把公主拿下!”
贤妃厉色一笑,冷道:“将公主格杀当场!”
陈王一惊,看向贤妃,这电光火石间,两个侍卫持刀袭向陈兰桡,而她于错愕之间,竟躲闪不及,刀锋削破了衣衫,眼见便要血溅当场!
☆、第 3 章
就在陈兰桡性命攸关之时,殿外有人疾呼:“住手!”
侍卫一惊,略微犹豫瞬间,手腕一震,竟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手中的佩刀应声落地!
殿内众人齐齐回头,陈兰桡更是惊喜交加,叫道:“哥哥!”
殿外来人,长身玉立,容貌出众,一脸忧急,正是陈国太子,也是陈兰桡的哥哥陈源。他的身后紧随一人,通身黑衣,脸色如雪冷峻,是陈太子的近侍凌云,方才出手击落侍卫腰刀的也正是他。
两人急奔上殿,陈源先走到陈兰桡跟前,将她上下打量:“妹妹,没事吗?”
陈兰桡眼睛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没事!”
陈源单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才转身,向着陈王见礼。
陈王负了双手,问道:“源儿,你来做什么?莫非也像是麒麟儿一样想阻止我去章国?”
陈源抬眸看向陈王:“儿臣不敢。”
陈王跟贤妃齐齐讶异,陈兰桡也十分愕然,正欲说话,却听陈源道:“儿臣只是想请父王,即刻将王位传给儿臣,这陈国,交给儿臣来守,儿臣会跟陈国共存亡。”
陈王大惊:“什么?”
陈兰桡也抬起头来,死死看着陈源的背影。
这样平静的话语,却掀起陈兰桡心头波澜巨涛,陈源自小饱读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柔弱书生,丝毫的武功都无,素来,陈兰桡以为自己的太子哥哥,乃是个温和如暖阳的人,但是此刻,陈源有些单薄的身影,在她面前,却俨然如同山岳般高大。
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无声跌落。陈兰桡紧握双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为着自己懦弱的父王悲哀,却也为着自己勇毅的哥哥骄傲!
陈王看着太子陈源,起初他又何尝不是如陈兰桡一般,以为太子是个柔弱之人,但是此刻……面对他一双儿女,陈王竟有些语塞。
关键时刻,贤妃假惺惺道:“陛下,既然太子有如此孝心,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我也都劝过陛下数次,让陛下及早传位给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也有了子嗣,陛下的确该退位歇息歇息了……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陛下且成全太子吧。”
陈王心中略微纠结:“源儿……你真的愿意留下守城?”
陈源目光波澜不惊:“回父王,是。”
陈王仰头,微微喟叹:“也罢……孤,这就把王位传于你……”他回头,看向近身内侍,内侍心领神会,上前将玉匣递上。
陈王接过玉匣,打开看一眼:里头是陈国的传国玉玺,静静生辉。陈王捧着玉匣,陈源双手接过:“儿臣多谢父王成全!”
听了一声“成全”,陈王心头微觉酸楚:“对了,那么,你府中思奴如何处置?不如,让我带他一块儿去章国吧……”
贤妃闻言,十分不满:“陛下,路上带着婴孩,十分不便!”
陈源却平静回道:“父亲不必操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父子两人目光相对,陈王还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声巨响,自城外传来,如同响起一个极大的霹雳,震得屋瓦都簌簌发抖。
贤妃花容失色:“陛下,我们快走,想是那魏军攻城,再迟谁也走不了了!”
陈王也顾不上再说其他:“源儿,麒麟儿,既然如此……你们好自为之……若是留得一条命在,可去章国寻父王……”
陈源跟陈兰桡十分默契地,齐齐沉默。
陈王看着两人,心中一声叹息,被贤妃拉着奔出殿去。
寝殿一干人等很快随着陈王逃了个干干净净,最终剩下原地的,只有陈源陈兰桡兄妹两人,门口处,是侍卫凌云,跟陈兰桡的贴身侍女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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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要怎么做?”陈兰桡看着陈源,似乎头一次认识了她的太子哥哥。
陈源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你为何不跟父王贤妃走?”
“我才不做软骨头!”陈兰桡愠怒皱眉,“我宁死!”
陈源微微一笑:“我早知道……母后当年怀你的时候,梦见麒麟踏祥云而来,口中衔花,天官解为祥瑞之兆,举国上下都高兴极了……”
“其实,他们以为我是个男儿,可以辅佐哥哥保家卫国,结果大失所望。”陈兰桡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陈源笑道:“休要胡说,起码对我来说,是宁可有个聪慧可人的妹妹,母后也是真心爱你,所以母后才给你起名叫麒麟儿,我记得,那一年本来大旱,自你降生,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
“只是巧合而已,你哪里看我头上长角了?”陈兰桡也忍不住笑笑,“哥哥怎么在这时候说这些?”
陈源双眸微光,望着陈兰桡道:“我只是想,希望这一次,陈国也能够度过难关。”
四目相对,陈兰桡点头,将兄长的手紧紧握住:“哥哥,不论如何,我会同你、同陈国共存亡!”
陈源眼中闪烁不忍,却并未多说别的,只道:“却不知神光那边出了何事,竟让魏军突破盐谷……却丝毫消息都未传来……”
陈兰桡一急:“哥哥,你总不会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以为神光哥哥……”这些日子,都城内不知为何有些传言四起,都是有关师神光的,有人说他不慎中伏身亡,也有人说他胆小怕事临阵私逃……种种匪夷所思。
陈源连忙否认:“我同神光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的为人我深知,我同样也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陈国!”
陈兰桡闻言,才宽心一笑。陈源望着她清丽的笑容,不由打趣说:“就算是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的啊。”
陈兰桡脸颊微红,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地甜蜜之意,但思及师神光杳无音讯,那乍然露出的笑意复又隐没:“我只希望神光哥哥能好端端地回来,助我们度过这关……”
陈源将她肩头轻轻一揽,目光中虽带忧虑,声音却仍温和坚定:“会的。”
陈源以新君身份下令打开西城门,让百姓们自由出入,有些儿百姓听闻陈王已经逃离,便也跟着逃出,但大部分百姓,因世代居住陈国,自然不愿意背井离乡,又听说太子登基,于是便仍是忐忑留下观望,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陈兰桡本来不赞同陈源此举,她主张这时侯该以稳定人心为上,但是陈源认为,若是强行安抚百姓,以后一旦不测,死伤也就更多。陈兰桡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心慈,便不再多言。
接下来数日,武魏几次攻城,却因陈源布置得当,让魏军讨不到好去。兵丁跟百姓们士气大增,从那外表柔弱的新君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武魏兵临城下第七天,陈兰桡正在寝殿跟王后说话,刚出生还不足一岁的小太子躺在旁边,听着两个女子说话,不时地挥舞拳脚,他的手脚都胖乎乎地,十分可爱。
陈兰桡看着小太子,自然想到陈源,不过是短短地七天而已,陈源比之前更加瘦弱,简直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可看着他,陈兰桡能感觉到一股如岩石般强悍的气息,撑着整个陈国,屹立不倒。
“陛下这几天几乎都不曾合过眼,饭食也吃的很少,”王后原本秀美的脸上满布愁容,喃喃低语,“可恶的魏军,不知何时撤退。”
陈兰桡心知,魏军是不会撤退的,而陈国现在的兵力也不足以反击,所以城破是迟早的事。
陈国如今,只靠新君陈源,以他的温和跟强悍,安抚着陈国百姓,统领着军士守城,如今的这段看似太平、掺杂着希望跟灭亡的日子,也都是陈源以一人之力换来的,事实上,陈国早在陈王要随着贤妃逃往章国的时候,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如今的陈国,摇摇如风中之烛,而陈源,用他的一口气,维系着这一点灯火不灭。
陈兰桡按捺心中不安,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将近正午,不知为何,外头格外寂静,就好像天地万物都失了声响,连风也不曾来到,安宁祥和的令人生出现世静好的错觉。
而这种感觉,让陈兰桡想起某年夏日,一场大风暴来临之前,便是如此,天气闷热而沉默,就连庭院里的树叶也不曾摇动分毫,但是下一刻,便是翻江倒海般的暴风雨呼啸而至,风咆哮着,刮掉屋顶的瓦片,狂摇着树枝,竟将碗口粗的树枝从中折断……那是仿佛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左眼皮无缘无故跳了起来,陈兰桡抬手按住,正要起身到殿门口看一眼,却听在寂静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现,从远及近,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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